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坐一下,身体前倾,没关系,不会摔的,我会扶着你的。”
听到这话,盛嘉原本扯着周子斐袖子的动作才松开,随后冰冷的手也被周子斐包在掌心握住。
胸口的疼痛逐渐褪去,盛嘉的冷汗还是在一刻不停地往下流,白腻的后颈沾着湿淋淋的发丝,显得格外狼狈。
盛嘉想,周子斐还是知道了。
他没有向任何人袒露过的过往还是被知道了。
他不后悔,他就是要让盛千龙亲口承认所做的事,让盛千龙当着所有警察的面承认那些事,盛嘉要用尽所有办法让盛千龙在牢里待得更久。
但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他以为抓着盛千龙头发往桌上撞时,他会收获复仇般的快乐。
可在看见盛千龙脸上鲜血时,他的大脑里飞快闪过的是过去那个受伤的自己。
幼年的盛嘉以恐惧的目光看着他,以至于盛嘉觉得自己也变成了另一个“盛千龙”,一个残暴、以伤害他人为乐的“行凶者”。
“盛老师,好点了吗?”
胡思乱想之际,盛嘉脸庞被人用手掌捧起,他抬眼看向前方——
周子斐正蹲在面前关心地注视着他,那双手没有一丝缝隙地和他被汗水、泪水染湿的脸颊相贴。
他们靠得很近,彼此之间不过一掌距离。
盛嘉睫毛一眨,眼泪又冒了出来。
“盛老师刚刚可是把欺负你的人打了一顿,而且这个人还会被关进监狱,不应该开心吗?”
周子斐指腹抹去盛嘉的眼泪,轻笑着开口,试图让盛嘉能放松一点。
但盛嘉还是无声地流泪,他不明白为什么周子斐还要留在这里,还要抚摸自己脏兮兮的脸颊。
于是他就这样望着周子斐,眼睛却肿得连面前人的表情都看不清。
“盛老师,你能坚强地长大,长成一个温柔又强大的人很不容易。”
“你已经做得非常好了,你非常棒,这次你保护了过去的自己,这是件很好很好的事。”
周子斐低头靠近,和盛嘉额头相触,眼里是比白云还要柔软的轻怜爱意。
听到周子斐的话,他含糊地否认。
“不、不是……我不好……我打了他……”
“我没控制住、我……我和他一样……我不好……”
盛嘉的嘴唇忽然被按住,周子斐的大拇指正压在上面,他的动作止住了盛嘉的话。
随后盛嘉感知到周子斐扑在面上湿热的呼吸,他们靠得更近了。
好像接下来的话非常重要,也不容盛嘉躲避,必须要一字一句都要听清楚。
“不,盛嘉你听好,你和盛千龙完全不一样。”
“他是冷血没有心的垃圾,而你有一颗柔软温暖的心脏,它就在这……”
周子斐另一只手按压在盛嘉胸口,嗓音低沉温和。
“扑通、扑通,你听到了吗,这里住着很多人,你永远都是会爱人、关心别人的,你怎么会和他一样呢?”
盛嘉跟随着周子斐的声音,同样将手放在了胸口处,不断敲击掌心的心跳仿佛是无数个人在他的身体内部朝外拍打,他们那样急切,急切着说些什么。
周子斐和盛嘉五指交缠,共同感受那还在活跃的心跳。
“你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吗?”
“他们在说……盛嘉,不许你说自己不好。”
“你是全世界最坚强、最勇敢的小孩。”
“你也是全世界最温柔、最好的盛老师。”
周子斐抬手按住盛嘉汗湿的后颈,将人按到自己肩头上,抚摸他汗湿的发,道出最后一句:
“所以千万别说自己不好,一切都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你应该承受并接纳的,愤怒、委屈、不甘、痛苦,全部都是正常的,都是你本该有的表现。”
盛嘉的视线陷入黑暗,那只温暖而有力的手从他的后脑勺往下滑动,又揉捏着僵硬的颈椎。
这种恰到好处的力道让盛嘉整个人都软了下来,他的心情如同打满了气的气球忽然被松开,轻而易举地全部泄露。
“呜……”
起初只是一声憋不住的哽咽,接着是彻底崩溃的大哭。
这一刻,他才真正卸下了那些压抑的不安,变成可以痛哭的孩子。
他只是想有个人能告诉自己不必去接受那些伤害,也有资格去愤怒、委屈、不甘、痛苦。
从前盛千龙说他该打,后来余向杭说他什么都不用做待在身后就好,从来没有人给过他去宣泄情感的权利。
结婚后,余向杭总问盛嘉,这些年我保护你、照顾你,能有像我对你这么好的爱人,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的?
被这样反复质问,渐渐地,盛嘉对自己心里所遭受的苦难失去了敏感,过去的事情也愈发难以开口。
因为余向杭已经足够好,他不该再拿自己的事情去麻烦余向杭。
是啊,麻烦,盛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自己以及那些痛苦成为了会麻烦余向杭的一部分。
可现在却有个人如此鲜明地看到了他生命中所隐匿的丑陋痕迹,同时平和地接受,认真地肯定。
并告诉他,他很好,面对他所经历的伤害,他有资格去发出哭声和怒吼。
……
盛嘉双手紧紧揪住周子斐的衣服,头埋在周子斐肩窝放声哭泣,他坐不住地从椅子上滑下来,跪坐在地面上,又被周子斐捞起,抱在怀里。
他像幼鸟蜷缩在那里,而周子斐宽阔的胸膛是丰满的羽翼,为他留出一个独属于他的栖息之处。
周子斐的拥抱变成温暖而安全的巢穴,如果可以,盛嘉真想永远睡在这里,再也不去面对任何风雨。
第21章 有恃无恐
盛千龙的判决书很快出来了, 他因巨额诈骗和故意伤人被判十二年。
庭审那天,盛嘉是一个人去的。
他坐在那里,看着盛千龙跪在地上痛哭, 并高声骂道:“不是我的错, 都怪我儿子,都怪他!”, 那刻起, 盛嘉忽然不恨盛千龙了。
不是因为他原谅了盛千龙,而是他觉得不值得再在这个人身上倾泻一丝情感。
盛嘉小时候一直在想是不是因为他做错了事才会这样,他觉得自己表现得乖一点、听话一点,从前那个爱他疼他的父亲就会回来。
后来长大了, 他开始有了恨这种情感,他恨盛千龙为什么要伤害他,明明他们是父子, 是亲人, 盛千龙却给了盛嘉人生中最多的伤害。
余向杭的出现则以另一种形式加剧了他对盛千龙的恨, 余向杭保护他免受盛千龙的伤害, 可他却慢慢感受到余向杭越发不耐和疲惫的态度, 这让他更恨盛千龙, 恨盛千龙永远在阻碍自己走向幸福。
但现在, 盛嘉不恨了, 他终于明白盛千龙伤害他是没有理由的。
他恨盛千龙, 也不过是恨父子感情在盛千龙眼里如此一文不值, 恨那个记忆里会将他举高转圈、给他买冰淇淋的父亲突然就不爱他了。
而与其说恨盛千龙, 不如说盛嘉更恨自己无力改变这些失去,他恨自己无法得到爱。
在法官宣判结果并敲下法槌时,盛嘉泪流满面。
盛千龙的罪名成为盛嘉释怀的理由, 原来不是他的错,而是盛千龙的错。
不是他无法得到爱才会被伤害,而是只有不爱他的人才会伤害他。
在伤害和背叛发生的那一刻开始,过去所有的爱便已经不再成立,就算去思考理由、去试图改变也不过是亡羊补牢。
盛嘉走出法院,顺着阶梯向下走,单薄的身形挺拔,脚步轻快,额前的发被风拂过,他不自觉抬头看向远处,辽阔天空湛蓝而明亮,一双水润的笑眼弯起来。
“今天真是个好天气。”
心中的默念和一个熟悉的男声同时响起,盛嘉闻声看去,周子斐正站在阶下仰脸笑着看他。
-
“你怎么来了?”
“来接盛老师啊,虽然你说不用来接你,但我今天正好在附近有事,就顺路过来一趟了。”
“是……有什么事?”
盛嘉捏紧身前的安全带,他余光悄悄打量了一眼驾驶位上的人。
周子斐穿了件灰黑格子的长袖衬衫,里面是白色的T恤,穿得很随意,也确实不像特意来了一趟。
这些日子他总想着法子开口跟周子斐说清楚,可周子斐比他要圆滑得多,总是将话题绕过去,让盛嘉无从拒绝。
“去训练了,马上又有比赛了,盛老师要来看吗?”
周子斐将车停稳在小区楼下,转身问盛嘉,盛嘉却别着脸沉默不语。
盛嘉被周子斐一日三餐送饭盯着吃,还时不时带上补汤和甜点,脸颊上多了些肉,气色也好了不少,白皙剔透的皮肤透着淡红的血色,一看便知道是被人精心呵护着的。
而他此时侧过脸,抿紧唇,腮边微微鼓起,像跟人闹别扭似的,显得年纪更小。
周子斐视线落在盛嘉那一小块脸颊肉上,眸光闪了闪,完全被盛嘉可爱到,于是他语气放缓,哄小孩一样:“盛老师就去吧,这场比赛很重要的,你不在我都没办法提起劲了,盛老师求求你了,你就答应我,好不好?”
“盛老师——求你了——”
周子斐对于盛嘉这段时间的欲言又止心知肚明,也清楚盛嘉想要开口拒绝他,但周子斐就是装傻充愣地赖在盛嘉身边。
盛嘉现在可就盼着他们能保持距离,所以周子斐这时绝不能欲拒还迎或是冷着盛嘉。
周子斐早已经想好了,既然他下定决心朝盛嘉发起冲锋,那就不能要脸,要脸还怎么追到老婆?
“盛老师——全世界最好的盛老师——求求你了——”
盛嘉眼瞧周子斐越说离自己越近,手都扯上自己袖子,他耳尖发烫,语无伦次地跟人告别就要下车,结果车门刚拉开又被安全带拽了回来,狼狈地跌回座位。
周子斐没忍住笑出声,引得盛嘉红着脸,难得又羞又气地瞪了他一眼。
这一眼实在没什么威力,盛嘉本就生了一双含情的弯弯笑眼,瞪人也像撒娇,一个自认为恶狠狠的眼刀过去,却在周子斐眼中变成轻飘飘的软勾子,勾得人心里发热。
“你、你笑什么,别笑了!”
盛嘉真是气到了,直腹诽道,都怪周子斐,为什么非要告白,就当朋友不好吗?
弄得自己现在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和他相处,这人倒好,跟以前一样,若无其事的,而且还更有恃无恐了,现在甚至会取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