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靠在阳台的栏杆上,望着高远的天空,在初春略带一丝寒意的空气中,花香味也显得冷冷的,梅修随手掐起一朵,白色的花瓣挤挤挨挨,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却一瓣一瓣将花瓣撕下来,往下扔,等到花瓣被撕扯完了,露出光秃秃的花茎和中间颤巍巍的花蕊,他盯着看了一会,随后毫不犹豫地全部扔掉了。
太愚蠢了,梅修这么做的时候想,他一眼就看出了花瓣的数量,是偶数,所以扯花瓣猜测只需要把不想要达成的愿望放在前面,自然而然就能得到合心意的答案。
他回想着安洛这段时间的行为,心中的怨恨仍旧存在,然而他看见了希望的曙光。
被情绪控制是愚蠢的,除了暂时宣泄心中的愤怒和恨意之外,并不会得到更多的东西,反而很有可能使事情往更糟糕的方向滑落,这一点他在很小的时候就懂得了。
他想起安洛曾告诉他的剧情,在差点被上古巫师抓住,成为对方的奴隶后,梅厄瑞塔蛰伏成长,在有能力报复对方的时候,发现对方很有利用价值。
于是按捺下复仇的想法,和对方来往了两百年,直到将对方的价值彻底榨干,才展开复仇。
梅修想,这的确是他会做的事。
大厅里的音乐变换了,夹杂着笑声和谈话声,梅修垂下双眸,想起了安洛那些为了谋生所写的“霸总小说”。
囚禁,强取豪夺,禁锢自由。
听着很令人向往,足以让他释放这三年来的焦躁,恨意和不甘,然而那是愚蠢的。
旅客梅厄瑞塔能压抑复仇的渴望,与差点将他抓捕成奴隶的上古巫师来往两百年,然后才提起屠刀复仇,他又怎么会忍不下这几年的时光呢?
等安洛彻底落入陷阱,无力离开的时候,他再慢慢和他亲爱的母亲算总账。
一笔一笔,仔仔细细,一点一点地算。
梅修又折下一枝花,翠绿色的眸子一扫,便知道了这朵花的花瓣是奇数,他张开右手,一次性将花瓣全扯了下来,往外一抛,白色的花瓣慢慢飘落,像是一场新雪。
第二天安洛收到了回信,信封依旧是厚厚的,两边尖,中间鼓,从侧边看像一个扁扁的柠檬。
拆开信封后,信纸仍旧是一叠,摊开后,可以看见白信纸上红色的墨水字迹,梅修喜欢用红色墨水,笔迹又是贵族一贯的花体字,看着很漂亮,像是一簇一簇开在纸上的花。
然而安洛不喜欢,花体字辨认起来需要一点心思,就像草书,好看归好看,但没办法一目十行。他现在就想快点看看梅修都写了什么,
他不得不耐着性子一个词一个词读,梅修写了很长一封信,大部分都是安洛不感兴趣的东西,他不知道梅修怎么有那么多话要说。
终于读完了信,梅修在信里并没有表露出想要邀请安洛去他庄园的意图,安洛很失望,但想想又觉得可以慢慢和梅修打好关系,以图来日。
安洛用心不纯,但也没怀疑为什么梅修如此殷勤,因为造物主的权威的关系,这三年来他碰到的个个都是好人,基本上所有人都对他挺包容的,他有了刻板印象,觉得梅修可能也是受到影响的其中之一。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在心里权衡了一下,他立的体弱多病人设给他省下了不少麻烦,但也阻碍了他现在的行动。如果他打算改掉这个人设,接下来肯定会有一大堆的杂事。
宴会,读书会,小型艺术沙龙……乱七八糟,无休无止,光是想想就让人头大。
安洛有点退缩了,然而此刻,一双灰绿色的眼睛在他眼前闪过。
“……算了,就当打工了。”
在现代工作的时候,公司里也有很多傻逼领导,傻逼同事,没办法,就当是老版本复刻了。
虽然麻烦了一点,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这么想着,他又读了一遍梅修的信,然后提起笔开始给他写回信。
他们的通信变得频繁起来,每次梅修的信都很长,装在信封里鼓囊囊的,安洛却没什么可写的,但他也知道,人家写信写得那么长,他总是回一封薄薄的信,梅修心里肯定会不舒服。
所以安洛也绞尽脑汁找话题,他讨了巧,把字写大了一点,中间的空白隔得远一点,原本只有一页半的就变成了两页,两页半的变成了四页。
梅修不知道有没有看出他的投机取巧,也许他看出来了,但没说。
他们这样写信通讯过了半个月,安洛有点忍不住了,想试探一下,但也不好直白的说想去人家家里借助。
他想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看到梅修骑着的那匹白马,有了个主意。
【……骑马的感觉如何?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你骑着的那匹白马非常漂亮……】
要是梅修愿意请他去庄园里骑马,他就假摔。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他可以再多赖一会。
虽然也有点不好意思,但没办法了。
安洛并不关心在梅修心里他的形象如何,梅修是个大贵族,又把手下的仆人训练地那么敬畏他,心里弯弯绕肯定很多。
说不定他会觉得安洛就是那些稍微得了贵族青眼,就想借着东风往上爬的作者一样。
但安洛压根不在乎,这样想就这样想吧,无所谓了。
梅修读懂了安洛的言下之意,回信上痛快地邀请安洛去他的庄园里骑马,只是口吻略带调笑地提到:【如果您又生病了,正好可以留下陪我,我平时独自一人住在庄园里,也很寂寞呢。】
寂寞?
一个大庄园里仆人那么多,隔三差五还举办宴会的人,安洛实在是不觉得梅修有什么可寂寞的,只当是客气话。
第二天梅修就派了管家来接安洛去他的庄园。
马车夫在车外赶车,马车车轮碾过不太平整的路面,骨碌碌地响。
车厢里坐着一身黑的管家,管家没有给安洛留下什么印象,他平平无奇,沉默寡言,在马车即将抵达鸢尾花庄园的时候,他才平淡地说:“您今天看起来状态不错呢。”
安洛心里咯噔一下。
糟了,太激动了,都忘记假装了。
这个管家该不会把他看到的东西都告诉梅修吧?
安洛勉强露出一个礼貌性地笑:“是,我感觉还不错。”
黑衣管家平静地回答:“那就好。”
鸢尾花庄园在库尔特城的边缘,庄园整体囊括了一大片森林。
“这也是当初我一意孤行,想要买下这里的原因。”梅修道:“没有森林的话,住起来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
今天天气不错,梅修穿着骑马服,衬得身材更为挺拔,长靴包裹住了小腿,整个人看起来像是光明的骑士,或者童话故事中的王子。
然而安洛完全没有欣赏的心情,他现在满脑子盘算着等下该怎么操作。
梅修牵出来了两匹很高很大的马,都是纯色的,身上一根杂色的毛也没有。
光是看着就知道它们绝对很贵。
安洛此前从来没有骑过马,他也几乎没有近距离接触过这么大的动物,有点紧张,然而两匹马性格很温顺,主动低下头,把脑袋抵在安洛的手上。
安洛大着胆子摸了摸,其中一匹黑色的马打了个响鼻,安洛吓了一跳,但它并没有攻击的意思。
梅修笑着道:“看来它们都很喜欢你,这也是一种缘分,我的这两匹马一向脾气不好。”
他走到安洛身边,问道:“您会骑马吗?”
安洛摇摇头:“不会。”
“难怪。”梅修翠绿的眸子盯着安洛:“我想,您身体之所以这样不好,很大原因是您总闷在家里,我的管家向我报告过,那么小的一间屋子,人长久待在那里,又不出门呼吸自然的空气,身体怎么才能好呢?”
他弯着唇笑了起来:“据医生说,多骑马对身体也有好处,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想请您留在这里住一段时间,我的庄园里正好有一片树林,骑马很方便。”
“而且,您看它们这么喜欢您,您如果很快就走的话,它们两个会伤心的。”
安洛没料到梅修会这么说,当下非常高兴,完全和他的目的不谋而合,他假装犹豫了一下,道:“好啊,我很愿意,谢谢你。”
太好了,不用假摔了!
“不用这么客气。”梅修道:“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不是吗?”
“对朋友,我总是十分关心的。”
安洛不会骑马,梅修手把手地教他,但这个过程并不困难,主要是安洛骑着的那匹马特别的温顺。
“真难得,安格斯特别喜欢你。”
梅修并没有骑上马,他站在黑马的身边,牵着它慢慢往前走,让安洛适应一下。
安洛一开始有点紧张,但慢慢也就适应了。
名叫安格斯的黑马走起来特别稳当,安洛渐渐放松下来。
梅修于是骑上那匹白色的马,两人慢慢地骑着马在树林的小路上走,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叶投射下来,散成一点一点的碎碎的金色斑点,不断从人身上掠过。
“感觉还好吗?”梅修语气柔和的询问道。
安洛回答:“我感觉很好。”
“那么,您是真心愿意留下住一段时间了?”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很想留下来。”
“我怎么会介意呢。”梅修的话合着马蹄“嘚嘚”的轻响:“我的庄园太大了,大的有点空旷,平时我一个人住着,多少有点寂寞。”
安洛忍不住问道:“不是有管家吗?还有那么多仆人?”
梅修朝他看过来一眼,翠绿色的眸子里带着些意味深长,轻飘飘地道:“他们怎么能算人呢?”
“就是我有心事,或者想要谈天,也不能找他们,免得平白堕了自己的身份。”
“所以总体而言,我还是很孤独。”
安洛:“……”
安洛:“…………”
我去,好可恶的封建贵族观点!
他回想那个一身黑的管家,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多少印象,只记得那个管家穿着的颜色,心想这管家该不会是梅修特意训练成那个样子的吧?
还有,庄园里处处干净整洁,漂漂亮亮,但安洛连一个仆人的影子都没看见过。
紧接着,他就听见梅修道:“为了避免他们出现在我的面前,我特意多修了一些专供仆人行动的路线,和庄园的主体间隔开,虽然多花了点时间,但总体效果很不错,连烦人的脚步声都听不见了。”
安洛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但总归应该不是赞同的。
梅修似乎是发现了安洛的不赞同,淡淡地笑道:“您对我的观点不赞同么?其实,也有不少人认为我极端,但我也不懂,为什么有些人喜欢前呼后拥的生活,那样太拥挤了,不是吗?”
安洛干巴巴地道:“呃,这个是你的爱好,我没权利干涉。”
“怎么没有呢?”梅修弯了弯眼睛:“如果您想要,我可以让几个仆人出现在明面上服侍。”
“那还是算了。”安洛立刻拒绝。
“这么果断?看来您和我还是有共同兴趣的。”
安洛:“……”
唉,你说是就是吧。
毕竟有求于人,安洛可不想和梅修唱反调。
骑了一圈马,安洛道:“既然要在这里暂住一段时间,等下我回家一趟,收拾一下行李,带几套换洗衣服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