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正见张屠户家的小哥儿也在,忙叫他回去休息了,面冷的小哥儿却摇摇头:“我明日不出摊,等会儿困了就回去睡,找其他人替我。”
里正也没多劝,张屠户家可以说是除了他们家之外,村里最富裕的人家了。张紫苏又继承了他爹杀猪的手艺,别说村子里的夫郎妇人,就是一些庄稼汉子都不敢惹这小哥儿让人既羡慕,又同情。
羡慕屠户家天天能吃上肉,又同情这样的哥儿根本没人敢娶。
就是有那些想当第一个吃螃蟹的,手刚伸出去就被螃蟹钳子夹了,那张冷脸光是看一眼,人都得冻住。
三个人抬了凳子就坐在院子里唠嗑,主要还是里正和陈家婶子聊,乡里乡亲的,绕来绕去都多少有些亲戚关系,倒也不忌讳这些。
另一头,沅宁三人带着大狼一起回到了家,沅令舒给家里人简单讲了一下发生了什么,反复交代千万别让药油的方子泄露出去,免得刘家两口子经不得打击,一口气儿散了,可就真救不回来了。
毕竟大蒜泡芝麻油治病这种事情,实在是令人不敢相信,能治好那么严重的伤。
沅令舒交代完,便去柴房里把蒜油罐子拿出来,用纱布把所有的油都虑了出来,只虑了不到半碗,还是酱油碟子那种最小号的碗。
等真正要用到的时候,突然又觉得那天晚上做的有些少了。
“三哥你先过去那头守着吧,这药泡的天数不够,效果可能差点,多上几次试试,看看能不能以量取胜。”方衍年说道,“我留下来再做一罐子新的出来。”
沅令舒默了默,最终还是同意了方衍年的建议,带着药油重新去了村尾的刘家。
沅家人倒是对方衍年怎么做出这般神奇的药油感兴趣,但是这眼看天色都要亮了,今天还得下地干活和拆地砖,因此也都恋恋不舍地回去睡了。
沅宁叉着腰:“你不觉得该给我一个解释么?”
方衍年:“……”他就说自己忘了什么!
“宝儿……”方衍年拉拉沅宁的袖子,“我真不是故意瞒着你,那天晚上跟三哥聊得久了,你都睡着了,后面就没来得及和你说。”
“哼!”沅宁抱着手臂,下巴扬得高高的,看着倒不像真的生气了的模样,反而像在撒娇。
“好宝儿,我错啦,不要和我生气好不好?”方衍年抱着沅宁的腰,低下头,用脸去蹭沅宁的耳朵。
“去去,一身的血腥气还有蒜味,不抱你。”
方衍年就跟拿胡子扎自家崽子的坏东西似的,硬要抱着沅宁蹭他一身的味道,最后被揪住耳朵才老实。
“不生我气了嘛……”方衍年自己都快把自己夹出鸡皮疙瘩了。
沅宁睨他一眼:“赶紧做药去。”
抱着他的书生郎乐得眼睛都笑弯了:“我就知道宝儿最讲理。”
家里的蒜只剩两三瓣,天空都已经隐隐翻起了鱼肚白,沅宁带着方衍年去门前的地里拔了两头紫皮大蒜,方衍年担心宝儿手上染着味道洗不掉,就将活儿全部揽下来。
沅宁也不乐意沾着蒜味儿,就在一旁看着方衍年做这个“大蒜素”。
剥蒜,捣碎,放进陶罐,加上芝麻油没过蒜泥。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沅宁想,这法子一定不能让外人知道,不然传到刘家两口子耳朵里,恐怕都想放弃治疗了。
这哪里是什么药?调蘸水还差不多!
方衍年把新做的大蒜素给密封好,放到了柴房里,又翻出来一个空罐子洗干净。沅宁还以为他要继续弄点什么,放进刚才的蒜泥香油料碟里,结果方衍年告诉他,因为油浸出来的大蒜素时间比较久,这次用得急,他打算用酒再浸一个药酒版。
沅宁:“……”
这又是吃又是喝的,腌入味了人都能直接放在架子上烤。
方衍年被这个形容逗得止不住笑,差点被口水呛到。
家里没有蒸馏酒,还得去陈老五家借。方衍年拿了一串钱,跟沅宁上门打了二两酒,还是人家陈九大方多送了他些。
这没兑水的蒸馏酒,一两就要卖十文钱,也就是一串钱,而一两等于五十克,倒在半斤容量的大碗里就只有一个底儿,竟是比芝麻油还贵三倍有余!
奢侈啊,太奢侈了,得亏带出门的碗不大,不然还有些丢面子。这陈九也挺地道的,之前小半斤的酒说拿就拿出来,那可都要四五十文呢!
方衍年是真高看陈九了,这碗酒的钱都记在里正的账上呢,要是人救过来,刘家是要慢慢还的,要是救不回来,就拿村里的公账抵。
村里是有公田的,挂在老秀才名下不交田税,产出的粮食用来给村里一些家里没汉子,产不出粮食的人家交田税,当然,是要花钱来买,买来的钱就记在公账上,也要分一部分给种公田的庄稼汉,村里有些人实在急需用钱,或者有坏账,例如今天这种时候,就可以一定限度从公账上支出。
方衍年带着一碗底的酒回去,心想就奢侈这一回,之后还是用芝麻油比较划算。
等弄好的药酒送过去,天色都已经大亮。
刘大牛家的院子里已经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夫郎妇人,还有几个下地的汉子都忍不住过来瞅瞅。
沅令舒昨晚说只要熬到了早上,人说不定就能救回来。
这一晚过去,虽然也就过去了一个多时辰,但那肿胀的手臂不仅没有继续流脓发溃,反而结了一层亮晶晶的膜。
或许是昨晚流了不少血,让刘大牛脸上都没什么血色,但也没有像刚开始那样涨成酱红色,看着连烧都退下去一些,那个蒜味熏天的怪药,好像还真有效!
“三哥,情况怎么样?”方衍年忍不住有些兴奋。
沅令舒守了一晚,也煎熬了一晚,医者仁心,他得花多大的勇气,才能说服自己用这离奇的法子治病,但凡出了意外,那就背上了一条人命。
沅令舒的浅浅松了一口气:“烧还没退,但已经稳住了病情,没有继续发热,伤口也消了一些肿下去,今日再上一天的药,如果能继续好转,那人就彻底救回来了。”
守在院子里的人简直恨不得把耳朵摘下来丢进屋子里偷听,昨晚的状况很多人都没见到,但却已经听说了,这种事情越传越夸张,都已经传成断掉的手臂重新长出来了。
里正也来不及纠正这些,听到人算是救回来之后,高兴得直拍大腿,又让人去公账上取了五十文来给沅家送过去,昨晚沅令舒又端了一次药来,这些他都记着呢!
“行了行了,都散了吧,这几日日头大,还不去地里,待会儿太阳出来皮都给你们晒脱!”里正将众人赶走,语气里都是笑意。
村里的人聊着那怪药,眼睛里都闪着光。
“张家哥儿……”里正正想让张屠户家的小哥儿也回去休息了,就看见张紫苏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方衍年带来的那个小罐子。
里正:“……”
方衍年:?
沅令舒一把将罐子拿了过去,扶着额头有些无奈:“这些都是拿来救命的,改天做好了给你送过去。”
张紫苏没说答应不答应,别了下嘴,冷着脸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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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想到以前看到的笑话:做手术带口罩是为了防止医生偷吃吗?
if沅令舒用烧刀子烫伤口,院子里的人就会闻到:肉香+蒜香+芝麻油香+酒香
[好运莲莲][加一](狂敲木鱼ing)
第28章 不卖!
沅宁看着好戏, 张口问他哥:“哥,你怎么得罪紫苏哥哥了?”
沅令舒往沅宁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你能不能盼点你哥好。”
沅宁吐着舌头笑起来,他就爱看他哥吃瘪, 嘿嘿。
事情还得从一个时辰之前说起,沅令舒拿上大蒜素回到刘家的时候, 已经又过去了小半个时辰。
刘大牛处理完伤口,又喝了药,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但好在情况逐渐稳定了。
里正让刘家夫郎去换身衣服, 洗把脸, 免得身上脏把伤口给染坏了。里正虽然没学过医,但年纪长, 世面见得多,知道受伤之后伤口清理得越干净, 伤口越不容易烂, 这才劝了那两只眼睛肿得跟核桃一样的刘家夫郎。
刘家夫郎姓吴, 没有正儿八经的名字, 倒是有个小名叫盼子, 村里名字里带“盼”的女子哥儿还不少, 于是大家就唤他的姓氏。
“小吴, 你跟你婶子去她那边擦擦脸, 洗个手, 换身干净的衣裳,这边我给你看着。”里正刚办过五十大寿, 在农村已经算年纪大的了,但里正家底厚,农户干得也不多, 家里的田都是赁出去给别人种的。
但村里有什么大小事情他都帮忙跑上跑下,身体还挺硬朗,比村里一些四十岁的庄稼汉子看着还年轻些,身体虽然不那么健硕,但也十分健康。
这三更半夜的被叫起来,二话不说过来主持了一番,将一切管理得井然有序,里正上了年纪,也有些吃不消。
但他当了二十年的里正,村里的每个人都跟他的亲人似的,即使劳累,也没有轻易离开。
“里正,你在院子里休息会儿,我进去守着吧。”
刘大牛还处于病危之中,身边离不得人,这往日里冷着一张罗刹脸的哥儿也知道主动提出来分担看护的任务。
张紫苏是个知恩图报的,他一个哥儿,当屠户,一来是他爹杀猪的手艺确实好,但他爹再厉害,村里人想不认账就可以不认账。正是因为上头有里正压着,村里人才没敢乱传他的闲话,他上门杀猪,那些汉子们也配合,听他指挥帮着按猪。
村里的人一条心,就像一根拧得极粗的麻绳,轻易绞不断,外村人也不敢欺负他,张紫苏这才有了个不错的杀猪环境。
因此他性子再冷,也是把里正当亲伯伯那般看待的,其他人忙活的时候,张紫苏就自己跑去扛了张椅子过来,给里正在院子里躺一躺。
里正很是喜欢这个懂事的小哥儿,村里人爱说闲话,总说张紫苏这哥儿面冷性子冷,里正清楚,其实这孩子心善着呢,不然也不会因为他爹腰有伤,顶着更坏的骂名都要替他爹上门杀猪了。
“行,那我先躺会儿,有什么事你记得叫我。”里正跟看自家乖后辈似的笑得慈善,去那躺椅上闭着眼休息了会儿。
张紫苏看着里正那劳累得有些弯曲的背,合着衣服蜷在椅子上,看着就是个普通的小老头,这才有些懊恼自己怎么没想着带张毯子出来。
他从小没了小爹,阿爹要上门杀猪,逢年过节或者市场好的时候,还会去支个摊子在集市卖肉。
张紫苏小时候就一个人在家里主持家务,但他还太小了,这些事情没个人教,他爹又是个连腰伤了都没管过的糙汉子,更不会教他这些,因此即便张紫苏想像别的哥儿那般细心体贴些,也没学过。
刘家穷得连被子都只有两床,一张用来垫一张用来盖,褥子的棉花里还夹着稻草,刘大牛生病,两床被子都用上了,实在腾不出多的来。
糙惯了的张紫苏想,这天气都已经热了,院子里睡一会儿应该不会受凉,陈家婶子应该一会儿就回来了,到时候再拿点东西搭着吧,他得盯着病患,不能离开,万一发生了什么随时出门喊人。
张紫苏抱着手臂,也没找地方坐,就那么木着一张脸站在床尾,他个头生得比寻常哥儿高,从小到大伙食都开得好,不仅个头高,身上也有肉,长得十分匀称,简直不像个小哥儿。
沅令舒端着药油走进门,就看见床尾站着个“门神”,差点给他吓一跳。
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刘大牛怎么得罪这小哥儿了,这人就站在床尾等着看人断气呢。
沅令舒进门的时候就看见了在院子里冷得窝成一团的里正,心想那椅子大概不是别人扛过来的,不论村里的婶子还是里正大概都不会考虑这般不周全。
但他也不好下小哥儿的面子,把药碗放下之后,便借口要去借点东西来,去隔壁要了张毯子给里正搭上。
张紫苏抱着手臂也不说话,就真跟个门神似的在床尾站着,看沅令舒忙上忙下,给刘大牛检查伤口和体温,换冷水帕子擦脸擦手臂,手都不知道搭一下。
他感觉张紫苏不应该叫紫苏,叫石头比较恰当。
一通忙活完,确定刘大牛的病情还算平稳,心里也稍微放下了些。
沅令舒这才有空问一问门神:“你不找条凳子坐?”
“不累。”张紫苏脸上没多少表情,但目光却落在了放在床头的装着蒜油的碗,冷不丁问他,“你这药能卖吗?”
沅令舒被问得一愣。
虽然他把方衍年做的这个大蒜素,已经当成药来治病了,但正常知道这大蒜素的制作方法的人,都很难把它当成“药”看待。
沅令舒和大多数大夫一样,很有职业道德。
就像大夫不会随意对患者透露哪些草药有什么治疗功效,沅令舒也习惯性没说这药怎么来的,能治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