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因为张紫苏这人个儿高胆子大, 若是换成寻常人家的小哥儿, 怕是早就被吓哭报官了。
看来有时候太能忍让了也不好。
“紫苏小哥儿, 你怎么能这么说……”那李老幺正欲辩驳, 就听见窗户那头传来另一个声音。
“来人呐!救命呀!你这登徒子想要做什么!”沅宁两只手捧在嘴边,扯着嗓子就朝着窗户外大喊。
村子里的人一听这还得了, 立刻放下手里的活计急匆匆往这头赶。
张紫苏反应也是快,一扫帚就拍到了那李老幺的脑袋上,给人拍得一头杂毛乱飞, 还真像个地痞流氓。
“打登徒子!打登徒子了!”沅宁接着喊。
张紫苏看到有人手里提着锄头就过来了,一把将李老幺给拍到地上趴着,以免让人看到这李老幺方才是跪着的。
“你这登徒子!我让你堵我的门!”张紫苏边打边骂。
周围的人原本还怀疑呢,毕竟这几天也没见那李老幺做什么,顶多就是在人张屠户家篱笆外跪着。
可这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哥儿,都被逼急到拿笤帚打人了,还边打边骂,一看就是委屈坏了,定是那李老幺真对人家做了点什么。
村里人都护短,先前李老幺没做什么太出格的事,上头又有个寡母,村里谁都不敢对他做什么。
现在可好,是他李老幺先来招惹他们村未出阁的小哥儿的,众人拿起手头的东西就往李老幺身上招呼。
那李老幺跪了半天,虽然篱笆门口是泥巴地,跪着软乎,但怎么也是一两个时辰没动弹,一时间被打得站都站不起来,只能抱着脑袋满地乱蹿。
沅宁趁乱和方衍年一起从张屠户家的窗户翻出去,提着篮子绕了一圈,才悄悄钻进人群中,然后跑到张紫苏面前,关心道:“紫苏哥你没事吧?我老远就看这登徒子在门外纠缠你……”
沅宁的话无疑是在本就混乱的场面点起了一把火。
方衍年见状,自然是要帮着自家夫郎说话的:“好你个李老幺,人张屠户把吃饭的手艺传给自家孩子,你硬抢就算了,竟还想占人家小哥儿的便宜!”
方衍年的话瞬间将一切都串联起来,一定是这李老幺想学张屠户的手艺,吃了几天闭门羹,就想生米煮成熟饭,玷污了人家的小哥儿,到时候逼得张屠户不得不把小哥儿嫁给他,还要传授给他手艺!
“我呸!你个不要脸的白眼儿狼,吃绝户吃到我们村子里来了!臭不要脸的东西!”人群里,不知道哪个嫂子啐了一口,彻底将所有人给激怒。
“你们村子养出你这么个脏东西,都不怕丢你们村的脸!”不知道谁捡了一把泥巴,就往李老幺身上砸。
李老幺吓得连滚带爬,别说开口解释,不被这群人打死都不错了,一边喊着冤枉,一边往自家村子爬,硬生生被百溪村的村民给打出了村子。
方衍年趁乱拉了张紫苏一把,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在沅宁帮忙遮挡下,两只手用力往张紫苏的胳膊上捏住,好几秒才松开。
张紫苏不明所以,方衍年捏他手臂做什么,这文弱书生力气也太小了,根本捏不痛他。
人群正乱糟糟的呢,不知道谁喊了一声里正来了,这才停下手,没把那李老幺继续往死里打。
里正了解了一番怎么个事儿,一听也是眉头直蹙。
“里正伯伯,我作证!”沅宁将手里的篮子拿出来,里面还放着一篮子松花蛋,不过在方才的走动下,掉了几个出来,已经不如一开始那么满满当当的了。
“阿娘让我过来给紫苏哥送鸭蛋,结果人还没走到门口,就看李老幺拉紫苏哥的胳膊,紫苏哥挣脱开,去拿了一旁的笤帚将人赶开,李老幺还要往院子里钻呢!”沅宁说着,走到张紫苏面前,一把捞起来张紫苏的袖子,白皙的胳膊上还残留这几条青紫色的痕迹。
张紫苏:咦?
明明不痛的来着,怎么看起来这般严重。
但张紫苏来不及细想,知道这是沅宁和方衍年小两口帮他,便配合着,有些生硬地动了动自己的手臂,冷冰冰说了一句:“痛。”
村里血气方刚的汉子都气坏了,这欺负人欺负到他们村里人头上!
就算那李老幺的老娘是和寡妇又怎么样?李老幺好手好脚的,养不活自己老娘,还来欺负他们村的哥儿!
就是往日里不太喜欢张紫苏的婶子们,这时候都不住地劝张紫苏,还有人直接跑去沅家喊人,要叫小沅大夫过来看看。
村里的男人们将锄头一提,就要去隔壁村算账。
沅令舒到的时候,张紫苏胳膊上的痕迹都消了,还是张紫苏自己偷偷又给自己掐了两次补上的。
没办法,张紫苏又不像沅宁这般细皮嫩肉的,摸一下都能留个印子,他身体可结实了,就算杀猪的时候不小心划自己一刀,也要不了几天就能好。
沅令舒:“……”
虽然不知道他弟又在唱哪一出,但还是很配合,开了些草药,那草药甚至都还没晒干,往张紫苏的胳膊上一糊,再拿布条一缠,分明没多大事儿的,看上去已经跟胳膊断了一般严重了。
沅宁偷偷给他哥比了个大拇指。
事情闹得很大,计划赶不上变化,沅宁这一嗓子,竟然直接将李老幺和张屠户一家扯不清的官司,给快刀斩乱麻解决了。
李老幺原本想要辩驳,可他那老娘在这种情况下也没什么用,毕竟事发的时候李老幺他老娘又不在,张屠户家又只有张紫苏一个哥儿,伤口都在那儿摆着呢!
“这小哥儿说谎!他早就进了屋子,我根本就没碰过张紫苏!”
回到村子里,有村里人撑腰之后,李老幺才总算能说得出来话。
他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浑身都是泥,整个人狼狈不堪的模样,简直像条疯狗。
“你、你怎么能红口白牙地污蔑我……”沅宁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声音里都带了两分哭腔。
沅家人眼睛一瞪,纷纷站出来,一水儿高个的汉子,把隔壁村子的汉子都吓得气势矮了一截。
李老幺眼看自家村子的人怂了,心道不好,这样下去怕是要被做实了自己调戏人家小哥儿。到时候不仅学不成手艺,还得被全村唾弃,就连他们村的人都要嫌弃他丢人!
“本来就是!不信你们去搜张屠户的屋子,看看他们家有没有这小哥儿提过去的菜!”
沅宁心里冷笑,这李老幺想和他斗,还嫩着呢!猜猜他为什么离开的时候特意将松花蛋给提走?
屋子里他们家提过去的另一个篮子,里面的东西早就拿出来了,换成了张紫苏送他们家的肉。
沅宁吸了吸鼻子,一副受欺负却格外坚强地模样,开口道:“里正伯伯派人去搜就是,你们村的人不服,也可以一起去搜,身正不怕影子斜,没做过的事情,我不怕被你污蔑!”
李老幺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从张紫苏冲出房门,到这两人不知什么时候混进人群,前后并没有多少时间,当时场面极其混乱,这小哥儿究竟是什么时候布置的。
见沅宁如此理直气壮,倒是李老幺这边的村子人先认怂了,可百溪村的里正得了理,硬是要邻村的人一起去了张屠户家的屋子,然后拎了一篮子的肉过来。
“屋子里确实有一些蔬菜,但篮子里装的却是肉。”搜屋子回来的村民说,“咱们村的人都知道,张屠户家时常会给沅家提肉过去,这篮子里的,应该也是张紫苏要给沅家提过去的。”
那人说着,又啐了李老幺一口:“人张屠户家的哥儿平日里砍柴担水的,这几日被你堵在家里,屋后的柴火都烧空了,想出门送个东西都不敢,还说你不是登徒子!”
深藏功与名的沅宁:不是要搜吗?就盼着你说这话呢。
一旁的方衍年早就被他们家宝儿的危机应变能力给迷得不要不要的了。
别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吗?
从沅宁忽然理解了张紫苏的意思大声叫人,到收了房间里喝水的杯子、提上松花蛋从窗户翻出去,前后不过两三分钟的功夫,他们家宝儿就已经连这么远的事情都想好了。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聪明的宝贝?
方衍年抱着他们家宝儿拍拍背,一副哄着自家哥儿的模样,给沅宁把脸挡住,这才没让沅宁忍笑忍出内伤。
两边的村子商量了一下午,才将事情解决,等张屠户收到风声赶来的时候,事情都快结束了。
听说自家哥儿差点吃了亏,张屠户气得一把抓住李老幺的衣襟提起来,碗大的拳头差点就要把李老幺的脑袋砸开花。
方衍年和村里人一起上前将张屠户拦了下来。张屠户的力气多大,这一拳头下去可是会出人命的!
张屠户就这么一个哥儿,一双眼睛气得通红,三四个年轻的汉子上前都没把他拉下来。
还是方衍年开口:“张伯伯,您可千万别冲动,这登徒子仗着自己有个寡娘,都能欺负到咱们村来,您可是有、手、有、脚的成年男子,欺负人家孤、儿、寡、母的,还不得被隔壁村的戳您脊梁骨。”
李老幺村子里在场的人臊得脸都红了,这李老幺他娘确实是个寡妇不错,可李老幺却不是个孩子,今年都二十岁了!
此前村里人看在老寡妇的面子上照顾李老幺,可这李老幺怎就这般拎不清,竟然去打人家小哥儿的主意!
原本,这村子的人还在沾沾自喜,想着李老幺要是学了张屠户的手艺,那他们村不就有屠户了,今后吃肉还不用到隔壁村子买,还能多饶些实惠肉,这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容许李老幺过去强行拜师的。
哪里想到这李老幺见张屠户油盐不进,这张屠户的性格十里八村谁不知道,结果这没耐心的李老幺竟然走了邪路子,这、这被打死都是活该!
李老幺村子里的人都不敢继续护着李老幺了,这事儿要传出去,他们村恐怕都要被十里八乡的人笑话死。
隔壁村的人也不敢上前拦着,隔壁村的里正更是狠狠叹一口气:“这事儿是李老幺的不对,张屠户,你今天就是打死他,也是这小子活该。”
听到连里正都不肯承认自己是村里人了,李老幺是彻底慌了,他还没来得及求饶,就听见稀里哗啦的水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骚臭味儿,竟然是被吓尿了。
张屠户见到了隔壁村的态度,这才将李老幺往地上一摔,警告道:“李老幺,我告诉你,今后你若是再进我们百溪村的地界,我便不会到你们村里来杀猪了。”
隔壁村的人听到张屠户的话,不禁松一口气,毕竟……
“你大可以去试试,你们村出了你这样的人,还有没有屠户敢到你们村里来杀猪!”
李老幺的事情怕是早就在屠户们之间传开了,就算有钱赚,谁会想接手这种烂摊子,不怕被这李老幺借着寡妇娘的名号,硬要学他们的手艺,还欺负他们的儿女么?
隔壁村的里正听到张屠户的话,腿都差点软了,连忙和张屠户说好话,直到这时候,隔壁村的人才知道事情闹大了,甚至当面就下令,让全村人都看好李老幺,但凡这小子乱跑,就打断他的腿。
百溪村的人顶着月色,气势汹汹地离开了,又是好一番宽慰张屠户和他们家的小哥儿,这才各自散去。
回到家之后,关起门来,张屠户和沅家人才知道今日发生了什么。
沅家人并没有责怪沅宁多管闲事的意思,反而夸奖他们家宝儿干得好,这种无赖小人就该这般收拾了去!
张屠户也是一阵庆幸,他庆幸自己的决定,和沅家二房交好,一定是他这辈子做出的最正确的选择。
第二天天不亮,张屠户就带着谢礼到沅家道谢。
“这有什么好谢的,都是一个村子的人,紫苏哥儿和咱们家宝儿玩得好,宝儿还能忍心他紫苏哥被外人欺负了去不成?”
张屠户一个中年的魁梧汉子,差点因此掉下泪来。
沅家人这般淳朴热心的性子,张屠户走过这么多村子杀猪,没少见过兄弟阋墙的事,连亲兄弟之间都相互算计,他那帮亲戚也是……
张屠户之所以带着张紫苏单独出来住,就是因为他以前的家兄弟不和。
沅家二房和他们家非亲非故的,只是因为宝儿和他们家紫苏哥儿玩得好,便帮了他们家这么大一个忙,张屠户怎么能不感动?
尤其是对于这种孤立无援多年惯了的人,更是感觉心中发烫。
“大恩不言谢,沅家妹子,今后咱们家不是亲家,却胜似一家人,若是咱家里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提!”张屠户拍着胸脯承诺,“张屠子我上刀山下火海,都不会缩一下头!”
将张屠户送走之后,姜氏都还有些感慨。
和张家之间相处的关系,似乎才是一开始,他们家想和大房一家之间相处的模样。
原本的亲兄弟,就连他们家宝儿病了,都舍不得借钱给他们买药。却是张屠户家,即使家里只有个哥儿,他们家修房子,都会叫孩子过来帮忙。
一相对比,大房和张屠户家的差距就更明显了。
姜氏甚至觉得,与其像之前那样讨好大房,连虚无缥缈的承诺都得不到,还不如和张家打好关系,起码人家懂得感恩,有事也真会帮忙!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姜氏已经不再家里有什么好东西,都会想着先往大房那边送了。
她也渐渐习惯了,若是她对别人好,别人也会投桃报李,回馈她同样的真心。
这或许就是他们家姑爷口中的,平等吧。
“阿娘——”沅宁的思绪打断了姜氏的思绪,她连忙起身走出去,连语气里都是明媚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