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沈宗年这样强硬的领导者难得也有动之以情的一天,“我充分尊重大家的意见,无论我的申请是否通过,我都会按照投票结果执行董事会决议,现在开始投票。”
乔睿看着他从容淡定侃侃而谈,几分心酸掺杂感慨,原来向来冷言少语的人也会为了在意的人费尽口舌,他有些不甘却也没有任何办法地在同意的选项上画了勾。
投票结果沈宗年不意外,不过就算真的不通过他也有两手准备。
董事会后边接着是海贸会的筹备会议,直到下午沈宗年才得了空回办公室,给赵声阁拨电话。
他特意从会议间隙抽出来的几分钟,赵声阁那边居然还占线,沈宗年拨出的第三个终于被对方大发慈悲接线。
沈宗年呛他:“我不记得你有这么爱打电话。”
赵声阁心情不错:“看对象。”
沈宗年不给半点他就此话题展开的机会,直接道:“罗老鬼的债你自己催吧。”
赵声阁并不吃惊,从听闻谭又明住院他就料到了,只问:“你就不怕罗老鬼反水?”他为了给发妻看病可是什么都能做。
沈宗年:“我又没说让他退出实验项目。”
“哦,”赵声阁语气听不出褒贬,“你要做慈善。”
“他会注资。”而且——沈宗年原本一直都不信什么善有善报,只是经历了谭又明住院这一遭,他体会过最重要之人生病的痛苦和绝望,就当是积德。
沈宗年不想多说,也不需要多说,赵声阁明白他的意思,关心发小:“谭又明怎么样?”
“暂时没事。”这几天精神看起来都不错。
赵声阁静了一瞬:“想清楚了?”
“嗯。”沈宗年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想得更清楚了。
赵声阁是请教,也是打预防针:“要做伴郎还是孩子干爹?”
沈宗年直接挂线开始办公,做人做鬼做影子都无所谓。
比这痛苦一百倍的滋味,他都已尝过。
谭又明在电梯晕倒的事情只有杨施妍和鉴心的一个高层知晓,两三天没到园区,等着见他的人一拨接一拨。
和副总过完海贸会开幕式方案,对方请示:“供应链交涉的合作方名单初步确定下来,谭总有时间的话我打电话让徐总监上来咱们简单地过一遍。”
谭又明看了眼腕表,头痛道:“明天吧杨总,赶着去接孩子。”
谭多乐之前在曾家对帮佣和司机都有些戒备,早上关可芝和谭重山亲自将孩子送去学校后要到深市出席家族基金会活动。
基金会赞助了本次海贸会,并融入了多股内地资金,此次活动算是一个预热。
会期两三天,接送孩子的活儿落到谭又明头上。
他打开车门,瞥了一眼后排,边系安全带边问沈宗年:“什么时候装的?”
“下午。”沈宗年开了一天会,差钟曼青去选个儿童安全椅,两个会的休息缝隙,沈宗年抽空敲定了这款白色小马的。
“行,”谭又明笑了声,“谭多乐就最爱这种调调。”
英华附小在中西区,校区不让进车,沈宗年把宾利停在林仙乐道上。
两人今天都一身西装领带,不像来接孩子,像来收购学校集团。
尤其沈宗年,气场本来就强,还西装裤黑衬衫。
谭又明怕他吓到母校园丁或被安保当成黑道人物拦截,把他领带手表都摘了,又伸手去抓乱几分人家的背头,蓬松随性的发型还是没什么做家长的样子,但至少不像在道上混的了。
谭又明自己也把西装脱掉,剩一件珠色的绸质衬衫,泛着淡而低调的光泽,扣子解两颗就变成家族里那个宠孩子但不太着调的纨绔舅舅。
林仙乐道两旁种满树,绿得滴水,谭又明倒退着往后走:“这片树居然能长这么高,小时候韦斯何还爬上去摘芒果。”
沈宗年没吭声,他到谭家之前,没有太多童年记忆,有段时间学也没怎么上,放学路上出过的“事故”太多,沈仲望不放心,请人到家里教。
即将入秋蝉还那么响,热带日光有种晒透了的静,落到谭又明肩上似金蝶停降:“卓智轩也跟着爬,他太重了压坏半树枝桠回头甩锅给我,我那个学年的社会义工课时多了八个小时。”
“看路。”沈宗年拉他往里走。
谭又明懒洋洋地在阳光里倒退,看着沈宗年的脸,忽然说:“你不喜欢芒果。”
并不是个疑问句。
沈宗年抬眼,金色光斑在谭又明脸上经停又掠过,忽明忽暗,一帧帧,像电影的底片,却无法永久存录。
“你喜欢什么?”他继续问。
并非谭又明不关心沈宗年,是沈宗年好像真的没有喜恶,关可芝那些练手点心他来者不拒,老太太煮的苦口凉茶他从不推脱,谭又明小时候的剩饭剩菜他亦全盘接受。
沈宗年说:“没什么喜欢的。”
谭又明突然觉得自己对沈宗年其实也并没有他口口声声说的那样好。
“差不多也肯定有稍微喜欢一点的和不那么喜欢的。”
如果真的够好,沈宗年怎么会想要离开,谭又明越来越清晰地感知到,以前的一切并不是理所当然的,沈宗年原来并不天然地独属于他。
想要留住沈宗年,就要对他好,要知道他喜欢什么,要让他快乐。
强烈的危机感催促着谭又明打破沙锅问到底:“没有就慢慢想,想到有为止。”
第54章 岁月果实
他脸上没了笑,变得好固执,沈宗年有些无奈:“你觉得我喜欢什么?”
谭又明凝着他漆黑的眸心,仿佛要穿透这双冷静的眼。
两人一个后退,一个往前,像保持同频移动的轨线。
有人突然打破心照不宣的默契,刹车急停,沈宗年堪堪在离他很近的距离站稳,垂眼审视和警告。
谭又明无视。
“沈宗年,”他歪着头,很认真地思考,自顾自道,“你是不是喜欢荔枝。”
这一秒,夏末的蝉声变得无限大。
海市的湿意和闷热被无数树叶吸收、蒸腾,绿浪翻涌,掀起涟漪,寂静无声,又沸反盈天。
沈宗年眼睫颤动:“怎么这么问。”
“小时候你和张经理挺熟。”
张经理管谭家的热带果园,从三月开始定期向老宅托送新鲜的荔枝。
谭又明大快朵颐,分不清带果皮红绿相间的是妃子笑还是三月红,肉质爽脆的是挂绿还是桂味,也永远不会知道那些个头最大、果核最小、皮最薄的掐尖儿都是有人挑过、拣过、尝过摘出来才送到他面前。
一棵荔枝树从种植、生根到发芽,大约需要几年的时间,从第五年开始结果,沈宗年来谭家的十六年,每一个夏季每一棵荔枝树结出的最甜美的果实,都属于谭又明。
而谭又明本人,是沈宗年这棵树费尽心血、全身供养、能结出的最美的果实。
“你不喜欢?”
谭又明的瞳仁和小时候一样黑亮,比荔枝核更乌黑光亮,即便他早已长大,但专注看人的时候竟仍还沁着一股甜蜜。
沈宗年只能挪开视线:“没有。”
谭又明笑了:“那明年夏天我们去果园度假,自己摘着吃。”
“让张经理把野营的装备拿出来,现摘现吃,第一茬的最新鲜。”
“再多备一些泡酒,给老爷子送过去。”
“或者晒干了让阿姨泡乌龙喝。”
“沈宗年?”
沈宗年绕过谭又明往前走:“到时候别半夜叫我起来给你赶蚊子。”
邀约变成承诺,谭又明满意了,仿佛只要约定得足够多,这些承诺就会变成绑住沈宗年的线,让他无法再轻易离开。
放学等候区早已许多人等候,都是别人家的帮佣或司机,沈宗年谭又明鹤立鸡群,谭多乐远远一声响亮的“舅舅!”
二人双双回过头,帅瞎一群祖国花朵。
小萝卜头们排着队鱼贯而出,都仰颈张望这俩面生的年轻大帅哥。
谭多乐那头酷酷的小狼尾在一群妹妹头里格外招眼,谭又明冲人喊:“行了,别跑。”
谭多乐不顾小伙伴们七嘴八舌的八卦问询,大步冲过来,谭又明被撞得微微后退:“嚯,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背了个炸弹想炸学校。”
外甥肖舅,谭多乐口出狂言:“那我上学第一天就炸了,还等现在。”
英华一向自由,不太会留课业,谭又明好奇:“那你都装了什么,我能看看吗,多乐班长。”
谭多乐大方,自己把书包打开。
谭又明一瞥,好家伙,内地小说、套装漫画,还有一套占大空间的限定乐高,唯一一本作业被挤得皱巴巴的。
谭又明无语:“都是你的?”
“小说是Kingsley的,”谭多乐如数家珍,“漫画是文曲心借我的,拼图我拼好了再给Judy。”
谭又明啧道:“我乐姐这人缘。”
孩子嘴甜:“外甥肖舅嘛。”
谭又明不认:“我上学的时候书包里可没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孩子不信,仰头问她宗年舅舅:“真的吗?”
谭又明也看向沈宗年,
沈宗年这次不再当端水的判官,骗谭多乐:“嗯。”其实更多,零食乐高游戏机,除了书什么都有,能算得上书的,只有情书。
沈宗年当年要帮谭又明拿书包,现在还要帮他外甥女拿,他将谭多乐挂着小狗娃娃的书包盖起来,挂在臂弯:“走吧。”
林仙乐道上人不多,谭多乐跑跑跳跳,许愿:“宗年舅舅,好多芒果,我想摘一个。”
沈宗年不爱听芒果,但还是说:“摘一个不行,你可以摸一下。”
“好,那我摸一下。”
沈宗年将人举高去够那累累果实。
夏末热带风是甜蜜的金色,沈宗年一身黑衬衫也被染了层温暖的光晕,他举孩子像托起一只欢快小鸟,被抓乱的发丝飞进风里。
谭多乐不知和他说了句什么,他微微低着头,表情很淡,点头很低地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