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百川不再说话。他弓着背,失意地垂着头。路回把手掌放在他的后颈,托着他的后脑,让他再次看向自己。
“沈百川,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让我再重来一次,就像是让一个心脏病人再坐一次过山车。”
路回声音很轻,很稳。他的眼神平静温柔,静静地看着沈百川,告诉他——
“我承受不了。”
“所以,没有下一次了。”
第二瓶是消炎药,打得很慢。两人把话说开后,在一起的时间更像是煎熬。
路回闭着眼睛假寐,他把沈百川的风衣拉上来盖住鼻尖,他喜欢沈百川身上常有的木质香,闻上去很暖很安神。
“路回,”
沈百川没忍住叫了他一声。声音很轻,轻到像是不忍惊动他。
“我们四年前打的最后一通电话,你还记得么?”
路回闭着眼轻点了下头。
那次是两人分手后一个月,沈百川喝多了突然打电话过来,说想再听听路回的声音。
但路回除了最开始的那一声‘喂’,一声不出。
沈百川等不来一句话,失落地撂下一句‘那就这样吧’,然后挂了电话。
他酒醒了之后回想起这事,仔细想想,路回那边并不是完全没声音,而是一直有细碎的吐息声,但沈百川当下酒喝大了神经粗,都没有问一句就把电话挂了。
好几年过去,沈百川终于知道问一问路回当年的事。
“路回,你当时是在哭么?”
路回闭着的睫毛颤了下,他畏寒似的向风衣里缩了缩,小声道,“我不记得了。我困了,要睡觉。”
沈百川看着他,帮他拢了下衣角,叹道。
“嗯,放心睡吧,我看着针呢。”
第24章 去找你?(二更)
沈百川抱着电脑半坐在床上,他身边的被子里面蛄蛹着,露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是睡过一觉又醒了过来的路回。他迷迷糊糊地往沈百川身上贴,刚睡醒鼻音重,听上去黏黏糊糊的。
“别看了,一起睡觉。”
沈百川正在埋头做表,那边好像是有人在催。他伸手拍了拍路回的脑袋,哄他,“等会儿啊,等会儿陪你。”
路回不乐意地凑过去,伸出手撩拨沈百川的侧腰。沈百川腰上敏感,怕痒,被他弄得无奈笑了起来。
看他笑了之后,路回也弯着眼睛笑,睫毛温柔地弯着,看着又乖又甜。
沈百川看了遍公式,检查过给对方发过去,把电脑合上往旁边的小沙发上一扔,一个翻身压在路回身上,笑着去抓他的痒。
路回穿了件沈百川洗旧了的T恤做睡衣,棉质的布料抓在手里软得像化成水一样。沈百川捻着他的衣服,然后大手伸进去去摸他温热的小腹。
路回笑看着他,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在沈百川眼下点了点,对他说,“我喜欢你这儿。”
沈百川一愣,“哪儿?”
路回目光痴恋地看着自己身上这人,被窝里暖得温热的指尖在他眼下温柔地划,小声跟他说话,像是在交换秘密。
“你的卧蚕,很好看。每次你笑起来的时候,它会先弯起来。”
沈百川被他一句话说得心软,压在人身上去亲他,他身形又宽又沉,路回被他压得长出一口气。
沈百川在路回耳边低语,“那你好好再观察观察,看我射的时候它什么样。”
“砰砰!”
房门被人拍响,沈百川从美梦中惊醒。
“老大,起了吗?”
门外的下属一边拍门,一边叫他。
沈百川用了两秒钟才意识回笼到现实中来,按亮手机,看见了时间和定位。
九点钟,B市。
怪不得会做这个梦,沈百川心想。
门外的下属听里面没动静,又想再一次拍门,门从内打开,看见沈百川裹着浴袍还没来得及换衣服。
下属一愣,有些吃惊,“老大,车在下面等着了。”
沈百川顶着一头乱发,神情平静地点了下头,“忘定闹钟了,给我十分钟。”
沈百川凭着肌肉记忆快速洗漱着,脑子里还在回味刚才的那场梦。
路回是在B市读的研究生,沈百川当时已经工作。他偶尔来B市出差的时候,两人会在酒店见一面,相伴着度过一个夜晚,等到天亮的时候该上班上班,该上学上学。
昨天沈百川从高铁站来的路上看见了路回读研的医学院,可能就那一眼在他的潜意识里埋下种子,才有了这场美梦。
梦里的路回抱着真暖和,笑起来真好看。
沈百川洗过的头发来不及吹干,随手擦去水珠,然后把毛巾甩在洗手池上,失落地叹了口气。
沈百川刚起床,但路医生已经上班快两个小时了。
他一场发热连着烧了两天,到了今天才控制住了温度,但人还是显得憔悴。他跟着查房的时候,陈梓同看出来他的无精打采,小声问他,“周末你不是去玩了么?怎么看着阳气被吸干了一样?”
路回露在口罩外面的一双眼显出无奈,“淋了雨,发烧了。”
“啊?”陈梓同一惊,“这么惨。”
路回点了下头,“实惨。”
查过房之后路回才得空看了眼手机,上面有一条沈百川昨天晚上发来的消息,说他这几天要去B市出差,交代路回照顾好自己。
这条信息路回盯着看了半天,但没回。
他退烧之后脑子像是也清醒了,分外后悔那天晚上对沈百川说的那些话。那些话太直白了,让人接不住。沈百川那天把路回送回家之后也没再提这事,直到昨天晚上才终于又给路回发了消息,告诉他自己出差了。
太混乱了,那个晚上。路回哭了,说了句让人接不住的话,惹得沈百川也哭了。
两个加一块六十多岁的人了,在人家120急救中心门口对着哭,什么事儿。
不过路医生工作忙得他也没时间在这想东想西,拿着第二天排的手术名单,去病区找病人交代注意事项了。
明天排第一台手术这个病人路回印象很深刻,36岁的路回记忆中有这个患者,他这场手术是很成功的,术后病人的状况也一直很稳定。他最开始是赵权收治的病人,后来路回可以单独看诊之后,这位的复查就是路回负责了。
之所以路回对他的印象这么深刻,是因为这个男孩有一头长发,而且还有一位形影不离的同性恋人。病人姓冯,名字笔画少,叫冯双。
路回拿着手术前的注意事项清单到了病房,8号床的男生正半靠在床头,乌黑的长发编成三股辫顺在一侧肩上,看见路回时他撑着自己坐了起来,叫了一声,“路医生。”
路回按了一下他的肩膀,“没事,你别动。”
然后两人看向男生手边趴在正熟睡的人。这人穿了件宽松的灰卫衣,埋着头把爱人的手掌藏在手臂之间。路回看不见他的脸,只看见这人头发修整得很整齐的后脑勺。
冯双抬头问路回,“路医生,您有事么?”
路回想了一下,“还是把他叫醒吧,我跟你们说一下术前准备的事。”
冯双赶忙点头,慢慢地把手抽出来,然后轻柔地揉着床边这人的后脑,小声唤他,“嘉余,醒醒,医生来啦。”
睡着这人身体肉眼可见抖了一下,然后快速地抬起头来,睡眼在看见床边站着的路回时才逐渐清明,“路医生,怎么了?”
他显得很担心,眼下泛着青,看了眼路回,又看了眼床上坐着的爱人,然后把爱人的手紧紧拢在手心。
路医生耐心地点了下头,把术前准备的清单递给他,“明天你们是第一台手术,我来说一下注意事项。”
路回把注意事项交代的很清楚,回答了他们几个问题,但眼见着两人还是紧张——实际病人看着情绪还好,但陪床的这位家属还是眉头紧皱,看着很忐忑。
路回了解他的心情,安抚着说了句,“别担心,现在就做好准备,剩下的交给我们。”
两人情绪渐缓,冲路回点头道谢。
路回跟他俩讲完,又去了另外几个病房找剩下的患者交代事项。结束之后路回顺着走廊往办公室走,下意识向8号床的病房看了一眼,门没关,正好能看到里面的情形。
陪床家属趴在爱人身边,细细碎碎地说着小话。长发的男孩带着鼻氧管,很温柔地垂眼看他,然后伸手把爱人抱在怀里,安抚地顺着他的背。
路回目光一顿,后又移开,心底毫无道理地泛起来一阵酸。
下午陈梓同留在病区给明天要做手术的病人家属们集中做术前谈话,其中就有冯双的男友,他身边站了一对中年夫妇,应该是冯双的父母。
三个人言语间十分亲近,互相支撑安抚,像是真正的一家人。
术前谈话路回没顾上听,就被赵权一个电话打过去,让他跟着去ICU会诊。
主持这次会诊的是ICU的病区主任,他年龄不过五十岁上下,但头发已经全部花白,带着眼镜神情严肃,跟在做几个病区的专家做简要的病情介绍。
这个患者身份特殊,是中心医院的副院长之一,快退休的年纪,在去年体检的时候发现肺癌。这还不到一年时间,已经发生全身转移,并且合并血液感染。
这次让赵权过来也是因为病人由于肺部感染引发了心力衰竭,命在垂危,想让赵权看看有没有手术干预的必要。
赵权拿着几张病例和报告沉默着,然后把报告递给路回,也让他看一遍。赵权有意培养年轻人,会诊的时候不是带他就是带着陈梓同,让他们多看多听多学。
路回一行行字看下去。
在医院里,最致命的诊断也不过就是简单几行字。他一手缩在白大褂的衣兜里,微不可见地发着抖。
赵权和这位院长相熟。相仿的年龄,一个躺在ICU里面受尽折磨,一个站在外面宣告命运,心情难免复杂沉重。赵权叹了口气,开口向对面的ICU主任说,“风险太大,别折腾了。”
回病区的路上,路回沉默地跟在赵权的身后,低着头像是个小尾巴。进了电梯,赵权突然问了路回一句,“前一段去胸外做手术的你那个同学,恢复得怎么样?”
路回点头,“恢复得很好,也不怎么咳嗽了。钱主任手术做得漂亮。”
赵权点头,“他是个幸运的。”说完没忍住叹了口气,想必是想到了刚才的事。
路回心里也沉着,嗯了一声,叮嘱老师道,“主任,今年院里安排的体检,您不要再错过了。”
赵权挥了下手,“知道了,我有数。对了,周三跟我去B市一趟,医学院让我回去做个讲座,你给我当助理。”
路回一愣,点头应了。
沈百川在周三下午收到路回的信息,问他:
【你还在B市么?】
沈百川高兴得在会议室原地转了两圈,组员们好奇地抬头盯着他看,看自家老大在犯什么神经。
【对啊,我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