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吧是吧!今朝应该能懂他, 理解是爱的前提?而且他有野兽般的直觉。大小姐也有可能,她虽然话少, 看人却一向准, 要是他们任意一个人在就好了,也许能为我解惑。”
孙恩泽有点无法理解。
他既无法理解谢潭, 又无法理解常明爱想要弄懂谢潭的心思这件事。
在他看来, 他和谢潭之间,在经历与眼界必然有极大的差距,如果他说能理解谢潭, 绝对是为了借谢潭自怜而吹的牛。
他的确怕谢潭,但他和谢潭的关系足够简单,救命恩人需要他的时候,他尽力就好。
可是,社团的大家也很好,也帮了他很多,如果两边起冲突……他该怎么办?
“但其实,我也许知道他在做什么。”常明爱嘀咕道。
毕竟是他亲口告诉她的,但就像数学题,知道一个理论,和理解一个理论,天差地别。
她至今也不理解,为什么偏偏告诉她,因为她是钟表的指针?
车到达目的地。孙恩泽没有听清,赶紧回神,正要再问,常明爱已经推开车门,先行一步。
孙恩泽追上,却在门前踟蹰:“这是女寝。”
“如果真的还有其他女同学,我会很高兴,但女鬼不要。”
“所以我们来宿舍楼是?”
“谢潭他,有问题吧。”常明爱突然说。
她回身看僵硬的孙恩泽:“从我醒来后,你几次欲言又止,这不难猜,你不擅长伪装。”
孙恩泽沉默。
“我不用你告诉我那些你犹豫着该不该说的情况。我只是想告诉你,恩泽,那家伙的心里,有一杆绝对不公平的秤,一边放着两个人,另一边放着这个世界……不,‘一个’世界都不够,应该说除了那两个人外的所有存在与已经湮灭的不存在,包括他自己,这些,他都可以舍弃。”
“他的平静正是他的疯狂所在。”常明爱看着他,说,“倘若你还想活下去,或者你还有想让之活下去的人,现在,你就该把他从‘恩人’的位置……放到‘敌人’之后了。”
咚、咚、咚——
楼上忽然响起敲门声。
位置有些远,因为楼里太空,所以还是听到了。
他们追着声音而去。
出于看着习瑞作死的经验,习瑞提到笔仙后,常明爱就调查过自杀案,有教主在,从教团那里得到笛丘市过往大小怪事的情报并不困难。
十三个学生中,玩笔仙一共有六个发起人。
这六个作死的人里,又有两个源头,第一次玩就是在宿舍里。
她们成功请到笔仙,但笔仙回答受限,在她们的追问下,笔仙解释,它的本体不在这里,在老教学楼,相隔太远,所以“信号不好”。
于是她们拉着狐朋狗友,再劝着磨着叫来几个观众,也有自己想凑热闹的,在老教学楼再请一次。
而最近闹鬼的宿舍,就是这两个女生住过的地方。
“我们就这样过去?”
路上,孙恩泽尽可能复述习瑞和孟老师问过的所有问题,一不留神,就见常明爱直接拐出楼梯间,立刻拉住她。
敲门声不知何时停止了。
但敲门的鬼可不一定走了!
常明爱身手可比他快,先一步站在空空荡荡的走廊里。
“……真走了?”孙恩泽跟出来了。
然而他话音一落,敲门声再次响起。
咚、咚、咚——
孙恩泽又退回楼梯间了。
常明爱一翻白眼:“鬼不在走廊。”
“那……”孙恩泽突然反应过来,“门是被内侧敲响的?”
“十三人中,第一个人是女生,上吊死的。”常明爱皱眉道,“消失的触发词应该就是提问者问如何拯救笔仙。我怀疑,她们第一次在宿舍里请笔仙就触发了,估计是见笔仙犹犹豫豫不道原委,不说明在哪,就穷追不舍,没个敬畏,什么都能说出来,比如‘我们想救你出来’这样的话,不管是真心还是软磨硬泡下的甜言蜜语,其中一人已经因此出事了。老教学楼内再请笔仙,一开始,那十三人中,就有一个是鬼。”
后面的话,孙恩泽没怎么进脑子,他还在想常明爱的提醒,亦步亦趋,跟着常明爱到宿舍门前。
敲门声又停了,宿舍门被常明爱打开。
孙恩泽看到一双脚。
那双脚穿着小白鞋,底却浸红了,血正滴答、滴答往下落。
轻微地,慢悠悠地,打着旋。
孙恩泽瞪大眼睛,一声尖叫准备穿透校园,却想到还有同伴在身边,于是尖叫只叫一半,就卡住了,立刻去看常明爱。
他心里慢半拍地想,多余了,小爱姐比他强多了,就是直奔这鬼来的,怎么可能怕……
常明爱的眼睛比他瞪得还大。
她像看到什么超出常理的东西,被猝不及防下直面的恐惧攫住了,呼吸尽乱。
她呆住许久,若不是被孙恩泽拉了一把,鞋尖滴落的血,就要砸进她的眼睛里。
然而躲过了,她还是觉得眼前猩红一片,乱哄哄的。
良久,她找回自己的声音,不去看吊着的人,咬牙道:“恩泽……我需要你,我要请笔仙。”
还是那张笔仙纸。
“笔仙笔仙,你是我的前世,我是你的今生,若要与我续缘,请在纸上画圈。”
宿舍里拉着窗帘,昏暗至极,相对而坐的两人握着笔,许久未动,久到孙恩泽都冒汗了。
终于,笔仙从“入口”而入。
但又是一阵寂静。
孙恩泽脑子乱成一团,根本不知道还要问什么,而常明爱沉默良久,也一直没有说话。
半晌,她放轻声音,问:“是你吗?”
第一句,孙恩泽就懵了,是谁?怎么也没个指代,笔仙没法回答吧?
是。笔仙却答。
常明爱又问:“是谢潭做的吗?”
笔尖穿过“是”与“不是”,再次停在“S”上。
常明爱皱眉,“S”到底是什么?
但想到她曾经在指针上看到的浮光掠影,她已经偏向这就是“观测七”的意思。
“你……已经死了吗?”
这次,笔仙沉默许久。
最后答:是。
常明爱紧紧抿住唇。
没有新的问题,笔在他们交握的手间,一字不语,如同死物。
“谢潭他……”
笔突然动了,先一步停在“不是”,仿佛在警告她的不自量力。
“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常明爱反而平静了,说,“所以我没准备找他,我是想问你。”
“怎样才能救你?”
孙恩泽醒来的时候,没敢抬头。
四周安静到空旷,他的恐惧慢慢变成崩溃。
小爱姐也消失了,到底……
“醒了为什么不抬头?”
孙恩泽猛地抬头,常明爱就坐在他对面,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小爱姐,我以为你……!”
“以为我死了?”
“额,不是……”
“很担心我啊,好恩泽,好恩泽。”常明爱起身,拍了拍孙恩泽的脑袋,“先离开这里吧,有个鬼吊死在这里,怪煞风景的。”
孙恩泽抓起纸笔跟上,晕乎乎的,头上残留常明爱的温度,却让他哪哪都别扭。
不是因为突如其来的亲密,而是……而是……
他想了半天,才想到贴切的形容——那两下更像“逗宠物”。
这不识抬举的想法刚起,就立刻被他惊恐地压了下去。
怎么能这样想!
“小爱姐,所以‘如何救你’不是被笔仙抓走或……的关键吗?”他无法说出“死”这样的词。
“就是这句。”
“啊?”可他明明听到常明爱最后也问了。
“可能因为笔仙和我关系好?最好的朋友,放我一马怎么了。”常明爱理所当然地说。
孙恩泽好一会反应过来,自杀案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十三人不可能有她的朋友,而且她最好的朋友不就是社长吗?
“那是社长?!这也是谢潭想好的吗,抓交替吗?”
“是啊,好狠的心,完全就是拿我们当可牺牲的祭品嘛。”
“到底为什么,那现在社长他还……小爱姐?”孙恩泽惊恐地看过去,却见常明爱一直在看着他,笑意丝毫不减,好像在听什么有意思的事。
孙恩泽又是一愣,浑身的血倒流一般,往后退。
如果那个笔仙真的是社长,小爱姐不可能这么笑。
但再回想小爱姐请笔仙时的态度和问题,笔仙就是社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