菲利佩方没想过鉴心会主动搭桥牵线,惊喜之外,提出给他们留两天时间同港口那边接洽。
沈宗年谭又明不敢掉以轻心,始终做着两手准备,好在经过几方斡旋鏖战,总算是在抵景的第八天谈出一个大致的求同存异。
有了能靠拢的底线,细节就有商榷的余地,神经紧绷的两方都放松了一些,一起吃饭。
吃的融合菜,在一家能看得见故宫的酒店,晚上只摆两桌,杨施妍提前订的。
但菲利佩表示这次一定要他们请客,在这个项目上,家族给了他非常大的压力,正逢关税调整,谭又明愿意出面协调搭桥不是本分,是额外的情分,菲利佩由衷感激。
他麾下那支魔鬼团队亦被谭又明收买,入乡随俗,举杯敬酒,比起社交礼仪,几个洋人的笑容多了几分真心的意思。
他们在谈判之前充分研究调查对手,一家国际财经周刊就曾评价谭又明身上具有一种东方企业家独有的侠气与仗义。
除了生意还叙旧情,谭又明给菲利佩带了他去年在海市酒会上喜欢的葡萄酒:“这两瓶是找陈挽要的,你知道的,陈挽的东西没有次的。”
菲利佩眼睛一亮,附和:“当然!”
谭又明拍他的肩:“我都想好了,要是我们没谈妥,这酒我就原封不动带回去自己喝。”
菲利佩哈哈大笑,把两瓶酒看了又看,说谢谢陈挽,又夸谭又明不愧是当年社团里的人气王。
第二天还有正事要谈,大家都没喝太多,包厢阳台接了个半大不小的花园,摆了高尔夫球道,谭又明和对方的首席谈判官率先揭杆。
外贸合作尘埃落定,菲利佩随口和沈宗年谈起了北欧能源协议的事,又再提了一次希望沈宗年过去担任常驻CSO。
不过沈宗年表示此次会谈只专注鉴心项目,并且声明即便他考虑,寰途也有一套严明公正的选任流程。
言外之意是轮不到合作方施压和插手。
沈宗年太强势,菲利佩纵是心切也拿他没办法。
工作告捷,两人给下属放了三天假自行安排。
沈宗年给谭又明挑了个新的酒店,没选经典的小四合,是个三跨院,红叶胡同最里头,安静,青瓦红墙,能看到海棠树。
不远就是护城河,垂丝海棠倒映在水面,像下一片薄粉色的雪。
谭又明看美了,夜里十一点多还不走,沈宗年赶他回去,谭又明非说海棠花都还没睡,开得正浓。
“那你自己在这陪它,我先走了。”
“哎。”
海棠花睡不睡不知道,反正说要看升国旗的谭又明是没起来。
沈宗年没订酒店的早点套餐,自己出门按照钟曼青的推荐买了一些。
谭又明睡饱了只有窗台一只白鸟跟他瞪眼,匆匆洗漱完就要出去寻人。
门一开就被一堵高大的身影堵住,人高腿长,肩膀宽阔。
谭又明抬头:“大哥你出去能不能跟我说一声。”
“说你能听见?”沈宗年满身寒气,长腿一跨,进了院,“去套件衣服出来吃早餐。”
谭又明这会儿知道冷了,懒得再回去,直接把沈宗年脱下的大衣往身上一裹,还带着体温,正好。
沈宗年把东西一样样摆,豆腐脑糖油饼和面茶,谭又明边吃边说:“跟我小时候吃的有点不一样。”
但也很好味。
沈宗年吃不太惯北方口味,但是最后也把谭又明吃剩的扫了尾。
谭又明懒得再换衣服,沈宗年只好回房间自己找了件外套披上,给谭又明带了围巾和针织帽,又把唇膏给他:“涂上。”
这是抵景当天晚上现买的,实在没想到北方的春天还这么干燥,谭又明一落机没多久嘴唇就干得有点脱皮。
谭又明随便涂了一层,嘴唇的干燥立刻缓解,还给沈宗年,沈宗年随手揣兜里。
初春正是出游时,薄红杏梨,碧柳玉树,四九城自有一番海岛没有的物博阔然。
吃了豌豆黄尝了爆肚,沈宗年到胡同口的照相馆提了台哈苏,谭老和高淑红都有点首都情结,他们来这一遭不拍几张天安门和人民大会堂说不过去。
先过长安街,又溜颐和园,有大爷和红领巾在抽陀螺,谭又明看半天,沈宗年到景区商店给他买了一个。
红领巾教他半天教不会,谭又明也急,两人叽叽喳喳比宫柳上的鹂还吵,谭又明转头去寻沈宗年,对方长身玉立站河堤畔,漆冷的眼带点很淡的笑意。
谭又明没学会,小学生没辙了,说自己得回去写作业:“你这是桃木陀螺,最简单的了。”
“嘿,”谭又明气笑,“那怎么办,送给你吧。”
小学生变脸:“谢谢哥。”
谭又明拿过沈宗年的相机翻了翻:“卧槽,这么多。”
怎么他喝水也拍。
“不多。”沈宗年把相机收回来。
景区游人多,挤来挤去,谭又明抓着沈宗年胳膊,从乐寿堂走到十七孔桥,突然说:“我们是不是好久都没有一起出来玩了。”
小时候身在漩涡风声鹤唳,早几年又没有时间。
“以后要每年都出来玩一趟。”
沈宗年抬眼看着景市下午三点钟的太阳,相机在手里发烫,没有应声。
第30章 飞入暮色
谭又明以为他走神:“沈宗年?”
沈宗年严格又冷酷:“又不赶超明隆了?”
谭又明捡了条柳枝倒着走,比古时那公子王孙还意气风发:“玩也能超,边玩边超呗,不然我赚钱干什么。”
假山的万年松上来了松鼠,谭又明从沈宗年手里拿过相机去拍,颐和园就是个皇家动物园,鸭子、鸳鸯和天鹅一茬接一茬,春日研学的小萝卜头们也多。
谭又明衣角一顿,他低头看,矮萝卜头站最外围,伸长脖子踮着脚,没站稳靠着他。
“哥哥,对不起,我看不到。”
“没事,你看吧。”谭又明给他让出个位置。
小孩看看前面,又转回头,看看松鼠又看看谭又明。
谭又明挑起眉:“怎么了?”
小孩子是最敏锐的,一眼就能挑中人群中会给自己发糖的那一个。
“哥哥,你能抱我起来看一下吗?”他实在太矮,只能看到一点点松鼠尾巴。
首都小孩儿胆挺肥啊,谭又明笑:“行啊。”他弯下腰一把把人举起来。
“怎么样,能看到吗?”
“看到了,哈哈,尾巴好大喔。”
周围的小萝卜看见了,都仰起头:“哥哥,我也要。”
“我也想看。”
谭又明没办法,挨个抱着看了一遍。
“到我了,哥哥。”
“松鼠要走了,哥哥。”
沈宗年不爱看松鼠,也不喜欢挤,在垂柳下远远站着等,谭又明很喜欢小孩子,不知道说到什么,他们都哈哈大笑起来。
沈宗年又默默拍了许多。
直到谭又明拿出手机,接起电话,他拍拍小孩的肩,示意自己有事要走了。
沈宗年走过去,听见他跟对面说:“先不要发函,把所有的检项的批次、现货和余量发给我,我要一个相对准确的产值和估值。”
上一秒和孩子们笑得淘气灿烂的模样已经切换成一张沉着冷静的面孔:“商会的约谈让刘副总去,市场部弄清楚这次属于业内的整体调整还是针对这个批次的市场抽检,行业监测标准不一也不是最近的事。”
他语气平,不再能听出和孩子们在一起时的亲和:“再联合其他几个部门做一个综合性评估和应急方案。”
他挂了电话,沈宗年问:“怎么了?”
“老样子,”谭又明挂了电话脸上那副唬人的神色就不见了,低着头查看工作邮件边说,“换届嘛,新官上任三把火,几家协会扯头花,”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项抽检那项复查的。”
谭又明又打了几个电话同下属协调工作,他靠着昆明湖的栏杆听对面讲,神色淡淡的,不过目光转到沈宗年身上时,就对他笑一下。
沈宗年把人拉近两步,以防他被游客撞到。
等他讲完,沈宗年问:“需要回去处理还是继续逛。”
“当然继续,”谭又明回完最后一个信息,抬头说,“我还没逛够呢。”
“嗯,”沈宗年随口同他闲聊,“协会那边能协调吗?”
“当然。”
沈宗年放了心,想了想,还是多一句叮嘱他:“鉴心的评审通过后,监测和抽查只会越来越多,你以后要多留心,需要往年的数据可以去问钟曼青要。”
“我知道,”谭又明笑话他,“你怎么那么啰嗦!”
沈宗年抿了抿唇,没有反驳。
两人从湖心亭往回走。
哈苏镜头光感强,拍黄昏最好,红墙石狮子,金瓦缀白杏,沈宗年按下的五百四十八次快门,每一张都有谭又明张牙舞爪。
“我这样行吗?能不能拍到它的尾巴。”
宫里连猫都是老爷脾气,沈宗年半蹲着耐心调焦距,微皱起眉:“你别乱动。”
谭又明努力坚持,怕沈宗年拍不到自己最帅那一刻,却不知道,最精密的镜头是沈宗年的眼,捕捉记录这再不会重来的每一刻。
落日熔金,古城红墙,目光对上,中间隔着天南地北游人,猫冲谭又明叫,谭又明冲沈宗年咧开嘴笑,春风喧嚣一阵,又渐静止。
谭又明跟猫拍,跟鸟拍,松鼠也没放过。
沈宗年移开一点相机,提醒:“衣领。”
谭又明伸手胡乱压了压,沈宗年看不过眼,走过来给他弄好。
他敛着眉,神情专注,谭又明忽然抓住他的手:“我们还没有合照。”
沈宗年的手顿了一下,旁边被栓在树干的萨摩耶还在哈哈伸着舌头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