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思敏难得地笑笑,懒洋洋道:“改进建议呢?”
谭又明回过神来,挑了挑眉。
汪思敏双手抱在胸前,海风穿过她的黑发和身后的白帆,好像她和她的船即将一起起航:“我朋友设计,我在运营。”要不是今天来处理酒店的事,她根本不会出现在这种场合。
谭又明提前了解过:“它的法人和股东里没有汪家的注资。”
汪思敏有些意外他的谨慎:“代持股份。”酒店是拍卖已进入清算程序的海船后盘活的。
彼时汪思敏人还在国外,不欲大张旗鼓,反正濒临破产的船企关注度也不高。
“原来是真老板。”谭又明笑道,汪思敏人冷话不多,看起来不算好接近,真不像是从事服务业这行的。
话说到这里,气氛算是轻松了很多,汪思敏从兜里拿出一包烟,问:“介意吗?”
海风把谭又明的衬衫和头发吹乱,他接了对方的烟:“建议没有,想请教的问题倒是有几个。”
汪思敏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说。
谭又明把之前和沈宗年参观时关于降本增质的平衡点讨论提出来,他低头点烟:“只是好奇,如果涉及商业机密不方便就算了。”
“新型酒店的运营模式和传统上中游产业链上就有很大的不同,”汪思敏挑了能告诉他的说,“具体的从房地产商到OTA平台你应该比我更了解,但或许你听说过国外的去链块模式。”
“听过,但不算了解,愿闻其详。”
“拜托传统房地产商和供应链对酒店的制约,去上下端联结化,ip化运营到现在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汪思敏只能从前期建设配套和运营消费端说大致差别:“其实看图示结构和案例会更加清楚,需要的话可以发你我们酒店的宣传册和资料,所有的人工智能和配套设计都是我朋友做的。”
“汪总这么慷慨,”谭又明咬着烟提醒,“某种程度上我们也算是竞争对手。”
汪思敏还是那个什么都不太在乎的样子,明晃晃告诉他:“我当然有我的私心。”
任何一种运营只有一个参与者都无法形成商业模式和市场生态,都会把路走死,只有形成规模,才能在协会面前形成声量,扩大话语权,争取到相同的权利以及优惠条件的扶持,并且提高市场占有率。
她初来乍到,当平海的竞争对手还不够资格,但可以争取当一当盟友。
谭又明把烟从嘴边拿下来,八风不动:“你怎么就确定我会愿意冒这个险,说实话,这和传统的供应模式相差太大,任何求稳的企业都不会轻易试水。”
不知道汪思敏之前是否找过融资,如果有,应该没有成功。
“不确定,”汪思敏说话不喜欢绕绕弯弯,直接又干脆,“但谭生今日愿意来看一看新东西,就说明传统市场已经趋于饱和,审美疲劳,在行业内卷,推陈出新的情况下,海市旅游业近两年的增长点依旧疲软,并且——”
“从平海集团敢大刀阔斧在落日岛二期推翻一期的规划,另辟蹊径建设试验区就可以看出,谭生求的不是稳,是新。”
谭又明对她的恭维没什么感觉,但心中断定汪思敏虽然一直人在海外,但对国内的行业现状和前景预期摸得比许多局中人更准。
他不拒绝也不承诺,只又放烟雾炮:“讲这些还为之尚早,不过运营概念确实很新,配套设置我也喜欢。”
“是吗,”汪思敏也不着急游说,目光敛黯,看着遥远的海面轻声道,“那我朋友要是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一支烟抽完,汪思敏说:“走吧,回去。”
“嗯。”谭又明再次解锁手机,手一顿。
【我有事要先走,你用车的话直接联系司机。】沈宗年十五分钟前发来的。
谭又明怔了怔,挂了个电话过去。
对面提示占线,应该是沈宗年又在听工作电话,谭又明拨给卓智轩。
“噢,对,他接了个电话就急匆匆走了,”卓智轩说,“赵声阁也走了,我和蒋应刚准备撤,要不要等你。”
“嗯,等吧。”谭又明挂了电话。
汪思敏看他一直看着手机,回过头问:“怎么了?”
谭又明摇摇头,说:“没事。”
回去和长辈们打了招呼,饭也吃了,食也消了,长辈们亦不好再强硬留人,两人双双告辞,一个撤得比一个快。
谭又明乘坐电梯上了船舱四层,推开门蒋应和卓智轩不知在说什么,一个夹着烟,眉心蹙起,一个叉着腰,有些激动,见他到了,双双回头,俱是一笑。
“可算来了。”
“啊,”谭又明看着两人,“聊什么呢。”
“闲聊,”卓智轩给他倒茶,说,“你叫司机来还是跟我们的车回去。”
谭又明看了他一眼,这么八卦的人居然没有详细问他早上的事,换平时早就化身TCB总台狗仔刨根问底了。
但他自己也不想多提,说:“跟你们走,还有吃的吗?”中午的局要照顾长辈,还要敬酒聊天,没吃下什么。
蒋应把烟灭了,说:“想吃什么我去点。”
“随便,”今天本来是谭又明兴致勃勃组的局,这会儿他却觉得疲惫,靠着沙发按眉心,说,“你看着点吧,谢了。”
蒋应和卓智轩对视一眼,说:“行,那你先歇会儿。”
蒋应给他叫了几份今天他们吃了觉得不错的海鲜和点心,谭又明食不知味,囫囵吞枣吃完,和卓智轩一齐上了蒋应的车。
保时捷拐入东洋大道,红灯九十秒,卓智轩斟酌着想问问谭又明和汪小姐见面的事,却发现对方蜷在后排睡着了,搂着抱枕,阳光停在他的侧脸,入了梦眉心也微皱。
蒋应也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把广播音量调低。
红灯转绿,沈宗年挂了电话,570拐上安德鲁大道。
路边的海风和船上一样大,将两旁的棕榈和苦楝吹得东摇西摆。
左道有车加塞,沈宗年很快将谭又明和汪思敏在甲板上散步聊天、一起抽烟和交换联系方式的画面从脑海中抹掉,一脚踩了油门,利落超车。
抵达银河湾,何无非已经排查完监控,见到沈宗年,率先伸出手:“沈先生,又见面了。”
沈宗年同他握手:“何警官。”
“休息日把你叫出来,实在抱歉。”
“配合工作,应该的。”
何无非调取了几帧画面,告诉沈宗年他们将对排查出来的嫌疑对象进行监控,沈宗年扫了一眼,其中有一个还是金狮客户,年消费流水上千万。
沈宗年和尤金荣打过交道,马来西亚籍,很谨慎的一个人,每次赢了钱汇款的账号都不一样,原来是在帮不同的人洗钱,据何无非追踪,背后可能还有一个分工明确的团伙。
“还有,”何无非按停了画面,提起沈宗年关心的事,“你上次提到的那幅画,不在拍卖行,流到黑市了,真赝不知,但是已经通过深网流转了两手,虚拟币交易,被我们一个金管局的同事查出来的。”
沈宗年点点头,不觉得意外,沈孝昌早已破产,在海市就是个黑户,这些年频频在东南亚和洗钱或是行诈的团伙勾结试水,无非是企图利用自己仅剩的值钱之物行诈或洗白。
从六岁至今,沈孝昌对沈宗年性命财产的执着十几年如一日,即便是在他已经完全掌控了寰途的前年,在新国出差时,还受到一次意外袭击,背后主谋不言而喻。
沈宗年没有让对方重新踏入海市一步的打算,他垂眸看着监控,借刀杀人兵不血刃:“我这边还有一些他们近年来的行踪和交易记录,如果何警官有需要的话可以提供。”希望人民警察对社会毒瘤斩草除根。
“当然需要,跨国执法难度非常大,线索和证据肯定是越多越好。”
两人去了没有监控的会议室详谈,再出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经理照例告诉他朱古力曲奇已经打包好,沈宗年猜测谭又明应该还没有回家,就没有拿。
何无非同他一起走到停车场,570实在太闪眼,他笑道:“原来沈先生喜欢这个风格。”跟他这个人的调性实在很不搭。
沈宗年按车钥匙的手微顿,面无波澜道:“朋友的。”虽然是他辗转了几个国家的代理商才拿到的限定名额,但是车证上登记的是谭又明的名字,所有权人并不是他。
天价定制物有所值,十点过正是海市的高峰期,570没给任何车加塞和超车的机会,沈宗年一路畅通,专注路况,不去想车的所有权人会几点回去。
不过回到左仕登道十五号时,谭又明已经在家了。
正在客厅打电话,他一心二用,眼睛盯着茶几上的电脑,耳朵听谭启正问东问西,实在怕了对方再给他安排别的人,谭又明随口敷衍:“挺好的。”
“这不是在了解中。”
这是和汪思敏达成的共识,用彼此先挡一阵,最后都说对方瞧不上自己这事算完。
沈宗年捏了捏车钥匙,垂眸换鞋关门,谭又明抬起头,语气从敷衍变得强势果断:“行了二叔我这边有事了,回聊。”
音还没落就把电话挂了,“噌”的站起来:“沈宗年,你去哪儿了?”他动作大,怀里的枕头都被抖落到地上。
很少能见到自己失约理亏还这么理直气壮的人,沈宗年朝他点个头,径直往房间里走:“工作。”
谭又明追过去:“我问过钟曼青了,说你没在公司。”
“嗯,别的事。”沈宗年闻到了他身上的女士香烟气味,把外套脱了挂在衣帽架上,没多解释别的。
谭又明跟在他身后:“那你怎么不接我电话?”
沈宗年拿出手机看了看,应该是和何无非谈事的时候涉及保密信息他关机了,沈宗年绕开他去打开室内换风系统:“没注意,找我什么事?”
谭又明今天自己失约在先,没法发作,想来想去,只好问:“我点的皇帝蟹好吃吗?”
“嗯。”
沈宗年的心不在焉太明显,谭又明皱起眉:“卓智轩说你压根就没吃,我在诈你。”
“是吗,”沈宗年也不记得自己到底吃没吃,此刻很想抽支烟是真的,但摸到口袋一片空,只好转了个话题,“晚饭吃了?要做吗?”
谭又明眉心终于松了些:“我下午吃了还不饿。”
沈宗年点点头,去打开衣柜。
谭又明跟着他:“你吃了吗?”
“嗯。”
谭又明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脸,试探着问:“你是不是不高兴啊?”
他诚恳正式地道歉:“今天,我的,下次我们再一起去一次。”
“没有,不用,”沈宗年无意让他陷入无妄的自责,岔开话头,“好玩吗?”
谭又明觉得帆船酒店名副其实:“挺好的。”
“那就好。”
谭又明兴致勃勃:“下次咱们去不叫阿轩他们了,就我们两个,挑你个有空的时间,仔细玩,对了,你猜得没错——”
“他们的泊船防护和基建配套是成本大头,汪思敏居然是帆船酒店的运营商,他们做了全自动的人工智能设计,运营模式也和传统酒店有很大的差别,汪思敏有意跟我们——”他猛然皱起眉,“你做什么?”
谭又明一把按在行李箱的盖上,力气很大,沈宗年抬起头有些疑惑地看着他,语气平静:“我明天出差。”
“噢,”谭又明顿了一瞬,想起来了,沈宗年要出岛勘察,其实本来应该今天就走的,因为他要去帆船酒店,才把行程改到了明天。
他推开半步,沈宗年重新把行李箱打开,将衣服一一叠好,动作利落,拉箱上锁,又把衣柜整理好,问谭又明:“还有事?”
“啊,”谭又明目光凝在他脸上,说,“没。”
沈宗年没看他,一边收拾房间一边说:“那就回你的房间睡觉。”
谭又明觉得还有很多话没说,可又好像不知道要说什么,看沈宗年眼角眉梢挂着疲意,没再纠缠。
沈宗年拿起平板接收一份出差要用的文件,谭又明的社交账号上次登录后没有退出来,一直在同步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