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或许有很多犹疑,有许多茫然,但唯有一点……她绝不会再回到黑山羊那个囚笼里。
哪怕是她死在这里,烧成灰烬。
危机当前,没有时间道别,她只是松开手,匆忙地对谢潭歉意一笑,就冲进黑山羊都不敢靠近的小镇里,似乎有什么话音没说完,就湮灭在火中了。
谢潭瞳孔放大,立刻跟去,却被挡在小镇外——他口袋里,那团长发中的某个符咒发动了!
小六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他身上贴了符,而那符本来就抽自他身上的那团长发,所以干脆就没动地方,他才没发现!
一瞬间,谢潭的神色阴沉到可怕,像被黑夜环入怀中。
他眼前是一群囚禁她、还逼她到绝路的黑山羊,而他身后的小镇也有过另一个想毁灭她的阴谋。
他现在想,那口棺材未必没用上……只是在他未来的那条线里没用上,他没看到的某条线里,她也许就沦为了观测二中的某一只眼睛。
火烧得旺,比每一次都凶狠,似乎也在他心里点燃了一束邪火,让他想不管不顾做些什么。
黑山羊们完全没想到最废物的这个小丫头也敢玩自焚这套,就为了逃脱回家族的命运。
这对把家族当信仰的族人而言,简直是羞辱。
他们围着小镇的入口,不敢靠近,骂着小六的不知好歹,忽然间,有族人注意到,火光前隐约有一个人影,在炽热的火焰中,居然冷清清的。
然而感觉上与火如此相冲的那个身影,却做了火焰的桥,转瞬间,送日光又前进几分,他们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溢出来的火卷走了。
而谢潭也在此时,突然感受到遥远的引力,这是他超出小六一定范围后,强行被拽回她身边的引力!
自从烟雾镜降临,这个范围就越来越大了,如今,他的灵魂似乎掠过整片小镇,途中瞥见一群白骨在火中痛苦挣扎,正是那群黑山羊。
而等他落脚,就出现在海边,海水被黑色太阳照得沸腾,已经不是在冲刷海岸了,而是在粉碎海岸了,海水撞过他的小腿。
他一眼看到身旁的小六,毫发无损,心里猛松一口气。
小六怔怔地看着天空:“太阳……是碎的。”
谢潭一愣,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他也看到了。
这样的距离下,黑色的太阳宛如一面破碎的漆黑镜子,正往下掉着碎片残渣,每落进海里一片,就激起千层浪,海中也有了一轮日影。
他的直觉告诉他,等天上的太阳完全坠进海中,他就要回去了。
他想问小六在小镇外时说了什么,但眼下没给他时机——海边有两个正在缠斗的人。
一个是苏禾,身上有伤。
另一个被追的人,浑身都烧黑了,看不出本来的面貌,他身上的火还在烧,似乎要烧到见白骨。
唯有一张嘴完好无损,在猖狂地笑。
谢潭想,小六没有事,可能是因为绑定了他这个“空白”,但苏禾为什么也没有被火烧上?
小六也刚跑到这里,苏禾一见她,瞳孔剧颤,呵道:“滚蛋,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
被追的那个小少年阴恻恻地望过来,他的眼睛已经烧没了,只有两个黑洞,但就是让人觉得,他在直直地看着你。
他对着小六一笑,说:“呀,你也来了。”
下一秒,他突然闪现到苏禾的背后,说的这几个字也被黑烟编成实体,从嘴中吐出,再拆解成道道利刃,直钻苏禾的各处要害。
然而苏禾身上的一段红布里突然钻出长发,为他挡住了所有攻击,苏禾一愣,立刻反击,戾风自他手中劈开,借着海上大作的风,将那小少年猛地扬起,高悬在巨浪之上。
掉下来正好能落进海中的日影,必定灰飞烟灭,但那小少年在空中,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地翻个身,于是他们看到……他在笑。
那张完好无损的嘴唇,扬起明显的弧度,就像小六给谢潭学的那样。
风送来他的话语,无比清晰:“听说海里捞月会死……捞太阳也一样吗?让我见识一下吧,哈哈哈哈!”
黑烟再次钻出他的嘴唇,由这些文字拆开,重新编成囚笼,密不透风地包住他。
同时,道道笔画从小□□周钻出,不顾被苏禾的风刃切断,以更快的速度生长,包住小六。
但有一个人更快,谢潭把小六推向苏禾,下一秒,黑刃包住他,又退去,他凭空出现在海水的上空中,直直坠落。
而小少年已经和他互换位置,出现在海边,见没成,转身就跑。
这次,谢潭更清晰地看到天上的太阳,漆黑的大镜子满是裂纹,而每一个小碎片里,居然都反射着不同的场景,有一些是他在四季山里见过的,有一些他也没看过,像蕴藏着一个个不同的世界。
而已经碎开的洞里,居然是墓室的样子,他来时的地方。
黑发青年就在镜子的破洞后望着他,漂亮的琥珀色眼睛晦暗不明。
谢潭的眼前变模糊了,燃烧的小镇、沸腾的海水、火中挣扎扭动的白骨、岸边的人,像都被黑暗烧融了,拧成一团,如同旋转的绮丽漩涡。
他听到时钟指针滴滴答的声音,坠入海中的日影。
那海水居然不冰冷,温暖炙热,如同他熟悉的某个怀抱。
那嘲弄万千的声音再次如雾般,从他耳边响起,若有所思道:“所以你偏爱她那样的人……”
谢潭在时间的洪流中分不清东南西北了,迷迷糊糊地想,什么样的人?小六那样的……今朝那样的?
他再睁开眼睛,已经回到地下墓室,正好落进陆今朝的怀里,对上那双眼睛。
第107章 阴桃花(37)
谢潭还懵着, 一切发生太快了,在推开小六的时候,他庆幸“好在这一次碰到了”, 转眼到了海上高空,看到碎裂的太阳里无数的世界, 最后是破洞后他熟悉的那双眼睛, 就在看着他。
一转眼,真的对上了。
黑色火焰充盈墓室, 在火中的一切却宛如冻住了, 火焰在其上摇摆,像被风吹动的树叶, 居然有几分舒展之意。
而他自太阳历石掉落, 精准落进陆今朝的怀里。
……又是公主抱。谢潭的第一反应是这个。
随后, 那些遥遥对视间尚且能默不作声的复杂思绪,都被此时密不透风的怀抱撞出个叮当响似的, 吵得他想逃。
他莫名不敢看陆今朝的眼睛, 陆今朝却先垂下了头,埋进谢潭的颈窝里, 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安安静静的, 委屈的意味却不言而喻。
谢潭想逃的心一下子被拽回来,却更焦灼了, 陆今朝少见的安静让他心有不安, 近乎无措地摸了摸陆今朝的头发:“我……我没事。”
“……”陆今朝好一会没说话,直到谢潭因为紧张,指尖无意识抓住他的衣领, 他才埋得更深,低声说,“我也不会让你有事。”
谢潭完全没有放心下来,他听出几分赌气的意味,又暗暗陷入新一轮怎么哄人的烦恼里,于是忘了提出“放他下来,他可以自己走”这件事。
这时,其他人慢慢解“冻”了,好巧不巧,最先恢复思绪和行动能力的,就是站位差最远的习瑞和常明爱。
暂停前后,他们的思绪是连贯了,于是醒了仍然保持精神高度紧张的应激状态,虽然暂时没捋清楚发生了什么,比如陆今朝什么时候进去的,谢潭又是什么时候掉下来的,但他们知道该马上逃跑!
常明爱:“今……啊?……啊啊你们两个别调情了,快出来!”
习瑞:“哎呀回去你俩睡一个被窝都行,快跑跑跑——”
两人同时开口,默契满分。
谢潭:?胡说什么呢!
“哦哦!”陆今朝乖乖答应,抱着谢潭立刻追上小伙伴们的步伐。
等他们离开中心的墓室,火焰下的其他人才慢慢解放,但也有先后顺序。
苏禾先醒,一懵,将周围情况收入眼中,立刻弄清现状,刀风瞬间劈向观测十二,趁他病要他命!
但观测十二比他想的更快地苏醒了,险险避开杀招,濒死危机终于让他意气用事的脑子冷静了,拽过云松一挡。
云松大师从中间一分为二,向两边倒去,露出的空隙里,观测十二已经消失了。
大师的尸体解冻后,鲜血还没扬出去,先被火焰舔走了。
苏禾阴着脸,啧了一声:“观测啊……”
他踩着云松大师的尸体过去,这种角色无需他费神,但他想到就是这个老家伙把小鬼绑到太阳历石上献祭,这一脚下去没控制好,半截头骨就成了碎末。
他有些遗憾地想,死得真痛快,便宜这老东西了。
时间归正,黑色火焰的毁灭本质也苏醒了,墓室摇摇欲坠,砖石崩塌。
苏禾最后看一眼干干净净的太阳历石被黑色火焰烧穿,四分五裂。
他摸了一下垂在发尾的红布,总觉得……那咒文还烫着。
整座墓都在抖动,黑色火焰横冲直撞,似乎在寻找出口。
躲在某一处密室的齐诗姮暗中探头,又撤回来,急而快地说:“这墓迟早要塌,不管他们了,我们先跑——谁!”
刀险险地擦过她挺拔的鼻子,观测十二翻身落地,再次追上,齐诗姮狼狈躲过:“我是纯正的占卜巫师,懂什么叫纯正吗,就是一点攻击力也没有,你一个用刀的战士……还是刺客,好意思打我!”
她这句话一点没掺假,刚跑两步,就被观测十二的刀追上了,夏无尽脖子上环住的鬼手突然伸出,接住刀刃,让巫师小姐躲过“分头行动”的命运。
然而厉鬼在观测面前还是不够看,下一刀来,鬼手就刺痛地乱舞,七零八落,夏无尽大惊:“妈妈!”
鬼手重组,安慰地拍拍她,但明显比之前弱几分,却仍然护在她前面。
又一刀已经到她面前,这个青年的反应太快了,像能预判她们的所有动向,一瞬间开了挂一样!
齐诗姮自己还没缓过来,完全帮不上忙,下意识闭上眼睛,以免看到小姑娘血肉横飞的场面。
然而夏无尽背后,一只诡异的触手突然钻出,卷碎了刀,将观测十二扫了出去。
观测十二终于正眼看她们了,浑身都戒备起来,面对那条散发胭脂香的触手,他认出来了:“……叛徒。”
夏无尽感觉一冷,只觉得背后贴上一个人,身高和她差不多,带来一阵妖娆的冷香,抱住了她,正咯咯地笑,银铃一般:“走狗啊,再叫两声,嘬嘬~”
观测十二骤然出手,夏无尽身后的那位也缠斗上去,齐诗姮抓住时机一把拉走夏无尽。
夏无尽可算看清了,那是一个穿华丽红嫁衣的新娘子,举手投足间尽是优雅,一看就是名门闺秀。
红盖头下金银珠宝乱撞似的响,形状上却一鼓一鼓的,是那些触手们在乱顶,钻出盖头,追杀十二。
不一会,墓室塌一半。
巫师小姐都不用起卦,拉着她躲:“一看他们就是同类,神仙打架,别离太近。”
观测十二打过好几轮了,被教团也被自家人揍过,欺负不会打架的巫师和千金小姐还好,碰到全盛状态的另一个观测,见势不妙,怕苏禾追上来混合双打,立刻撤退。
一道黑色电光劈过,洞穿十二的腹部,十二闷哼一声,消失了踪迹。
习瑞和常明爱到了。
习瑞:“没事吧?”他其实已经有判断了,给了巫师小姐一个赞许的眼神。
巫师小姐丧着脸,比了一个钱的手势,牙都在暗暗用力:必须加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