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分明仔细呵护着,没想过弄疼他,却敌不过一次走神,在那淤痕累累的腕间留下了自己用力的罪证,亦如,他没想过爱他,却撒泼耍赖地把直男折成九十度,掰过了又不负责,等不到零点就遗忘了。
“……抱歉。”贺征腾地站起身,走远了几步,去缓和情绪,高大的身躯嵌在暮色中,徒剩寂寥。
此刻再惶恐他也不敢问这两人季抒繁到底有多大概率能清醒,不知道总好过被通知几率渺茫,一直不知道就能一直骗自己,疯了也好,傻了也罢,起码还活着。
季抒繁啊季抒繁,你如果真的是叮当猫就好了,口袋里肯定有时光机吧,我们一起回到你的十六岁。
不要再遇见孟浔了,遇见贺征。
我们一起上同一所高中,我高三,你高一。
帅气多金的季大公子一定是学校的风云人物,不用刻意打听我就能知道你的消息,带着答案我一定可以找到你。
【📢作者有话说】
唉。人生的出场顺序真的很重要。
小狐狸你且珍惜最后这段温存的时光吧。
第74章 选择
贺征整理好情绪回来的时候,季抒娅正忧心忡忡地跟William交代着什么,“阿繁的事不知道能瞒多久,父亲那边我会尽量去斡旋。治疗期间,不管Jonathan叔叔需要什么,你都配合,不用考虑代价,只要阿繁醒得过来,什么代价我都付。”
季抒繁也好似被这严肃的氛围感染了,低垂着眼,将头靠在季抒娅平坦的小腹上,连呼吸都放得很轻。
“季抒繁,你抗争了这么多年,绝对不可以在临门一脚的时候倒下。”季抒娅抚慰地拍着季抒繁的肩,自己的眼神却空洞得可怕,“我们阿繁,从来不是脆弱得只会逃避的小孩……我们阿繁,总是能在绝处逢生的……从前那么难的时光都没把你击垮,这次也没什么大不了。”
William作为季抒繁的特助,更作为一起从底层拼杀出来的患难兄弟,有他必须肩负的责任,推了推眼镜,理性道:“阿繁醒得过来最好,醒不过来,或者醒得太慢,万德都会被季明川抢走,季明川一旦知道阿繁二次病发,一定会毫不留情地把他踢出局,转而培养新的继承人。新太子上位,绝不可能容得下我们,我们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听你们的意思,季明川还有私生子?”贺征听得眉头紧皱,更搞不清季抒娅在这中间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明明上次见面她还和季明川站在一边。
“很意外吗,名正言顺的儿子不受掌控,当然要生个备用的。”季抒娅冷笑道。
“跳梁小丑而已,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有能力驾驭这么庞大的两个商业帝国的。”William眼中也闪过不屑。
季抒繁发现贺征回来了,如一具不灵活的木偶,一点点抬起头,用希冀的眼神看着他,仿佛刚才手腕被握疼的事已经被忘到了九霄云外。
如果每一次遗忘后,都会再一次选择,那么没关系,我们还是会在一起。
贺征代替了季抒娅的位置,站在季抒繁身边,轻揽着他肩膀,以绝对保护的姿态。
小狐狸呀,这个世界让你这么痛苦的话,你就少长些心眼,多培养些顿感力,事情再坏,天也塌不下来,哪怕天真的塌了,也有个儿高的在顶着。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有你在,阿繁的状况明显要好很多,这段时间就拜托你暂居檀麟庄园,帮助我弟弟治疗了。”季抒娅看着贺征,诚恳道,“之前在天豫苑……我为我的不尊重向你道歉,对不起贺征,我看轻你了。晚点我还要去趟公司,就不多招待了,有什么事,William不在的话,你可以问黄伯要我的电话,随时保持联系。”
“不用你拜托我也会无条件配合季抒繁治疗,但我不可能二十四小时待在这里。”贺征用手捂住了季抒繁的耳朵,“我有我的工作和应尽的义务,完成之后我自然会回来。”
“如果你指的是剧组的事,William应该都安排妥当了,你不需要操这份心。”季抒娅不满地皱起眉,显然她是想贺征像医护那样寸步不离地陪在季抒繁身边。
“你们不愧是亲姐弟。”贺征心里多少是有怨的,寒声道,“当初我做好了被雪藏到解约的打算,本本分分地跑我的龙套,是季抒繁做大风声,约了钱晟和邵仲翔组一场鸿门宴,一手把我推到现在这个位置。现在他出了意外,你又打点好一切,把我所有的付出、努力,甚至在业界的口碑都一并抹除,不觉得可笑吗?”
“你别想得这么极端,隐退只是一时的应对之策,哪天你想复出了,我保证——”季抒娅有口不能言,倘若贺征这个时候肯退,事情兴许会变得简单点。
“季抒繁能不能好、什么时候好,你都不能保证,别的事也不用保证了。”贺征打断她。
他不是在乎名利的人,得季家小姐一句保证,说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也不为过,但这个时候他必须为自己争一争,他没想过季抒繁再也好不了这个可能,既然能好,那他的爱人就永远是不落神坛的天之骄子。那么耀眼的一个人,或许他贺征这辈子竭尽全力都无法与之比肩,但只要一直往上走,就能离得近一点、变得无可替代一点……
闻言,季抒娅神色复杂,沉默了许久才道:“你别后悔。”
我不是季抒繁,我给过你选择,是你一意孤行,非要往绝路上走。
“我不后悔。”贺征放下手,眼里只有他的小孩,“所以William,不用麻烦了。”
他向来是个洒脱的人,爱就是爱,愿意就是愿意,不多说一句没有意义的话,也不多做任何一个多余的行为。赌对了是幸运,赌错了就退场,走过的都是路,不装情深,就没什么好后悔的。
“……好,我晚点让法务部重新和剧组洽谈,拍摄照常推进。”William比季抒娅更清楚季抒繁的部署和考量,因此面对贺征更觉惭愧,不论贺征选择退还是不退,他都注定是牺牲品,唯一能减少损失的办法就是收回真心,但走到这一步,好像已经覆水难收……
“给他配车和司机吧,剧组和这里两头跑,总归麻烦。”季抒娅撂下这句话,便独自离开了。
六点整,黄伯来叫他们下楼吃晚饭,丰盛的饭菜摆在三楼的小餐厅,桌上却只放了两副碗筷。
见状,贺征握着季抒繁细得有些硌人的左手腕,问道:“他不和我们一起吗?”
“阿繁他……吃饭比较麻烦。”William摇了摇头,语气勉强。
“不就是一只碗两根筷子的事,能有多麻烦?”贺征嘴硬不信,心中却是一恸,连William都觉得麻烦的事,他怎么敢联系到季抒繁身上。
William却不说话了,黄伯叹了口气,走过来,从贺征手里牵走季抒繁,哄着往房间走,“阿繁乖,伯伯带你去吃更好吃的。”
季抒繁不知所以,安静地跟着黄伯走,眼泪却突然像断了线的珍珠“啪嗒啪嗒”地弄湿了整张脸庞。
骗子。
没有好吃的。
白胡子伯伯做不出好吃的。
他哭得那样凶,却连啜泣声都没有,快走到房门口了,才晓得扭动僵硬的脖子,望向贺征,望向那个有着好闻气味、一举一动都叫他安心的哥哥。
可是为什么会哭呢,明明没有悲伤的事,只不过是分别而已。
“等等!”贺征视线一直是锁定在他身上的,在他回头的那一刻,所有猜疑、不解都烟消云散,于是沉了眉眼,跑过去,替他擦干眼泪,“笨蛋,生病了就要吃饭啊,好好吃饭,才好得快。”
季抒繁红着眼,抽噎着看着他,许久许久,才往前迈进一步,将头撞在他的胸口。
此时贺征以为这是小孩子和玩伴分别时的不舍,譬如他五岁时,在小区和朋友打弹珠打得不亦乐乎,沈蕴怡喊他回去吃饭他也千百般不愿意,要等到某年某月某日,小狐狸卸下了所有心防,他才晓得,在五岁的季抒繁那狭小的世界里,每一次分别都没有后续,他的眼泪是恐惧和挽留。
“黄伯,再加一副碗筷吧。”贺征请求道。
【📢作者有话说】
唉。非要把这么好的老攻气跑了,你就舒服了
第75章 一切尽在不言中
季抒繁系着围兜坐上桌的时候,不知是谁叹了口气,叹得那样响,又那样绵长,仿佛在所有人的头顶罩了一团挥不去的乌云。
贺征佯装没有察觉,仔细帮季抒繁调整了椅子和桌子间的距离,好叫他坐得更舒服些。
小孩儿是会用筷子的,但他现在手受了伤,别说筷子,就是勺子,用起来都颇费劲,黄伯妥帖地把桌上的每样菜都夹进一只大碗里,荤素拌均匀了,才用小勺喂给他。
季抒繁低垂着头,还沾着水汽的睫毛上下翻飞着,却迟迟不肯张口。
“阿繁最听话了,吃饭从来不用伯伯操心的,对不对?”黄伯耐心哄着。
季抒繁却把头垂得更低了,躲着、避着,像是在和黄伯玩捉迷藏。
“我来吧。”贺征心中愈涩,将季抒繁连人带椅子一起抬起转了个面,正对着自己,从黄伯手中接过碗勺,语气如常,“季抒繁,你要我留下,就要吃饭知道吗?”
闻言,季抒繁这才抬起头,眉毛纠结地蹙起,盯着贺征看了好一会儿,才大大地张开嘴。
“乖孩子。”贺征奖励地捏了捏他快瘦脱相的脸颊,将饭菜喂进他嘴里。
黄伯和William却仍提着一口气,表情没有丝毫松懈。
一口、两口、三口……贺征喂,季抒繁就吃,细嚼慢咽的,眉头却蹙得越发紧了,直到第五口,季抒繁猛地弯下腰,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阵,无法自控地呕吐起来,呕吐物混合着酸水一股脑吐到地板上,糜烂的气味瞬间弥漫开。
麻烦,原来是这个意思。
难怪,瘦了这么多。
贺征怔忡地看着季抒繁,手里的碗勺突然变得千斤重,心疼、焦急、自责……种种情绪杂糅在一起,像一记闷拳砸中鼻梁,他恨不得替他受苦,却又那么无能为力,唯一能做的,就是用纸巾帮他把眼泪、鼻涕和嘴角的残渣擦掉,然后牵着他的手腕把他带到干净的地方。
季抒繁无助地回望着贺征,瑟缩的小动作让他看起来像只被雨淋湿的小猫,他不知道身体为什么不听使唤,肚子里为什么会有怪兽跑出来……说不了话,道不了歉,只好羞愧地蹲在他脚边。
“没关系,不是你的错。”贺征没有一丝责备,立马蹲下身,把他搂入怀中,轻声安抚,“已经做得很棒了,哥哥都看到了。”
季抒繁却好像更委屈了,抬起双臂抱住他的脖子,将整张脸都埋进他的侧颈,眼泪泛滥成灾。
黄伯用袖子擦了下眼角,叫佣人过来清理,William沉默了许久,终于走过去把他们分开,“贺征,你先吃饭,这是场硬仗,你先把自己照顾好,我带阿繁回房间。”
“他怎么办呢,一直不吃东西怎么行。”贺征咬牙问。
“房间有医生根据他身体情况配置的营养液和……鼻饲管。”William艰难道。
“鼻饲管?怎么能用鼻饲管,他活蹦乱跳的,又不是个植物人一动不动地躺——”贺征突然止了声,看着哭花了脸的季抒繁,脑中一道灵光闪过,原来束手绳不是为打镇定剂准备的……
“那你有更好的办法吗,要么受罪,要么饿死,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William心里何尝不煎熬,可这个坏人必须有人来当。
“给我一分钟。”贺征知道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抹了把脸,从外套内衬的口袋里掏出一根串着山鬼花钱的红绳,小心地系到季抒繁的左手腕上,“前段时间我妈和她的姐妹团去了趟武当山旅行,请那儿的道长给我算了一卦,回来后就把这枚花钱币寄给了我,说开过光,能替有缘人挡灾。本来要在跨年夜那天给你的……怪我,早一天给你就好了,早一天,说不定就不会发生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了。”
季抒繁乖巧地等他系好,才好奇地转了转手腕。
他肤白,戴红绳合该是最好看的,可偏偏,手腕上那么多勒痕、擦伤,一时间显得红绳都污浊了。
“有孟浔这个人形炸弹在,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什么差呢。”William叹道。
“还没有这个人渣的消息吗?”贺征眼中闪过阴郁。
“没有,像人间蒸发了一样。”William摇头道,“我巴不得他那晚就被炸死了,可惜警方统计伤亡数的时候,连他的一根头发都没找到。”
闻言,贺征心口压着的巨石愈重了,能在Jonathan教授身边潜伏这么久,那人渣肯定有很周密的计划,仅一个照面,就让季抒繁变成这样,往后该怎么防备……
“吃饭”加上洗澡,季抒繁整整用了三个小时,贺征没去看,他实在不忍心,在隔壁刚收拾出来的客房,慢腾腾地同步做着相同的事情,才稍微缓解一点焦急的情绪。
等墙上的挂钟正式指向十点,隔壁那打仗一样的动静才逐渐消停下来,越安静,贺征反而越坐不住,随便从衣柜里扯了件干净外衣套在身上,就像火箭一样冲了出去。
他打开门的时候,黄伯正在给季抒繁的双手换药,揭开纱布,那十根细长的手指竟血肉模糊得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都说十指连心,一端溃烂至此,另一端又该是怎么样的惨状。
不幸中的万幸,情况再好再坏,季抒繁都不会再有知觉了,没有知觉,就不会受伤。
“需要我帮忙吗?”贺征走近了,问道。
季抒繁不再像个盯盯怪,目光落在他身上就不移开了,这次,他连转动眼珠子的力气都没有,像个耗尽了电量的玩偶,呆滞地坐在床上任人摆弄。
“不用,快好了。”黄伯被折腾得出了一身汗,却依旧很耐心,“贺先生,听William说你明天一早还要赶回剧组,时间不早了,你快回房间休息吧。”
“他晚上睡眠情况怎么样?”贺征轻轻在床边坐下,问道。
黄伯迟迟没有回答,换好药,用绷带在纱布上缠了几圈,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静坐了几秒,才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瓶安眠药和几支注射器道:“情况好的时候喂一点安眠药,能睡几个小时,情况不稳定就要打镇定剂。什么都不做的话,少爷就会像现在这样,睁着眼坐到天亮。”
贺征并不意外。他很平静地问:“这里有钢琴吗?”
“有的,二楼琴房里有一架施坦威D274,少爷四岁起每周都会上两节钢琴课。”黄伯诧异道,“贺先生,这个点,您想练琴吗?”
“反正也睡不着,有首曲子,我想弹给他听。”贺征温柔地注视着季抒繁,“这么大个庄园也没住几个人,应该不会扰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