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这个钱还不上,沅令舒也不会太计较,毕竟刘大牛给他提供了很宝贵的试药经验,就是再多给人家一些钱也是应该的。
不过刘家人实诚,不肯要,若不是以“借钱”为由,这两口子都不肯收他的钱。
村里人大多都质朴,这也是沅令舒以前愿意不收诊费给村里人看病的原因,等一口气缓过来了,但凡有点良心的,时常都会给他们家提菜提鸡蛋的,并不比诊费少多少。
沅令舒给刘大牛看完伤口,不过几天的时间,那伤确实消去了肿胀,结了一层痂,只要不出意外,应该是不会恶化了。
想起之前的事情,沅令舒还是再三叮嘱了一遍,这才离开刘家。
回到自家院子时,隔老远就看见他大哥和二哥在鼓捣什么,走进一瞧,沅令舒就乐了。
竟然还有他二哥都掰不动的砖头。
沅令舟的力气大,虽然石头劈不开,但修房子用的青砖青瓦,他是轻松就能用手掌给劈开的。
上次方衍年弄的那个水泥砖,硬是够硬,和石头一样,但也很脆,沅令舟基本是两只手用力就给掰开了。
这回的水泥里面掺了沙石,虽然硬度有所下降,但却没那么脆,用榔头能把这种混凝土砸坏,却不是那么容易断裂的,想来若是维护得好,还能扛得住太阳的暴晒。
“嘶……这玩意儿,竟是比三合土还好使。”沅令舟这个质检员也不逞强,又不是和那砖头有仇,确定这玩意儿盖房子好用就成了,没必要硬把砖头掰开。
他不上当,沅宁却对于逗他二哥很感兴趣。
“呀,我还以为二哥除了石头,什么都劈得开呢!”
沅令舟不接他的招,把水泥砖放下,笑得阴森森的:“劈不开这个没事,劈开你的小脑袋瓜还是很轻松的。”
沅宁抱着脑袋跑掉,躲在方衍年身后,又探出头来做了个鬼脸:“我的小脑袋瓜可脆啦,不过我看二哥的脑袋结实,哥你说,你和这砖头谁更硬?”
沅令舟能听不出这小哥儿在怂恿他拿脑袋去砸砖头吗?他又不傻。沅令舟把手指关节按得啪嗒响:“真想知道,哥给你试一试。”
然后就被他阿娘拍了一巴掌:“少吓唬宝儿,多大的人了还没个正经。”
沅宁笑得可幸灾乐祸了。
今天家里人都回来得早,研究完那水泥之后,就开始研究起来房子要怎么搭,现在都还只有一个地基呢。
沅家人虽然有搭房子的经验,但在用料规划方面,就犯了难。
方衍年自告奋勇,说他可以根据有多少片砖和瓦,把能修多高多宽的墙,多大的屋顶合适,都给算出来。
“私塾里竟还教这个。”沅家人感叹。
“不愧是读书人。”
方衍年只能继续扯大旗,别说,这个时代还真有算术这玩意儿,但仅作为了解,就连学院的夫子都没教过。
虽然,大约在五六百年前,算术还曾进过科举的必考学科,但后来渐渐没落,如今的科举已经完全不考这些了。
方衍年多少还是知道非常著名的《九章算术》和《周髀算经》,且这样的算术书不只一两本,有一整个系列,曾经还是国子监的教材,叫做《算经十书》。
编纂这套书的人之中也有一个十分出名的人物,叫李淳风,这人不仅数学厉害,精通天文地理数学阴阳,传言还和袁天罡一起弄出来了《推背图》。
一些人的刻板印象里面,古代人的数学应该很差,实际上早在九章算术里面,就已经有“方程”这个概念了,鸡兔同笼问题还出自老祖宗写的《孙子算经》,这本上千年前的书里面,不仅记录了各种度量单位、铜铁玉石的密度,还算出了粗略版本的圆周率。
至于算术后来为什么没落了,学过高数的朋友都清楚,数学这玩意儿,不会就是不会。
古代数学比起高数,简直像是玄学,深奥到只有懂数学的人,才能算出来,并且还很难说出解题过程。
本来就学不懂,还要靠意会。就算放在后世,把解题思路和步骤都放出来也有人看不懂答案,古代数学时常会省略许多过程,就更加学不会了。
如今几百年过去,钻研数学的人就更少了,但也不能说不存在。
反正以前也是这么忽悠的,方衍年说自己学过算术的时候一点儿都不心虚。
他量了尺寸,了解了砌墙和屋顶的方法,就大致估算出来了长宽高,家里人只需要根据他拿出来的结果,就能规划出墙要修多长、怎么布置屋子的格局。
沅宁都要崇拜死方衍年了,他夫君怎的懂这样多!
小时候他觉得读书有意思,后面觉得话本子和一些杂书有意思,可今日,他亲眼看见方衍年见微知著,仅仅通过小小的青砖,就能算出来这么多东西来,简直比他人生中遇到的所有事情都更有趣。
先前看方衍年画那水碓的图,沅宁就很是喜欢了,而现在,他感觉自己心底蓦然生出来一簇小小的火苗,他不知道这样的情绪叫什么,只是无形之中有个声音在叫嚣,仿佛在荒地上生出的萌芽,没有见过雨水的种子,却本能地渴求着什么。
沅宁摸着自己扑通扑通跳着的心脏,偷偷想,不知道方衍年会不会像哥哥那样,也和他讲一讲,教教他这些名为算经的东西。
沅宁是真的很喜欢这个。
但他即使再期待,也并没有当着家里其他人问出来,免得方衍年无法拒绝他。
他从来没有想过用任何方式让方衍年被迫答应他的所有要求,所以沅宁决定私底下问问看。
方衍年倒是被沅宁那灼热的视线盯得有点儿膨胀,他十分享受这种被崇拜的感觉,虽然他不是爱炫耀的性格。
家里人热火朝天地量着尺寸,讨论着屋子怎么修,沅宁还没问,方衍年就偷偷过来拉他的手。
“想学?”
沅宁眼睛都亮了亮,用力点点头,跟小鸡啄米似的,可乖巧了。
他觉得方衍年定是会读心术,否则怎么一眼就看穿他在想什么。
“可以呀。”方衍年微微低下头,声音压低到只有他们两人能够听见,“宝儿亲我一下,就全都教你。”
这人怎么这样呀!总是青天白日的就想这些,周围那么多人呢。
沅宁完全忘记自己也经常动不动往方衍年怀里扑,他可没顾旁边有他那单身汉哥哥呢。
总觉得有些难为情,尤其是方衍年每次亲他都亲得人脸热,沅宁埋着脸给自己打了好久的气,才趁着其他人没注意,飞快侧过脸,在方衍年脸上印了一下。
结果却是因为亲得太快,地方印歪了,在人耳朵上吻了一下。
方衍年指着自己的耳朵:“这不能算吧?”
沅宁耍赖:“哪里不能算了!”
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把方衍年的眼睛都逗弯了,小声对他说:“那私底下补给我。”
沅宁红着脸点点头。
日头西落,将天边烧出火焰的形状,云朵在橘红色的火光之中翻滚,宛如炽烈燃烧的火焰,将这片大地也一并染红,掩盖下那发烫的脸颊。
晚风起,空气也跟着凉爽下来,天擦黑的这段时间,正是虫鸟最为活跃的时候,稻田间,昆虫和青蛙的叫声此起彼伏。
“啪!”沅宁突然拍了下手,摊开之后有些遗憾,“蚊子跑了。”
“有虫子了?”姜氏最先听到沅宁的话。
“嗯,好大一只!”沅宁在自己身上拍了几下,大概因为皮肤嫩,他有点儿招蚊子,但他几个哥哥都不怕。
沅宁曾经还看他二哥给他表演,一只蚊子正在蛰他哥的手臂,沅令舟直接绷紧手臂上的肉,让蚊子的嘴都拔不下来,然后一巴掌拍死在胳膊上。
那时候沅宁可羡慕了,但别说夹蚊子,他连拍蚊子都拍不到。
“家里还存了些艾草,阿娘拿出来熏一熏。”姜氏说着,转身朝柴房走去。
“又到了有蚊子的季节了啊……”沅令舒将袖子放下来,他可没他两个哥哥经得叮,“明日我去弄点防虫的草药,做荷包挂身上,就不会有那么多蚊子了。”
一听他哥要进山采药,沅宁就忍不住担心:“三哥你还是跟二哥一起吧,或者带上大狼。”
倒不是怕他三哥采药遇到危险,这么多年,他哥进过多少次山了,从来没出什么问题。
沅宁是想防着那姓周的会对他哥做什么,那庸医太小心眼了,谁知道会不会找人来报复他哥。
沅令舒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那行,明天我带着大狼一起进山。”
沅令舟:“怎么不叫我?”
沅令舒:“明日你不去帮忙装水碓?”
沅令舟:“水碓这么快就做好了?”
“做好啦。”沅宁说,“今天王木匠就叫人带话过来,说明天中午之前过去拿。”
沅令舟有些稀罕:“老王头这次怎么这么积极?”
“花那么多银子买的,当然想看看值不值得这个价了。”方衍年倒是能够理解。
王木匠虽然手工费收得贵,但也是真心爱这一行,看到新奇的好玩意儿,能忍住不早点打出来?
“正巧明天水碓装好,就可以磨陶片了。”
家里分工合作,一头把陶片磨成粉,一头炒灰做水泥,等阿爹和大哥从田里回来,材料也准备齐了,一家人一起砌墙,简直完美。
“小沅大夫。”
正说话的功夫,远远看到有人边跑边喊,这个点天色都暗下来了,那人却跑得满头大汗,急得一张脸都通红。
沅家人停止了刚才的话题,田氏走过去将院门打开,把来人给迎进来。
“发生什么事了?慢慢说。”沅令舒扶着来人的胳膊,免得这人累弯了腰,将自己呛岔气。
三四十岁的中年男人急得嗓子都哑了:“小沅大夫,我那、我那小孙子,你能不能去我那帮忙看看?”
中年男子显然是关心则乱,连话都说得有些颠三倒四。
“别着急,你要先把孩子发生了什么事和我说,我才好把药带过去。”越是这种时候,越是急不得,那中年男人恨不得直接拉起来沅令舒就走,但院子里还有沅家一大家子人,有沅令川和沅令舟俩青壮镇着,中年男子也不敢直接把沅令舒拉走。
实在没得办法,中年男子才语无伦次地说了一遍发生了什么。
原来是家里的小孩子调皮,在田里玩的时候摔伤了,因为有刘大牛的前车之鉴,一家人都不敢马虎,直接就把孩子送到了乡医那里去。
结果乡医看了说没什么大碍,开了草药打成药膏敷上,让过两天去换,又开了些汤药让自己回家去煮。
以前村里有人受了伤,乡医基本上也是这么处理的,问题是现在沅令舒离开了,那姓周的庸医又太久没有自己动手操作过,竟然是用错了药。
当然,这些都是后来沅令舒去查看了小孩儿的情况,从药膏里分析出来里面有味药用错了发现的。
那小孩儿用了药之后,不到两天,就哭喊着伤口疼,去找乡医,乡医又出诊去了不在,小孩子哭闹得厉害,家里人把药膏拆下来一看,伤口都生蛆了!
“别着急,我把药带上。”沅令舒立刻回屋,取了些蒜油,想了想,还是把和方衍年一起鼓捣的经过再次蒸煮出来,光是闻着都比最烈的烈酒还烈的“酒精”给带上。
小孩儿的状况比刘大牛更严重,得剜腐肉,那么小的孩子,怕是经不得烙铁烫伤口,只能先用这酒精试一试了。
等抵达小孩儿的家里,沅令舒让他大哥二哥帮忙把小孩子的手脚按住,他不放心让小孩儿的家里人来,万一心软松了手,挣扎之间可能会让伤口雪上加霜。
“我会用给刘大牛处理伤口的方法给孩子处理,但有件事也得和你们说,这个药油是我才研制出来的,只在刘大牛身上试过,不保证能治好,只能尽力而为。”沅令舒把所有最差的后果都和这家人说了。
因为伤口的位置不好,如果肉割得多了,今后会影响走路。
一家人当然知道,但沅令舒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了。
那姓周的乡医他们是不敢相信了,倒是可以把孩子送去县城的医馆,可是他们都清楚,这么严重的伤口,即使送去县城,也不一定能救得回命。
反而是沅令舒,才治好过这样严重的伤口,有经验!
里正也被急急忙忙地请过来了,他担心这家人今后为难沅令舒,也是出来点了这家人两句,让沅令舒安心救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