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嘉紧紧握住周子斐的手臂问。
周子斐试图去安抚盛嘉,于是语气轻松地回答:“宝贝,你放心,就算老公辞职了,也养得起你,不就是一份赛车手的工作吗,也不是什么大事。”
“可是我不要你总是为了我打乱你自己的生活!”
盛嘉推开周子斐要搂住自己的手,高声喊道,眼泪倏然落下。
“我没有,宝宝,你听我说……”
“你还是走吧,周子斐,我们根本就没办法沟通。”
盛嘉转过身,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胳膊,想努力克制住发抖的身体。
他无不惨淡地想,自己此刻一定脸色苍白,看起来狼狈不堪,就像个要死不活的水鬼。
“宝贝,我知道你现在情绪不太好,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周子斐看着面前控制不住颤抖的人,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竭力保持着冷静。
“我去外面好不好,我去外面等你,你想让我进来,我再进来。”
盛嘉的手按在桌边,接着突然将一个瓷碗扫落在地。
哗啦一声,碎片掉落一地,而盛嘉松开死死咬住的唇,冷声道:“你走,别说这些话了。”
周子斐没有动,反倒上前一步,将盛嘉冰冷的手包裹在掌心。
盛嘉当即恐惧地躲开,他痛苦地想,他又犯病了。
他必须尽快地、果断地让周子斐离开。
“周子斐,你别在这里了,走,我求你快点走。”
他无法面对周子斐,他不敢以这样面目全非的自己去面对周子斐。
哪怕他知道周子斐爱他,他知道不会嫌弃他,可他依旧不敢。
人生在世,最珍贵的莫过于去爱,倘若没有勇气去爱,那么被爱也是无能为力。
可是,要如何才能有去爱的勇气?
要不怕被伤害,不怕被辜负,更要不怕无疾而终,偏偏这三样,盛嘉全都经历了个遍。
他曾被至亲所伤,被挚爱所负,十年感情最终以背叛收场,像一场精心搭建的楼阁,在眼前轰然倒塌。
与其说不敢去爱,倒不如说,盛嘉那些年经历的种种,早已化作了深入骨髓的自卑,让他在周子斐一开始便热烈、真诚的爱面前,永远觉得低人一等。
盛嘉转过身,终于崩溃地问:“你为什么还不走?你到底在我这个烂人身上图什么?你走啊!”
然而周子斐眼中眸光颤抖了一下,他没有说话。
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周子斐缓慢地蹲下,他弯腰拾起地上的碎片,盛嘉压抑着剧烈的喘息,攥紧手指看着面前的人将碎片扔进垃圾桶。
做完这一切,周子斐抬起头,目光沉静地看向盛嘉。
那眼神里有什么东西沉淀了下来,他似乎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
“好,我告诉你,我图你什么。”
“我图很多年前,在那个我自己都快要放弃自己的暴雨天,有一个素未平生的人,为了一个陌生的我,不顾一切地冲了上来,我就是图这样一个人。
“盛嘉,我不是突然出现的,我是来回到你身边的。”
盛嘉愣在原地,睫毛慌乱地地眨着眼睛,声音艰难地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什么……”
屋外此时狂风大作,窗户被吹得碰碰作响,从两人所在的光亮处朝外看,是一片阴沉的天空,乌云遍布于高楼之上,在云层深处,正酝酿着一场蓄势待发的暴雨。
一切正如多年前的那一场意外发生的时候。
-
“这小子怎么不挣扎啊?”
“没抓错吧,是周家那个少爷吧?”
周子斐被人一把抓住后脑头发,他透过稍长的刘海,看见两个蒙着面的男人。
“喂,你是不是叫周子斐!”
他的脸被人用力拍了拍,但却始终一言不发,垂下眼眸,毫无反应。
“妈的,你说话啊,赶紧给老子回话,你是不是周子斐!”
男人怒骂着狠狠一巴掌抽过去,周子斐被打得脸朝一侧歪去,消瘦苍白的脸颊迅速浮起红,嘴角溢出丝丝鲜血。
“你——”
男人探手伸向后腰,掏出一把匕首,正要递上周子斐的脖子,远处轰隆一声炸起响雷,紫色的闪电在空中亮起,惊得男人掉了匕首。
周子斐看准时机,一把扑到地上,抢过匕首,又匆忙爬起要往远处跑,没跑几步,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撞翻,压在地面。
“放开我!”
侧脸擦过油柏马路,带来刺痛感,周子斐闻到淡淡的血腥味,恐惧感也随之一同席卷上心头。
他绝望地想,不会有人来救他的,父母还远在国外,周子焕更是在外地上大学,向来就不会主动联系他。
后背的衣料被划开,脊背传来剧痛感,男人的怒骂声和噼里啪啦的雨点一同砸在周子斐耳边。
他会被打断手脚吗?又或是被人捅一刀,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等死?
这条偏僻的马路上会有人出现,发现不对劲,来救他吗?
……
谁都好,救救他吧!
他愿意做任何事,只要有个人能来救救他!
他还不想死!救救他!
嗡——
微弱的引擎声自暴雨深处响起,接着是两个劫匪的骂声。
“喂!你干嘛的!”
“停车,快停车,啊!”
周子斐身上束缚的力道松了开来,他艰难地支起胳膊,想从地上爬起,却再一次无力地摔在地上,雨水混合着泥土砸了他满脸。
“弟弟,没事吧?”
一道焦急又清亮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一直不停掉落在身上的雨水终于停了片刻,周子斐抬起头看向面前这个人。
一件洗得发黄的旧短袖,上面沾了鲜红的颜料,正好在胸口处,还带着指印。
这是个很瘦的男人,锁骨平直突出,喉结小巧,下巴尖尖的。
周子斐呼吸一顿,他看见了这个人的脸。
弯弯的细眉,眼睛有自然上扬的弧度,鼻梁秀挺,唇色是浅淡的粉色,唇形偏薄,而下唇中间有明显的凹弧,形状像一片桃花。
好温柔的长相。
只是看了一眼,就叫周子斐眼睛发酸,泪水涌出,身上哪哪都开始疼起来。
“我刚刚报警了,你再坚持一下,他们很快就能过来!”
这个人的手细长白皙,正按在自己受伤的后背,身上有洗衣液混合着汽油的味道。
原本疼痛的伤口,忽然开始发痒,因为这个人的手……
好软。
他按在伤口上也不敢用力,更像是在抚摸,叫周子斐在冷雨和失血带来的寒冷中,耳尖却渐渐发烫。
“你……”
周子斐努力抬手,想要抓住他的袖子,问他的名字。
“别怕,我在这里陪着你,你不会有事的。”
抬起的手被紧紧握住了。
周子斐的心脏猛地开始加速,这是他第一次被人这样握着手,手指交缠,掌心贴在一起。
那时,周子斐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他竟然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对一个不知道名字、不知道年龄、不知道职业的男人,生出了一点不好意思的紧张,甚至莫名想要这样握着手再多等一会儿,哪怕警察晚点来也可以。
一定是因为吊桥效应。
可在意识模糊之际,周子斐紧紧盯着这个人的眼睛,却感觉这好像是他在世界里唯一可以找到的锚点,能够拉住他和现世的联系。
……
警察和医务人员很快来了,那两个劫匪被撞翻在了路边花坛里哀声惨叫,而周子斐被团团围住,有人给他披毛巾,有人在给他止血,有人在问他感觉怎么样。
可是周子斐从拥挤人群所形成的缝隙里,只在不断寻找刚刚那个身影。
终于在路边看见穿着白色短袖的男人,他用细伶的手臂扶起一台黑色的老旧摩托车,上面有红字写着“汽修店”,但前面几个字却掉了漆,根本看不清。
“等等——”
周子斐叫出声,想要挽留那个人。
可是围着周子斐的人实在太多,雨实在太大,对方没有任何停留和迟疑,坐上了那台摩托车。
很快,单薄的身形在暴雨中摇摆,逐渐朝远方驶去,后面跟着一串黑气,直至化作一个看不清的小黑点,彻底消失在周子斐的呼喊声和视线中。
在那之后,他曾找了盛嘉很久。
为此学业中止,社交断绝,好像从被盛嘉救了的那一天开始,生命就只为盛嘉而运转,整个世界都缩小成那张暴雨中温柔的脸。
“子斐,算姐姐求你,你别这么固执,人可以慢慢找,你非要这样毁了自己吗?”
那时,周子焕哭着抱住他,这样问。
在这场意外结束后,周子斐和家人的关系缓和了很多,可周家人没有想到,看似回归正常生活的周子斐,又陷入了一种堪称可怕的狂热中。
为了找到一个不知道姓名,只知道长相的男人,就要翻遍整座城市。
“姐,我必须尽快找到他,不然你知道我每天都在想什么吗?”
周子斐的语气里带着某种令人心惊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