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想那么快回家吗?”他问,“因为刘老师说了,你可以明天交卷子。”
他们走回教室,教室里空无一人,其余被扣下的同学都还在数学办公室。孙烁跪在椅子上收拾书包,动作很慢,脸上敛去了笑容。但他也没有过多别的情绪,没有皱眉,没有嘴角向下,没有愤怒或者悲伤。只是看来有些茫然,在放空自己。
沈泽渊决定今天不再提问了。
三,要积极倾听。
“我还没找到羽绒背心,好像彻底弄丢了。”孙烁最后还是收拾好了书包,他把书包背在肩上,站起来的时候晃了晃,“我问过老师,失物招领处没有。”
沈泽渊自己的书包也早收拾好,没有走,听着。
过了二十秒,大概孙烁看他倾听的样子很积极,便又坐回椅子,垂着眼睛告诉他:“那是冯子妈买的,好像要两百多块。”他把衣服拉链拉开一点,给沈泽渊看。“阿姨又给我拿了一件。”
沈泽渊想自己该说点什么,但想不到,于是点头。
好在孙烁不介意,露出牙:“我挺过意不去的……当然阿姨也没怪我,但是……我之前没丢过东西,没丢过这么贵的。”经常是冯子良丢三落四,没个橡皮丢支笔,然后从孙烁的笔袋里掏。
这个时候孙烁低了一点头,眼睑微微颤动,他嘴唇也有点颤抖,里面的虎牙支着嘴唇卡一个略微紧张的“w”形状。
要哭了,但是没哭,沈泽渊观察出来了,这是难过。
应该安慰,但这项技能他掌握得很一般。他只哄过弟弟,妈妈教他,弟弟哭的时候,给他放一集动画片,但显然这对孙烁不会管用。
沈泽渊下意识伸出右手,像昨天那样轻轻覆上孙烁的脸颊——昨天孙烁发烧时说热,要他这样帮忙降温。
结果更糟糕了,孙烁本来没有哭,这一下就掉了几大滴眼泪,吓得他赶紧把手缩回去。
孙烁慌忙蹭了蹭袖子,说:“不好意思,那个……”他胡乱抹着脸,粗糙布料很快把脸颊蹭得发红,眼泪却没很快止住,让他更慌张了。
“不要动。”沈泽渊抓住他的袖子,制止了继续虐待皮肤的举动。他桌洞里明明有抽纸,会比袖子软很多。
他抽了一张纸巾,捏出一角,蘸去了孙烁睫毛上的眼泪。孙烁下意识闭紧眼,又很快睁开,于是沈泽渊继续帮忙,顺着脸颊的弧度一点点用纸巾吸走所有泪水。在他的帮助下,孙烁很快停止哭泣了。
四,要适当暴露脆弱。
孙烁吸了吸鼻子,有点不自然地笑了。两个人走出教室,迎面碰上一个改完数学卷子回来的同学,都笑着打了招呼。
走到校门口,沈泽渊的小姑正在车里等着,孙烁拉了一下他的手。
“我没有父母,吃住一直都在冯子良家,已经花了不少钱了……”孙烁低声说,“要是能找到那件羽绒背心就好了。”
第13章
那天回家后,沈泽渊努力翻找自己和弟弟的衣柜,试图找出一件合适的羽绒背心。很遗憾,他的背心只有白色的,而孙烁丢掉的那件是红色。
他于是问妈妈:“为什么我没有一件红色的羽绒背心?”
妈妈一边敲着键盘一边问他:“你为什么会有一件红色的羽绒背心?”
的确,如果没有人购买,并不会凭空有一件和孙烁丢掉的那件一模一样的背心出现在自己家。尽管沈泽渊十分希望自己有,他根据心诚则灵的守则,已经非常诚心寻觅了,但衣柜里没有出现一件会说“帮帮我”的背心。
他茫然地绕着客厅茶几走了三圈,热好的牛奶迟迟没喝,一直在回忆那件背心的品牌细节。沈泽渊有自己的储蓄计划与存款,二百多块钱对初中生是很大一笔钱,但他愿意支出这部分让孙烁不再伤心。只是他真的不知道能不能买到同一件背心。
奶奶注意到他没喝牛奶,就问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听沈泽渊完前因后果立刻叫家中所有大人放下一切手中事,过来聆听这位初中生的烦恼。
“……你可以问那个冯同学的妈妈,不是她买的吗?你可以问到型号吧。”小姑说。
沈泽渊摇头,不愿意。
“为什么不愿意向他妈妈求助呢?”爸爸问他,“是因为和冯同学不熟悉吗?”
沈泽渊说:“没有,我和冯子良熟悉的。”在和孙烁绑定学习小组后,他的午饭也会和冯子良一起吃。
“那你能说明自己的心情和原因吗?”爸爸又问。
“可以。”沈泽渊思考了十几秒,总结叙述自己的想法,“因为他只和我说了这件事,是只想对我表达这种心情,不应该牵扯到其他人。所以也只有我可以帮助他。”
妈妈听了笑起来,摸他的脑袋:“你前面的想法很成熟,很好,但是后半句不对,不是只有你可以帮他。”
“那他为什么对我哭?”
“是他在需要释放这种心情的时候恰好你在。”
“不对。”沈泽渊有自己的判断,“只会对我。”
“为什么?”
沈泽渊理直气壮道:“我暂时说不清,但他没有找冯子良说,就是只有我了。”
家长们交换了一个惊讶的眼神,最后由爸爸发出感叹:“这么说,你和孙烁是非常好的朋友了?”随着沈泽渊的不断学习与成长,他是该交到朋友了,亲耳听到这件事让家里每个人都欣慰。除了弟弟,弟弟还不懂欣慰。
“是的。”沈泽渊因此更加感到自己的责任,他作为非常好的朋友,要让孙烁快乐。
在进行了一场家族头脑风暴后,沈泽渊听从了家人的建议,不再想着给孙烁买一件新的羽绒背心。爸爸说,如果他要送送背心的话会让孙烁很有负担,因为孙烁需要思考如何给出一份价值相当的回礼,从而感到更不舒服。可以请孙烁来家里,他们这些大人找理由来送,比如商场的背心买二送一,不拿白不拿。
沈泽渊这个时候还无法理解孙烁为什么会有负担,但他选择听大人的。
隔天上学孙烁看来很活泼,昨晚放学的眼泪已经全然找不到痕迹,他病也好了许多,又可以在课间的时候和大家一起踢球了。
午饭后大家聚到操场上踢球,孙烁一直在传球,球到冯子良脚下,他没踢进去,这一队立刻爆发出嘘声。
“这么近都踢不进去!”
“冯子良你瞎啊!”
“烁子,下次传球给我!”
冯子良抱住球大叫:“再逼逼我不踢了,我拉烁子走了你们凑不齐人,都别踢了。”
孙烁笑一笑,靠在沈泽渊身上说:“哎呀,冯子腿短,谅解下呗。”
沈泽渊扭头问孙烁:“你周末要不要住我家?”
那边冯子良和其他同学推推让让在点球了,孙烁睁大眼睛看他:“啊?”
沈泽渊点头:“我姑会接我们的,我们可以一起写作业。”
没等到孙烁的回答,激烈的初中生足球赛又开始了,直到午休铃响,每个人才汗涔涔跑回班。龙兴中学初中强制午休睡眠,大家都脱掉外套陆续关机,趴在桌子上。
沈泽渊趴好,把头扭到面向孙烁的那边,孙烁趴着也是头朝他这里。两人对视,孙烁笑了一下,眼睛眯起来,额角还有汗往下滴。沈泽渊预测那滴汗的轨迹会进眼睛,抽了一张纸巾,把汗都擦干净了。
孙烁神情有些发愣,像是不习惯这样亲密的接触,眼神呆呆地望向他。
可是他们明明已经做过许多亲密接触了,孙烁拉过他的手,靠在他的肩上,搂着他的腰走……沈泽渊也给孙烁擦过眼泪了。
“去我家吗?”沈泽渊又用口型问。
孙烁说好,他便安心闭上了眼。
等到周五放学的时候,冯子良又开始莫名其妙的大喊大叫。“什么?你这礼拜去王子家睡?”冯子良手舞足蹈,“我呢?”
沈泽渊耐心解释:“我没邀请你。”
孙烁张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冯子良跳起来,抬头指着他:“那你为什么不邀请我?”
沈泽渊说:“因为我这周六只想叫孙烁来我家。”
孙烁拉住这只几欲暴走的矮脚跳跳虎,和他解释:“因为我们是一个学习小组的啊,行了,王子哥怎么说话你还不知道?你周末请你的小组成员出去玩呗,我都跟你睡腻了。”听完这些话,冯子良才多云转晴,又为找到一个理由喊喜欢的女同学出来玩而开心了。
“下次,下次你俩玩叫上我,听见没?”他撂下狠话,“沈泽渊,你要对我兄弟好,要是回来烁子跟我说你家床睡着不舒服,我就揍你!”
沈泽渊说:“打架斗殴是违法的。”
孙烁说:“他胡扯呢,别听了。”
今天又是小姑过来接,孙烁很会讲笑话,在车上把小姑哄得合不拢嘴。同样的,他果然也十分招家里人喜欢,对长辈又会说话又讲礼貌,弄得饭桌上奶奶一直给他夹菜。孙烁实在是长辈们眼里最喜欢的小大人,大大方方的,偶尔一点耍小机灵也不觉得讨厌,只显得可爱。
而且他还会主动提沈泽渊在学校的表现,经他嘴里讲出的故事都有趣,显得沈泽渊都活泼起来。有一定的吹捧,父母听了都开心,也愿意多从同学嘴里知道儿子的状态。
这样顺理成章,吃过晚饭沈母带两个小孩出去逛街,恰巧就遇到那么一家服装店,羽绒服是买二送一的,价格十分实惠。孙烁没有拒绝,阿姨眼光很好,选的款式正是年轻小男孩喜欢的,他试穿的时候眼睛都在发光。
虽然并不是他要找的羽绒背心,但沈泽渊看出,孙烁很高兴,就当那件羽绒背心得救了。
晚上孙烁睡在沈泽渊的房间。一开始孙烁说打地铺,但阿姨说现在还没供暖地上太凉了,反正泽渊的床大,挤一挤没问题。那张双人床盛下仍处在发育期的两个男孩儿绰绰有余,不过两个人关系好的话,也可以睡挤一些。所以孙烁睡得还是离沈泽渊很近,像医务室那次一样。
床头开了一盏夜灯,规矩如沈泽渊,躺在床上也是没那么快入眠的。
他于是问孙烁:“为什么你来我家要向冯子良解释?”
孙烁说:“因为我们打小一起长大,关系最近,我和别人玩没有带他一起,他会伤心的。”
“你们不会分开吗?”
“也会,但是……”孙烁声音低下去,又开始像说悄悄话似的讲,“你知道,我是弃婴,在福利院长到六岁,是冯叔叔和李阿姨看我可怜,把我接过来养的。我会孝顺他们一辈子,所以我和冯子良应该也不会分开。”
“你奶奶很好,冯子的奶奶就不太喜欢我。”孙烁很快补充,“但她也没有对我很坏……这些我说的话你都不要告诉别人,好吗?别和别的同学说我没父母。”他眨着眼睛,夜灯下,像两颗小灯泡祈求地望向沈泽渊。
沈泽渊点头,手从被子里伸过去拉孙烁的小拇指:“我和你拉勾,不会说的。”
“嗯。”
过一会儿,沈泽渊又追问情感题:“为什么他奶奶不喜欢你?”
孙烁有些犹豫,舔着嘴唇纠结了一会儿才说:“毕竟我不是她亲孙子,我是外人,吃饭上学都用家里钱,讨厌我是正常的。叔叔阿姨挣钱也不容易,就是应该偏心自己家里人……”
沈泽渊说:“我只喜欢你,我们是朋友,我会对你好的。”
孙烁听到他这么说很高兴的样子,眼睛都笑弯了,嘿嘿着在被子里拉他的手:“我们是好朋友。”夜灯关了,孙烁又说:“你已经对我很好了,谢谢你送的羽绒服。”
第14章
后来孙烁时常来沈泽渊家玩,偶尔会带上冯子良。沈泽渊不讨厌冯子良,只是喜爱程度远没有对孙烁那么高,但他不希望冯子良来。
他的床三个人睡太挤,可是单让冯子良下去睡地板这人就会满地打滚发疯,嘴里嚎些“多年兄弟情不如一张床”之类的怪话。所以冯子良来的话,孙烁就不能留下过夜,两个人得一起打包回冯家。
而在两个人离开后,沈泽渊会独自在房间坐上一会儿,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心中空落落难以开心,不太舒服。
他把这种感受说给孙烁,阅读理解满分的孙烁很快提炼出应有的情绪。
“是寂寞啦。”孙烁侧躺在他身边,怀里抱着枕头,眼睛在床边的护眼灯下发亮,“我们走了以后,想我俩了,是不是?”
“想你更多一点。”沈泽渊诚实回答。
孙烁听他一本正经地这么说,就把脸埋进枕头,笑得床抖,好一会儿才抬头,伸手戳他的脸:“谁说你不会讲话的,你这不是也嘴很甜吗?”
他的手指总停在沈泽渊左脸正中的那颗小痣上,点了又点,沈泽渊觉得痒就捉住了他的手指。
“为什么总摸这里?”沈泽渊很疑惑,“你很喜欢皇后吗?”他还记得孙烁说他像《长怨美人心》里的女演员,那部剧电视已经没在播了,要上网才能搜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