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发敏感的身体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铁枝错杂、凹凸不平的走向,他完全不敢乱动,肌肤发麻。
谢潭艰难地够口袋里的抑制剂,针管朝向手臂,让7号给他指血管的位置。
他的情绪也被放大,极不稳定,无尽的渴望里,无尽的厌烦涌上心头,他最恨这时候。
激增的信息素不断扩散,畅通无阻地飘进大开的门窗。
像虫子般堆叠、涌动的人群陷入了诡异的寂静,头一致地转向后门。
掀起了更疯狂的涌动。
第22章 泡泡(6)
塞满艺术馆的人们肢体缠在一起, 难解难分,个个身体扭曲成可怕的弧度,像拧在一起的庞大血肉动物, 支起无数的头,无数的关节扭转, 根根四肢像细密的足。
然而蜈蚣爬行, 步足的轮动也有节奏和规律,但这个怪物不是。
那些蠕动的头、躯干、四肢不出自一个人, 不遵从同一个思维控制, 于是动作时间毫不连贯,朝向、转动都各做各的。
但在某个时候, 某些部位又默契地行动一致, 如果仔细观察, 就能看出它们出自同一个模样的身体们。
远看恐怖,细看更加恐怖。
但此刻, 所有头颅居然整齐划一地朝向后门。
这个把自己困住的怪物难耐地向后门挪动, 底盘的肢体拼命轮转,拖着身躯向前, 其他肢体狂舞地伸向后门。
你死我活的不同思维在这一刻放弃了找本体、成为真实的渴望,心神都被勾走, 化为一体, 着迷地挤向后门和窗户,像绞肉机压下的肉馅一样倾出。
突然, 编在其中的许多人同时“啵”地消失, 拧死的怪物内部出现许多空白处,向下塌陷,死结松开, 许多个人趁机解开。
是有本体被挤出艺术馆,所以这位本体的泡泡分身都破裂了。
但没人在意这件事。
解开的人行动自如,更快地往前奔,还成小团的怪物则像巨型昆虫般爬过。
它们挤在高高的铁树下,奋力仰头,呼吸香甜的空气,全心全意注视树冠座位上的人,像簇拥王座。
谢潭的眼前模糊,只能看到大片诡异形状的肉色,围在他的脚下。
他垂下眼,冷冷地俯视它们。
7号似乎在他耳边叫他,说什么手机,但他听不太清,手机怎么了?难道漫画更新了?他现在的情况也看不了。
也不可能是谁联系他,他没有可以主动联系他的人……他的脑海里忽然出现一双琥珀色的眼睛。
但他来不及细想,他以前使用抑制剂太频繁,已经有抗性,起效缓慢,又升起困意,他受不住,先晕了过去。
陆今朝闯进艺术馆,手机还在拨打谢潭的电话,但还是没有被接通。
馆内狼藉,挂满同一幅古怪的画,到处是血迹、残肢与许多相同模样的尸体。
有十几个活人累倒在地,蜷缩着颤抖,还有奋力爬向大门的。
他们是趁机脱离的本体,想离开,但事态突然转变,他们不敢轻举妄动,肢体也因过度扭转而骨折,行动艰难。
陆今朝瞧见熟人,立刻上前,扶起常明爱,询问发生了什么。
死防任何人离开的人群突然都离开,危机好像莫名其妙地解除了,常明爱也不明所以。
她一直盯着后门,努力挑重点,说明了情况。
“他们就都向后门跑,应该有本体被带出去了,好多泡泡破了,是不是快到九点了,他们……”
陆今朝:“已经过九点了。”
常明爱不可置信地看他的手机,九点零二。
但她还看到后门人头攒动,一时头皮发麻。
陆今朝也看向后门,浓郁的味道充斥在馆内,很难用一个准确的词形容,却诡异至极。
但他熟悉,这是阿潭身上的味道,但比之前浓很多。
他熟练地报警,寻着味道的源头到后门,一眼看见被人群簇拥在高高铁座上的谢潭,斜靠在一边,像睡着了。
他的脚步下意识向前,但又立刻止住,果断转身,回到馆内。
陆今朝先随便摸上一幅画,画的表面潮湿,掌心留下像没洗净的泡沫。
泡沫却是红色的,有血的味道。
他的眼中闪过诧异,为什么有血?分裂的是人,总不会在刚分裂的那一刻就死了。
他抹开血沫,细小的泡泡破开,一点幽幽的阴森气味飘出,如果不是他的鼻子灵,根本闻不到。
因为很快就融进满艺术馆的味道里了。
这也是谢潭身上的味道。
这是谢潭的分身?
那岂不是刚诞生就死去了?
他又摸了几幅画,全有这样的血沫。
它们产生过程的时间太短,外力没有作用的机会,这是诞生的分身们自己的选择。
由欲望诞生的另一个自己,却在即将诞生的那一刻,全部选择自我了断,抹杀自己的存在。
这到底是矛盾,还是本体的欲望就是……死亡?
陆今朝抿起唇,快速找到藏在办《泡泡》画下的时钟。
艺术时钟指针停在六点,像没电了。
他拨动指针,合上现在的时间,九点六分。
馆内外响起成片的啵啵声,无数泡泡破裂后消失。
陆今朝在阳台抱过昏睡的谢潭,后门外的院子,只剩晕倒在地的几个同学,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连血沫都没有留下。
“谢潭,你怎么样,谢潭——阿潭!”
陆今朝抱着他往外跑,低头贴上谢潭的额头,谢潭在低烧。
“我送你去医院,很快就到了。”
陆今朝跑得很快,但抱着谢潭的手很稳。
抑制剂在慢慢起作用,谢潭被声音叫醒,身体的燥热在慢慢退去。
他有点搞不清楚状况,在陆今朝的怀里昏昏欲睡,又本能地往里靠了点。
他靠着青年饱满结实的胸口,咚、咚,有力的心跳声撞进他脆弱的耳膜。
那是像奔驰在草原的雄狮一样,蓬勃的力量,和星球的震动同频,离他永远都那么遥远的东西,引得他身体又泛起难以启齿的、酥酥麻麻的颤抖。
他分不清是荷尔蒙与信息素又在蒸烧他的欲望,还是他对这样生命的具象感到来自灵魂的恐惧。
谢潭没有力气,但他也没有那么多理智了,他抓着陆今朝的衣服,艰难地在他怀里起来一些,想靠近那温热的肌肤,听听他的脉搏,是不是也和心跳一样。
陆今朝自觉低下头,让谢潭的脸埋进他的颈窝,温度与气息交融在一起。
他搂住少年肩膀的左手上移,宽大的掌心握住谢潭的后颈,轻轻揉了揉。
“嗯……”谢潭泄出一声低哼,不受控地一抖,他仍然贴着陆今朝的颈窝,这一抖就像猫咪蹭了蹭人一样。
他感觉腺体比用抑制剂前还烫,心里产生被拿捏致命弱点的抗拒,身体却温顺地、甚至渴望地感受那只手掌的抚摸。
尤其是指腹不轻不重地揉弄腺体的位置时,他咬紧牙,不发出怪异的声音。
谢潭迟到半天的脑子终于有点上线了,想起陆今朝说了什么,拽了拽陆今朝的衣领,声音沙哑:“不去医院。”
陆今朝轻声哄:“你在发烧。”
“一会就降下来了。”
“你不舒服。”
但毕竟只是有点上线,谢潭的脑子还发热,他只觉得好邻居先生突然变得难说话了,皱起了眉,又不知道怎么反驳他。
两人间安静了一会,谢潭才低声,像说梦话一样:“医院让我更不舒服。”
陆今朝低头,离开一点距离好看清怀里人的脸。
少年瑰丽的脸毫无血色,尤其是嘴唇,神色恹恹,垂着眼睛,蔫蔫的。
其实表情也没有多大,就比他平时的没有表情多了一分,但这一分落在陆今朝的眼里,已经足够委屈。
“……我知道了,我们先回家。”
陆今朝把人抱回自己家,擦汗喂水,等谢潭沉沉睡去,轻柔地拨了拨他额前的碎发,守在床边,就这么看着他。
此时,礁岸艺术馆。
清洁工下车,原本轻松、隐隐期待的表情,越靠近艺术馆,就越阴沉。
怎么会这么安静?
他甚至看到了警方的封锁线。
但没有警察,只是封住了艺术馆,清洁工熟练地避开警察设的障碍,悄悄进入馆内,所有作品已经复原。
地上有纸巾、发绳这些小崽子们不起眼的小物件,其他东西被警察当物证带走了。
跑动留下的脏污,墙角的剐蹭痕迹,破碎的门窗,后门外被踩踏的草坪,这些都是他游戏发生过的证明。
但他的游戏就不该结束。
他耍了心眼,没有说只有艺术馆的钟到九点才行,这是他对游戏的掌控欲,也是坏心思。
不管是本体还是分身,都等待九点到来,结果却无事发生,全是徒劳,也没有别人能进出救他们,多有意思,他就可以姗姗来迟,欣赏他们绝望的样子。
但现在,这里空荡荡的。
电话突然响起,看到来电人,他努力压制情绪,恭敬地接起:“副教主。”
对面是听不出任何情绪的电子音:“在艺术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