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起来不太好。”她对他浅浅一笑,“所以我想,该到我了。”
谢潭没有昏迷。
他清楚,此时夏无尽的眼中,他的这个位置应该坐着断腿的孙恩泽,但她在和他说话。
她知道他听得到。
而他的眼中,再次如同镜子变幻角度的反光,夏无尽变成红嫁衣的鬼新娘。
红盖头下伸出的触手上吸盘睁开一只只眼睛,触手横扫过整个教室,抓住藏在四个角落里的四只黏肉的眼球,一用力就捏爆了。
观测十笑吟吟道:“我看你不仅不识抬举,还上不得台面,和我玩这种腌臜手段?”
所以他被抑制剂勉强压住的信息素突然又爆发,是因为这些眼球?
她说的是谁?
那时的刀光……观测十二。
他听到青年的怒吼在窗外坠落,伴随打斗的刀剑碰撞声:“疯了!你不要命了吗?主动把自己填进这个仪式里,给那狡诈的小鬼当材料?!你也喝了那母子的迷魂汤吗!”
观测十大笑:“你以为我爱这鬼样子,爱长生不老吗?哈哈,我就是要你们苏家死而已!这样的机会摆在我面前,何乐不为?我该谢谢那孩子呢!”
“漂亮的好孩子,歇一会吧,有大人在呢,你这纸借我们一用。”鬼新娘一转向谢潭,语气瞬间温柔了,一只触手隔空点了谢潭一下,吸盘上的眼睛们笑眯眯地对着他乱转,另一只触手卷起笔仙纸就扔出窗外。
窗户被撞开,狂风一过,谢潭下意识闭眼,再睁开,对面的位置就空了,夏无尽也好,观测十也好,全都不见了。
大小姐问出那个问题,已经被送回正确的时间线,观测十作为命运的替身,也被吸进社团楼的仪式里。
他忽然想起,上次离开公主墓,【夏无尽】笑着说还人情,那是在说小六,她带给他们出逃的机会。
【夏无尽】曾经虔诚许过的愿望,后来都不值一提了,非人的痛苦折磨着她,到最后,她的愿望只有两个,曾经是逃走,现在是报仇。
影响他信息素失控的东西被摧毁,谢潭倒回椅子里,等待那些副作用的平息。
他能听到楼里激烈的打斗声,但很快就滑过他混乱的脑海,他集中不了注意力。
没由来的,他突然想,他想见他。
不在楼里,那你在哪里?
我想见你……今朝。
红影掠过窗外,爬行的触手放轻声音,等远离谢潭所在的教室,再次提速,流进另一间教室里,不客气道:“你老了吗?一个小兔崽子,还没杀掉?”
“杀他不难,难的是控制他。”苏禾狠厉地一掷刀,雪光一闪,只听远处被钉住的惨叫声。
他再一挥手,狂风锁死走廊另一边的所有退路:“谢潭那小子,想把他炼了吧?那个仪式需要的材料可不止四个。”
“现在是五个了。”观测十哼笑,又道,“你只是为了这个?”
“呵,你应该说,那小子会只为了这个吗?”
“嗯?”
“这里的时间和空间都被封锁了,你们那破烂教主,就是寄生在有指针的那个小姑娘身上,才跟进来的吧?”苏禾扯开一个嘲讽的笑,“你猜我们家的那位好家主,会顺着谁……爬进来?”
“……噢,好狗狗,真是贱得没边了!”观测十的所有吸盘眼睛看向不远处的十二,“不过也是贴心,家主大人肯定是最好的材料——你快一点,我被那孩子观测过,还能留下这点影子,一会就被收回去了。”
“你催我也没用,我又不擅长动脑子,”苏禾啧一声,“逼着他请笔仙?或者你能寄生他吗?”
“他要跑,你先给我按死他。”
苏禾俯身一奔,如离弦之箭,一脚踩在挣扎的观测十二身上,掀开那斗篷。
斗篷下,是一团如同缩小版观测二的人形肉块,由一把把刀代替棺材做钉子,才能勉强钉住它的人形,浑身上下镶嵌在肉泥里的眼睛惊怒地瞪着他们,像被迫见光的吸血鬼。
“好丑。”观测十毫无留情道。
观测十二好不容易张开混在血肉里的嘴:“你们……”
“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拥有什么。”苏禾居高临下地打断他。
他从烂肉里随便抽出一把刀,握在手里,刀身一动未动,却有丝丝缕缕如鬼魂般的刀风纠缠在刃上,时不时敲打着,发出令人牙酸的嗡鸣声,如同他不轻易外露的怨与恨。
“而对此渴望的人,却在诅咒中重复她的命运……”说到最后,苏禾近乎呢喃,“承她之苦的,怎么就不是你呢?”
观测十二没听清,但他瞧着他们,却理解了,于是突然冷静下来:“你要杀早就杀我了……呵,看来你们有求于我啊?”
他拿回了主导权,明明被控制住,处在低位,却像在俯视他们,嗤笑道:“你们不是最清楚吗,我对家主大人的忠心,别想了,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我都不会背叛家主,这是我被炼成时,写在新生命里的‘规则’,无人能够打破。那小鬼千算万算,也越不过家主去,杀我便杀我吧,你们还能留下来给他收尸,需要我配合着求救几声吗?救命!哈哈……”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隔着斗篷,轻轻落在他的头上。
观测十二忽然没了声音,卸了力气,所有的眼珠都不转了,变得空洞无神。
苏禾和观测十齐齐一惊,迅速后退,浑身的警惕拉到最高——他们完全没有发现任何气息!
黑发青年无声无息站在观测十二的身后。
他慢慢收回手,用粉黄色的可爱卡通手帕擦着修长的指节。
陆今朝牵起一个笑容:“我听到了求救,或许,有人需要帮忙吗?”
第147章 笔仙笔仙(24)
观测十二身后, 就是这层走廊的另一个楼梯间,苏禾特意留出的缺口,引他上套, 再用风封锁,不给他退路。
但陆今朝这小子突然冒出来, 他的风不但没有阻止, 连一点警戒都没给他传达到。
像无声无息就融了,他毫不知情。
苏禾用游离在走廊里的风给观测十传递信号, 却撞到更大的风, 扑了个空,他觉出不对, 回身一瞥, 眼睛都瞪大了——观测十居然一声不吭, 转身跑了!
鬼新娘自己往阵眼靠,失去观测之眼的注视, 也难维持, 很快就消融在由社团楼扩散出并遍布校园的无形咒文里,就像自己跳进炸锅里的章鱼烧。
“我……”苏禾满腹脏话卡到嗓子眼, 不上不下,他眼神不善地看向陆今朝, 这小子还满脸无辜地看着他, 更让他气不打一处来。
装模作样!
这小子和谢潭住对门,还一起上下学, 天天黏在一起, 就是靠装成这个样子迷惑了谢潭吧!
他颠倒黑白地想,这小子绝对是故意住在谢潭对门的!
谢潭那小鬼怎么搞的,不是聪明得很吗, 能把所有人当棋子耍得团团转,居然没看出这小子不安好心?
难道被这张脸迷惑了?糊涂啊,他喜欢好看的人,自己照照镜子不就够了吗!
苏禾再看陆今朝,就像看祸国妖妃。
“他怎么回事?”苏禾的刀尖指向一动不动的观测十二,不爽地问。
陆今朝对他的态度一点也不生气,轻声感叹:“啊,已经把自己代入岳父的身份了吗?”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
“你不是说,你不擅长动脑子吗?”陆今朝打断他,笑容灿烂,“那做你擅长的事就好了,想要什么就直接来,你想他做什么?”
苏禾听出些不一样的东西。
他突然对十二说:“起来。”
瘫软的十二忽然重新调动每一把“关节”,直挺挺地站了起来,眼神空洞地看着他,宛如提现木偶,等待他的下一步指令。
苏禾随行的姿态一收,眼睛眯起:“你不是在回应他的愿望吗?”
“但我也知道你的愿望,一次实现两个,不好吗?”陆今朝天真而残忍地说。
他是认真的。
这样特质,要么是孩童。
要么是神。
“果然如此,检查观测二的时候我就在想,太阳啊……还是我该叫你一声‘神明大人’?”苏禾像匹浑身的毛都炸起来的老狼。
陆今朝:“嗯?”
“她当年用过这个仪式,山差点崩了,老家伙阻止不了,无能狂怒,就想拉其他人下水,故意恶心她……偏偏她吃这一套,山上的一些无辜路人被卷进来,她……拜托我去救人,最后被我赶走的那群人堆里,就有你。”
陆今朝的记性比他好多了:“诶?是你懒得救人,用风把那些人随意一卷扔走,你就跑回去了吧?有几个挂在树上,还是我接下来的,你还记得我?”
“别说得你就多好心似的。”苏禾冷笑,“那些人都吓得屁滚尿流,丢了魂一样,就你还有脸笑,匆匆瞥一眼也能看出你不对。”
“那居然现在才想起来?”陆今朝纯粹好奇的表情在苏禾眼里更像挖苦。
“你也说了,谁在意你们,又和我有什么关系,你以为我是她吗?还是和她的小崽子一样?”
听到谢潭,陆今朝认真了些:“你说阿潭?啊,这个仪式……”
苏禾不怀好意,一下子换了态度:“他把你那些朋友都炼了。”然后观察他的表情。
“原来如此。”
“就这样?你是不把他们当朋友,还是不清楚他们已经死了?”苏禾骗道。
陆今朝理所当然地说:“即使是朋友,也有死亡的一天,万事万物皆是如此,有毁灭才有诞生,并不会因为特殊的牵绊而得到豁免权……”
“包括谢潭?”
陆今朝的笑一平,像璀璨的太阳一瞬被吞没,世界陷入日食下的黑暗。
他没有感情地看着他,说:“我不喜欢你的话。”
他像一个孩童……一个神一样,毫不在乎外界的反应,宣布自己的感受。
而外界根本给不了什么反应,在这恐怖的压迫感下,唯有臣服。
苏禾听到楼里甚至更远处校园里的鬼怪在颤抖和呜咽,作为直面这压迫感的人,他盯着陆今朝看了很久,却突然笑了。
他的神情轻松了些,对陆今朝的针对都少了几分。
他擦了擦嘴角溢出的血丝,说了一句真心的担忧:“那你要小心了,那孩子和她一样……和她一样可不是好事。”
虽然她是最好的。
“他是最好的。”
苏禾突然听到陆今朝平淡地说,像在说一条世间真理,宇宙运行中不变的法则,他一瞬以为自己的心声泄露了。
“那你配得上他吗?”苏禾丝毫没有对神的敬畏,审视着他。
好像如果答案不能令他满意,他连神也敢拔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