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影视城回来的第二天,季抒繁一大早就接到了林叙墨的电话,说他在B市的事差不多办完了,问有没有空见一面。
季抒繁知道林叙墨爱打高尔夫,早有准备,专门包场了雁栖湖一家顶级私人高尔夫俱乐部,正想给林叙墨发地址,结果对方反其道而行之,非要去钓鱼。
“大冬天的去钓鱼?”季抒繁很不情愿,他所有和钓鱼有关的记忆里都有顾北鸿的身影,如果对方不是林叙墨,他肯定破口大骂了,但对方偏偏是林叙墨,于他而言是有几分童年情谊的大哥,为人又儒雅绅士,太粗鲁的话当着林叙墨的面是决计说不出口的。
“小抒繁,又偷偷在心里骂我了?”林叙墨像会读心术一般从他古怪的语气里读取了他的心思,哈哈大笑道,“有言道‘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冬钓其实很有韵味,有一部分鱼种,冬天才是最好的垂钓时机。”
“哦?确定钓的是鱼吗?”季抒繁没好气道。
“钓的是静。”林叙墨徐徐道,“心里够静,才看得清水底的事不是吗?”
闻言,季抒繁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波动,林叙墨跟他是一类人,商人,从来不会做无意义的事,想来应该是有什么重要的讯息要分享,盘算了一会儿,才改口道:“那就打条大鱼回来煲鱼头汤。”
顾北鸿是资深鱼佬,早年买下过一个水库专门用来私人垂钓,William接到季抒繁的通知,就跟水库的管理员打了招呼,安排专员开破冰船去破冰。
下午两点,温度和湿度最好的时候,季抒繁才载着林叙墨来到水库。
深冬时节,湖面结着厚厚的冰,唯有那一片被人为破开的区域露出鬼魅幽深的水面,岸边摆着两把符合人体工学的折叠钓椅,旁边放着温着咖啡和茶的保温箱,服务十分周到。
“走吧,叙墨哥。”季抒繁穿着一身款式时尚、剪裁利落的黑色防寒服从车上下来,打开后备箱,拿出一套全新的电子钓鱼装备背在上身。
相比下,从副驾驶位下来的林叙墨打扮就低调得多,一身灰色的、质感绝佳的英伦风毛呢大衣,显得人沉稳如松,看着这一路都佯装平静的季抒繁,微妙地挑了挑眉,同样拿了一套装备背在身上,“走吧。”
“水深8.4米,水温3.4度,目标鱼群聚集在东南侧洼地,叙墨哥,你在那片区域下钩,效率最高。”季抒繁兴致缺缺地坐在钓椅上调试着手中的电子探鱼器,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水下地形和几个微弱的光点。
“用雷达扫描底牌,再用最优算法下注。抒繁,你这是在钓鱼,还是在策划一场恶意收购?”林叙墨抬手敲了下季抒繁的脑袋,从伞包里拿出一根造型简单古朴的檀木钓竿,他甚至没用现成的饵料,而是不紧不慢地调配着天然谷物和香料。
“有区别吗,不管是钓鱼还是收购,我要的都只是结果好。”季抒繁不满地拍开他的手,“别把我发型搞乱了,水库风大,出门喷了好多发胶定型的。”
“怎么会没有区别呢,有些东西,算法算不出来,譬如人心,鱼吃的也不是数据,而是诚意。”林叙墨有些无奈,将精心调配的饵料揉成团,精准掷入一处电子屏幕上并未标注有鱼的位置,那是他凭多年垂钓经验判断出来的“鱼道”,耐心一点,一定会有大鱼咬钩。
“有话直说吧,大冬天的,你约我出来钓鱼喝西北风,图什么。”季抒繁看着他的动作,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用情怀钓鱼,够搞笑的。
“听说你最近包养了一个小演员,叫贺征?”林叙墨看着平静的水面,忽而道,“动静闹得挺大的,圈子里传了不少风言风语。”
“林总这话题跨度有点大了。”闻言,季抒繁脸上的笑骤然凝固,空气都似乎比刚才更湿冷了几分,“只是一个很久不见的哥哥兼合作方,难道还想管一管我的私生活?”
“别误会,我没有想干涉你私生活的意思。”林叙墨皱了下眉,季抒繁尖锐的态度让他觉得事情可能远比听说的复杂,“抒娅给我打过电话,我知道这段时间你和季明川斗得厉害,投资项目收益来得慢,可能需要几年、十几年,技术壁垒难以突破的甚至需要几十年,你等不了,短时间内急需向董事会证明你的能力,所以比起投资项目,你更看重吞并、收购案,投入了十三亿资金和蓝镜娱乐的对赌协议就是其中之一。”
季抒繁不吭声,探鱼器警报响了几次,他迅速起竿,钓上来几条不小的鲫鱼。
“所以,不管用什么手段,你一定会给蓝镜造势,将对方对赌向好的风声抬到最高,然后在最高点一举击破。”林叙墨点破他心中所想,“你要的不止是对赌成功,还要收益最大化。”
“有什么问题吗,林叙墨,你也是商人,应该知道这些都只是商业手段而已。”季抒繁将钓鱼竿攥得很紧,紧得手心都出了一层汗。
“可是贺征是人,你喜欢的人,不是一件无所谓怎么买卖的商品。”见他油盐不进,林叙墨都有些怒了,“我听抒娅说过了,你手里的那些东西会把他毁掉的,你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喜欢?季抒娅告诉你,我喜欢他?这女人凭什么这么觉得……听起来,她好像是在关心我啊。”季抒繁迷茫地看着林叙墨,忽而放下钓鱼竿,揪着他的衣领,凑近了,差一毫一厘就吻上他的唇,邪笑道,“真奇怪,喜欢是什么很了不起的事吗?我曾经也真心喜欢过一个人,但是他差点用炸弹把我炸死啊!哈哈哈,叙墨哥,你不知道吧,我从小就很喜欢你,觉得你温柔、体贴、又很护短,很符合我对家人的想象,现在我们都是自由的大人了,你没有女朋友,也没有男朋友,要不要跟我试试?我们在一起的话,赢季明川会很轻松的。”
“季抒繁,你清醒一点!”林叙墨推开他站起身,盛怒下,连心爱的钓鱼竿都掷到了地上。
“我很清醒,我知道我要什么,反倒是你,林叙墨,别多管闲事。”季抒繁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站起身,声音因为用力而有些低哑,却带着毋庸置疑的强势。
“等等,你说什么炸弹?”林叙墨看着他,向来条理清晰的头脑都混乱了。
“没什么。”季抒繁扫了眼林叙墨那空荡荡的鱼护,语气里带着宛如胜利者一般的轻蔑,“你说得对,我一定会收购蓝镜,但我不会毁掉贺征,我会给他准备好后路,他……只需要熬过那段时间就好了。”
林叙墨感觉自己半边身子都被风吹凉了,面前的这个人让他觉得陌生,好像从没认识过,“你让他怎么熬?先将他高高捧起,打造成万人追捧的超级巨星,再给他扣上一顶强奸犯的帽子,让他的人生、声誉和蓝镜的股票一样跌宕起伏?季总,季抒繁,你真是好算计。”
听着对方冷嘲热讽的话,季抒繁的心狠狠瑟缩了下,但这一下并不足以改变他的决定,“假的成不了真,只要操控好舆论……”
“别说大话了,如果你像你姐姐说的那样喜欢他,会为他心软,产生一点作为人的正常情绪,就不要心怀侥幸。”林叙墨打断他,失望地摇了摇头,“作为一个很久不见的哥哥兼合作方,季抒繁,我言尽于此。”
第66章 佳人墨色
好似真应了那句话,人在做,天在看,林叙墨话音刚落,季抒繁的手机就响了。
贺征打来的。
季抒繁突然有点不敢接,任铃声响了两轮,才稳了稳心神,一改警告林叙墨时阴郁偏执的语气,温声接起,“怎么工作的时候给我打电话,不像你呀,敬业先生。”
猜到来电人是谁,林叙墨当即皱紧了眉,真是……太不像话了。
“今天试妆,从早上到现在换了三十几套妆造,午饭都没来得及吃,好不容易歇会儿,准备去附近的便利店看看有没有好吃的垫垫肚子。”贺征穿着一身重达三十斤的黑色鎏金蟒纹战袍从人挤人的化妆间溜出来,捂着话筒小声道,“顺便给你打个电话。”
那洞察一切的目光真够讨厌的,季抒繁朝林叙墨竖起大拇指又放倒,背对着他走远了些,才调戏道:“啧,让你丫睡了两天两夜,爽完了,现在成顺便了?”
“你非要这么说的话……”贺征老脸一红,拉长了音调,“其实是专门打给你的啦。”
“哇,好惊喜的啦!”季抒繁学着他的调调调侃道,“让我猜猜,贺先生工作时间打电话来是想干嘛……唔,或许,是想查岗吗?”
“……”贺征山丹丹花开那个红艳艳,咽了半天嗓子才道,“对啊,不行吗,你那个什么什么哥这两天不是在B市吗,你招待得怎么样了?”
“不是很愉快呢。”季抒繁撇了撇嘴道,“差八岁,果然有代沟了,还是差三岁好,各方面都合得来。”
“丫这张嘴真是哄天哄地哄阎王。”贺征讪讪道,他可没有忘记季抒繁那天在电话里字字句句有多暧昧,现在脸一变,成有代沟了?
“好伤心啊,招待他,你不高兴,和他有代沟,你也不高兴,到底要我怎么办才好?”季抒繁掩面哭泣。
“那一起跨年吧。”贺征忽而道,“还有四天就是元旦了,阿繁,今年一起跨年吧。”
季抒繁听着他好不潇洒又实在没什么把握的语气,怔了怔,拒绝的话竟没有第一时间说出口。
“喂?你在听吗?”电话那头,贺征似有所感,抢着开口道,“法定假日,你们公司肯定放假的吧?我们剧组虽然不放假,但是还算人性化,元旦那天早收工,晚上自由活动的。”
“……”季抒繁攥着手机,有些焦灼,他不喜欢什么元旦、跨年,反感一切伴随着火光和响声的时间、空间,那种亲朋好友欢聚的日子,他只想一个人待着。
“哈哈,没事的啦,也不是非要见面,你忙的话,我就在酒店背词好了,集数从36集改到了42集,词加了好多啊,脑袋感觉要炸掉了。”贺征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失落。
“这么多词,都是你的高光场面吗?”季抒繁边问边将手机拿远了些,好似被什么压迫得难以呼吸。
“不是,是群像戏,每个主演的词都挺多的。”贺征知道了答案,站在去往便利店的分岔路口,举着手机,没有再追问。
许久,久到他们彼此都以为对方挂掉了,季抒繁才闷声道:“元旦的事,元旦再说好吗?”
“好。”贺征点了下头,粗粝的大拇指轻轻摩挲着手机屏幕,好像隔空摸着他的头一样,“阿繁,和我在一起,不管什么时候,都不需要有压力,少一次约会而已,没关系的。”
“贺征。”季抒繁抠着手机,突然回头看了一眼林叙墨,恨意如燎原之火将他本就荒芜的心烧得寸草不生,为什么要说穿、说破,为什么要多管闲事!“你可以自私一点,可以……要得多一点。”
“要什么?钱吗,哈哈哈,你不是给了两百万了吗?”
“房子、车子、资源、艺术品,什么都可以。”
“季抒繁,你在心虚吗?”贺征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听起来这么像犯了错想弥补?”
“……不是!”季抒繁感觉自己心跳都暂停了一下,“我没有,你别多想。”
“那就不用。”贺征笑了笑,开解道,“只要不是背叛,其他都是小事。”
“那如果有一天我让你觉得被背叛了呢?”季抒繁紧张道。
“你会背叛我吗?”贺征反问了一句,就立马否决了这个念头,“你这家伙会直接抛弃我吧。”
“……”
“好了,不扯皮了。”贺征从他紊乱的呼吸里感受到一丝不安,认真道,“季抒繁,我这个人习惯直来直去,我说没关系的时候,就是真的没关系,但如果你真的做了不可原谅的事,我们的缘分就尽了,那种情况下,如果我还有理智,唯一能保证的就是不纠缠,我希望你也是,好吗?”
不好!0.000001秒,季抒繁听见自己的心在呐喊,可愚钝的大脑仍然认为他只是不能接受自己被甩而已。
“哦,这次需要写下来吗?”他不以为道。
“不用,季大公子,走心和走合同不一样,就算盖了公章也没有约束作用。”贺征无奈道。
应付完贺征,季抒繁烦躁地抽了支烟才往回走,林叙墨正好收拾完东西,见他回来,便扬了扬下巴道:“我看你也没心情钓鱼了,回去吧。”
季抒繁在他跟前站定,剥了颗薄荷糖含在嘴里,过了好几秒,唇边勾起一抹诡异而怜悯的笑,“叙墨哥,关于你,我最近听说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越了解,林叙墨越知道他这个异姓弟弟手段之狠辣,忌惮道:“有话直说。”
“听说你为了全盘接手林氏,这段时间挺着急联姻的,联姻的家族和对象都选好了。”季抒繁望向他的目光逐渐变得不友善。
“是,你消息很灵通。”对这件事,林叙墨坦坦荡荡。
“季抒娅还不知道。”
“嗯,还没有对外宣布,所以我说你消息‘灵通’。”林叙墨将最后两个字咬得极重。
“你把她当妹妹?”季抒繁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向林叙墨确认。
“抒娅吗?当然,我一直把她当妹妹。”
“一点男女之情都没有?”季抒繁追问。
“够了,季抒繁,你放尊重一点。”林叙墨俊朗的脸上再一次染上愠色。
“那就是没有了,真可惜。”季抒繁眼中闪过一丝嘲讽,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林叙墨一时语塞,一是他的确从未对抒娅有过任何逾越的感情,再一个,他并非对抒娅的心意毫无觉察,只是作为哥哥,不论是从道德、还是从风度层面,抒娅自己不明说,他也只能装作不知情。
“那么,叙墨哥,你喜欢……不对,换个词,你满意跟你订婚的那个女人吗?”季抒繁穷追不舍,并不在意这话是否问得过于直白,毕竟是林叙墨让他不爽在先,“不满意,或者一般满意的话,换成季抒娅怎么样,我姐姐配得上你。”
“你疯了吗?!”林叙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有必要这么震惊吗,季抒娅喜欢你,我不信你看不出来。”季抒繁嗤笑道,“我是同性恋,生不出孩子,季明川治了我这么多年都没把我治好,一定会逼季抒娅找个赘婿。虽然我懒得管这女人的事,但我也不想看她余生和不爱的人相看两厌,重蹈顾泱的覆辙。”
时至今日,季抒繁仍然不知道什么是喜欢,这种净会愚弄人的、无用的感情到底有什么用,但他做事讲究证据,自记事起,他掌握过两次季抒娅喜欢林叙墨的证据。
头一回,他才丁点大,不通人情、事理,在房间玩着积木,突然听到隔壁房的姐姐痛哭出声,砰地从床上滚下来撞到什么重物,生怕唯一和他打断筋还连着骨的姐姐就此挂掉,火急火燎地冲去隔壁房,用瘦瘦窄窄的肩膀把姐姐支撑起来,帮她冲泡好红糖水,无聊地监督她喝完时,看到床头摆着两只TINNE WINNE小熊,一只穿着蓝色制服,胸口刺了两个字母“XM”,一只穿着粉色制服,胸口同样刺了两个字母“SY”。
XMSY……啊,羡慕少爷,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谁叫本少爷是本少爷。
再来就是刚上初中那会儿,捡到了已是高二生的季抒娅遗落在客厅的地理课本,课本扉页的右下角工工整整地写着“林叙墨”三个字,连自己的名字都没写,却写了林叙墨的名字,翻到书的封底,在对应位置上还写着北岛的一句诗,“人间本不该这么令我惊喜的,但是你来了。”
原来,XMSY不是羡慕少爷,是叙墨抒娅。
季抒娅那种高傲、内敛到称得上孤僻的女人,居然会为另一个惯常用绅士和温柔来武装自己的男人而喧嚣、沸腾,多不可思议。
“好了,季抒繁,早知你这么睚眦必报,别人敬你一分,你就要还十分,说什么我都不会约你出来钓鱼谈心。”林叙墨头疼道,“今天,我们就当没见过好吗?”
“发生过的事,再怎么掩饰都有痕迹。林叙墨,我姐姐配得上你,她不比任何人差。”季抒繁似威胁又似托付地、郑重地盯着他的眼睛道,“你娶她,好好待她,瑞盛风投50%的股份,我双手奉上。”
瑞盛风投50%的股份,这份嫁妆,说出去足以震惊整个金融界!林叙墨失神了足足一分钟,说不动心太假了,但权衡后仍是摇了摇头,“抒繁,我知道你嘴硬心软,你关心抒娅,容不得别人欺她分毫,可我也把抒娅当作亲妹妹,自年少时初见,到今天以兄妹相称了十九年,如果为了瑞盛的股份娶她,那我林叙墨成什么人了?”
闻言,季抒繁反而松了口气,他希望季抒娅得偿所愿,但又不希望她走进一座新的坟墓,好在林叙墨是真正的君子。
“叙墨哥。”这一声哥,季抒繁喊得是真心实意,“算我欠你个人情,联姻的事不用特地说明,就让季抒娅从新闻上知道,结婚也不必送请帖来,那蠢女人,这辈子,死要面子活受罪。”
“咔嚓——”不远处,蓦地传来树枝、枯叶被踩碎的声音,很细微,但在这样空荡荡、方圆十里找不出第三个人的寂静山谷里却显得很响亮、突兀。
此时此刻,可以不打招呼直接进入水库的人有且只有一个,季抒繁和林叙墨同时变了脸色,僵硬地转身望向声源。
偷听到大部分对话的季抒娅已经来不及逃跑了,她穿着一身藕粉色CHANEL粗呢短裙套装,头上是一顶奶白色的法式小礼帽,那一头比绸缎还柔顺漂亮的长发被特意卷成撩人的水波纹,脚下是一双同色系7cm高的Manolo Blahnik麦穗高跟鞋,一举一动都十分受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