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年前,四季山——]
草地与高高的树叶都在燃烧,于是脚下是火,天空也是火,滚滚黑烟填补火与火的空隙,像一眼望不尽的囚笼。
一个女人在奔跑,只管奔跑。
到处都是火,于是路都不见了,比乱建的笛丘市内更像迷宫,可她却方向明确,像能看到被藏在火下的路。
但路的尽头是不是出口,她也不知道,在高强度的寻路与火焰的炙烤下,她的精神也岌岌可危,可她不能停下。
不够精准,那就试,路只有试过才知道。
她往前冲。
“等……请等一下!”一个陌生的男人声音,孱弱而恐惧,盛满惊慌失措。
她猛地止住步伐,飘扬的长发撞上她的背,带起的风一瞬拨开眼前的雾帘,露出漆黑的夜。
火星在脚前坠落,如同断线的珍珠,是悬崖。
差一点……她陡然回神。
又一条绝路。
不,也许只有绝路了。
她要死在这里了。她清楚地知道。
但她瞬间调整好神情,没事人一样,跑向声音所在地,那是盛夏苑建筑群的一角,是一座豪华球馆,再前方就是高尔夫球场。
一个高瘦的青年缩在倒塌的圆柱后,迷迷糊糊地看着她,显然已经被火烧得神志不清,她猜测,此时她在他眼里就是晃动的人影。
他往回缩了缩,被她一把抓住后颈,提溜起来。
青年穿着不合身的廉价西装,气质尚嫩,像小孩偷穿大人衣服,学生硬装社会气质,她猜他还没有大学毕业,所以这是为了面试买的正装?
可山上只有成片的资本家住宅,应该没有他发挥的空间,而且那家伙不是动用教徒的力量封山了吗?这是哪来的……
噢。她想起来了。
前段时间,玄学圈里有大师预测,这几天会有难得一见的天象,愿望都会灵验,舆论意外传开,声量最大的猜测就是流星雨。
于是,有不少声音都说想去看,不愿错过如此盛景,更重要的是向流星许愿,迎接好运。
显然山上就是最佳观景地。
只不过后来舆论被压下了,教团那边做的。
凑热闹的也就忘记这件事了,但还是有记进心里的,封山都没阻止住。
这个青年应该就是其中之一,而且肯定不止他一个人,一般都是组团来的。
看这小子的性格,恐怕来看流星雨,是他一生最出格的一次尝试,十分勇敢,可惜时机不对,变成了作死。
无论如何,他不能待在这里。
仪式已经启动,再不走,就出不去了。
远处的火海里,有此起彼伏的尖叫,声音像人,但凄厉如被宰的牲畜,发出罪孽的嘶吼。
是在燃烧的羊群。
徐晋柏的脸苍白至极,即使不清醒,也知道自己被困住了,满腹疑问最后化作带着哭腔的一句:“我、我要死了……”
没想到那女人却一乐,严肃的脸露出不合时宜的活泼色彩。
她仔细瞧着徐晋柏的眼睛,分辨闪动的到底是火光还是他的泪花。
她安慰道:“这可不是你的坟场,你要是死了,就是我的失误了,放心,我……嗯?”
青年的眼睛里,火光在晃动,但漆黑的瞳孔没被侵染一分一毫,稳定地像有一个人端坐在那里。
她没有错过一闪而过的疑虑,而是直觉般地抓住它,看进他眼睛的深处。
的确是一个人影!
她愈发聚精会神,那是……
记忆中一张漂亮的面孔闪电般击中她的脑海,与眼前所见重合。
同时,她听到那轻而淡的声音,温柔如呢喃。
他说“太阳”。
“潭……潭潭!”她猛地凑近,按住徐晋柏的肩膀,紧紧盯着他的眼睛,惊喜道。
眼睛后的少年隔着时间与空间,只是静静看着她,没有回应。
但眼神也一瞬不瞬,不想错过她的样子分毫。
而在他们对视的时候,她的眼睛再次变得更加清晰,她看见了。
满山的太阳火有了层次,变幻莫测的黑雾在细枝末节都有形状。
而更高的地方,靠近山尖,有一处黑色反光,比黑雾更实,比黑夜更诡谲。
如同当年烟雾镜里的那一点。
那是他说的“太阳”所在的地方。
然而她太兴奋了,一时没顾上这些,成为观测之眼,她就想起那条废弃世界线的故事了,还有……
她无时无刻不期待着,再次见到他。
她有些笨拙地反应过来:“哦,我是说小七!这……嗯,这是我给你取的名字,下意识这么叫了,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我选了好久的,感觉很配你!你要是不喜欢,我还有好多备案,比如……”
她的声音弱下去了。
眨眼间,少年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这双眼睛里。
比即将死亡的恐惧更强烈的,是没说上几句话的失落。
这么短的见面啊……她还没看够他呢。
她还没好好看看他长大的样子呢。
因为那孩子的消失,她的视野再次“模糊”,只能看到火了。
但她还记得那个方向,最黑暗的地方。
她后知后觉,那孩子在给她指路。
早就迷糊不清的徐晋柏彻底晕倒,她按住他的肩膀,轻轻一推,就推进疾驰而来的人怀里。
“我抽不开空,就麻烦你把这些误入的无辜路人送下山啦!”她笑容明媚地说。
好不容易找到她的苏禾没来得及收起惊慌失措,就气不打一处来:“这都谁,关我屁……”
“听话啦,小狼同学,禾哥,这是我救命恩人,求你了!”
“又张口就来,这么一个弱鸡能救你个屁!”
“仪式还缺东西,我得找到……”
苏禾突然拔高声音:“这样下去,你只有死路一条!”
场面一静。
苏禾冷静下来:“不管什么黑山羊了,他们爱死不死,我带你走。黑山羊里没有我的对手,他们还敢追,就和以前一样,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一双我杀一双,这么多年也没让你死掉,我也不会让你在我眼前自寻死……”
“不会的。”她打断他,笑着说,“告别的话已经说过了,我现在能做的就是相信你,你能相信我吗?”
她的笑温暖得不可思议,但他知道,她一旦下定决心,没有谁能阻止她,所以那笑反而让他发冷。
苏禾爆发了:“相信你什么?这个仪式的结果完全就是未知!你确定咒文的每一笔都对吗?流程的每一步都准确无误吗?没有缺东西,也没有多余的?成功后你又会如何?你都想过吗?”
“想过,但也没想明白。”她的坦言再次挑起苏禾的火气,但她又说,“所以,相信我的运气吧。”
“……你疯了。”
“我是认真的。”
就是因为你是认真的,我才觉得你疯了。苏禾荒谬地想。
“你总说我的命不好,让我猫着点,那我还能活到今日,走到这里,见过天南地北、珍奇异草,世俗冷暖都尝过一遍,这不神奇吗?”
狡辩!苏禾咬牙。
“就像有人说看到流星就是好运,看到四叶草、雨后的彩虹也是好运,我也有我的好运。”
她一拍手,笑容再真挚不过了,是纯粹的喜悦。
她说:“我刚刚就看到了。”
第154章 笔仙笔仙(31)
苏禾觉得她放屁。
四季山烧的不是普通的火, 但只会更危险。
没进入仪式内部还好,这个弱鸡明明误入了,却完好无损的, 苏禾看他就是扮猪吃虎,居心不良!就算不是, 也不用她操心!
旋转的火柱横扫而来, 苏禾头也没回,抬手聚风, 硬是阻下了。
他眼神一狠, 抬手就要打晕她带走,却没注意火柱虽然被挡下, 但卷在火里的一张树叶黏上他的背——真是树叶早就化成灰了, 那是一张嘴!
嘴一张, 獠牙咬紧苏禾的肉,狠狠一丢:“滚吧。”
出口成咒, 具象的咒文膨胀, 吞没苏禾和他提着的徐晋柏。
“嘴上不要不要,还不是一直把那个人提在手里?一把年纪了, 傲娇可不吃香了。”
叶子飘飘摇摇,落在她的肩头, 也被烧到一半了, 笑嘻嘻地说。
他一开口,像有一百张嘴打开了, 调笑的话语只是其中之一, 其他都在尖叫哭喊。
学着火中那些黑山羊的叫声。
一时分不清他是觉得好玩,还是也被火烧得受不住。
叶子最后的部分也慢慢烧为灰烬了:“前面的路暂时不能陪你了,我已经感受到了, 我在陷入仪式的最深处,要被烧融了,但分别也不会太久的,仪式快结束啦!说来也奇妙,原本你与我就要炼成一个观测的,只是我不肯,你不就,没想到到最后还是我和你,而且是直接炼成观测之眼,这也算是成全了老东西流掉的重瞳计划吧哈哈哈!!好妹妹,这世上我们血缘最近,恨也最近,我们是唯一的亲人……”
“好,放心吧——”她爽朗一笑,打断他磨磨唧唧的话,一巴掌拍碎叶子,送他更快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