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边上摆了瓶开了盖的可乐,还有掀开盖子的一个汉堡,薯条挤上酱倒在一边的盖子上,已经凉透了,一根根软塌着。应该是张轩恺他们早上留下的,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新式祭品。
路回蹲下身,用手指慢慢摸索着他最熟悉的这三个字。
他曾经爱人的名字。
路回蹲到腿脚发麻,索性坐在石阶上,他用手掌在温凉的青石上贴着,小声地和沈百川耳语。
“我梦到你了。”
路回又呆了一会儿,天际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他察觉到雨势渐大,匆忙回到车里,这雨才像是松了闸的水龙头一样倾斜而下。
天边乌云翻涌着,天光完全被阴霾吞没。
路回想了下,还是决定不等了,马上启程回城。
陵园在半山腰,路回在这个城市呆了十几年,这里他从来没有来过。导航在大雨中也蹊跷得出了故障,明明来的时候还能显示,但这时候却显示路回走的是一条无名道路。
路回皱着眉,凭着记忆中来时的路,想要找到出口。
十分钟后,路回透着雨刷器的间隙,在雨幕中看到了窗外歪倒的一棵树。这棵树他确定在十分钟之前就曾见到过。
他原来一直在绕着原点在打转。
路回手里抓着方向盘,在树边停下。雨滴打在车窗和车顶,阵阵作响,遮住了路回的呼吸声。
路回从倒车镜看向车后的方向,那是沈百川的位置。
路回弯着眼睛笑了。他很少笑,笑起来眼角有细微的纹路,显得很温柔。
他小声问道。
“你不想让我走啊?”
自然没有人回答他,窗外只有雨的声音。
但这阵雨很快见小,天边放晴,天边露出落日橘红色的光芒。车的雨刷器慢了下来,刷去雨滴,露出来窗外郁郁葱葱的山路。
但路回坐在车里没有动,他把车熄了火,让自己陷入傍晚昏暗的光色里。他呆坐了很久,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亦或是在放空自己。
等到夜色降临,山上漆黑一片,只有月色照在树梢上,把树影投落在地面。
路回启动了车,顺着狭窄的山路向下开,道路漆黑所以他开得很慢。
在一片安静中,路回突然听到车顶上方传来的异响,轰隆隆的声音,由远及近,路回心头一惊,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看到一块巨石砸在车的引擎盖上,他一瞬间被震得头脑发蒙。
在下一秒,泥沙携着石块翻滚而来,车像是玩具一样被砸得叮当作响,然后很快被滑落的山体吞没。
第3章 你怎么在这?
“哎,路回……别睡了,一会儿主任来了……”
路回从昏沉的意识中被人唤醒,这道声音由远及近,叫着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路回还在深沉的睡梦里面漂浮着,只觉得这人够烦的。
结果叫他这人见他没醒,直接上手推了他一把。
路回身体急速坠落,他动了动手指,从臂弯里抬起头来。
陈梓同瞪着一双眼睛凑得很近,好笑地看着路回。
“昨晚值班啥情况啊?累成这样?”
路回用枕得发麻的手臂把自己上身支起来,他抬头看着面前的陈梓同。
路回揉了下眼,伸手抓了一把陈梓同头顶的头发,短短的自来卷,发根结实。
陈梓同一巴掌把路回的手打掉,“干嘛啊你!”
“不是假发么……”
路回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出不对劲,他看了眼发际线尚存的陈梓同,然后转头看向四周,这间办公室算得上老旧,发黄的墙壁上挂着打着卷的科普海报。
这是多年前,胸外科室驻扎过的老住院楼,但早几年就换成康复科了。
路回飞速站起身来,前后左右扫视着,一边问道,“我手机呢?”
“我哪知道。”陈梓同一边说,一边帮他找。
路回凭着仅剩的记忆找到自己曾经用过的手机,按亮屏幕的那一瞬间,路回真真正正地愣在当场。
无数的记忆涌入他的脑海,错乱着,如同泥石流一般地将他淹没。
他像是坠入了一个荒诞的梦境。
他扶着桌子回想着,然后狠狠在自己的手臂上拧了一把,痛得他头皮发麻。
到底他是陷入梦境,还是侥幸从噩梦中逃脱。
路回面色苍白,神色恍惚,满眼都是不确定、不敢置信。
可手机屏幕上的日期,确确实实是六年前。
路回从慌乱中找到一点点神志,他想。
太好了。
六年前,沈百川还活着。
路回换下白大褂从住院部走出来。
早上九点不到,医院已经人满为患。电梯厅里人群排队拥挤着,密密麻麻像是沙丁鱼罐头。
路回向侧门走去,他攥着手机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打电话。
他要给沈百川打电话,让他,不,是要求他,尽快体检……
路回的视线放在手机上,他走到出口时,没有注意到前面人把玻璃门反手关上,一道金属门把手大力得直冲路回面门而来。
“砰。”
一只有力的手掌从路回的身后伸出,用力地将玻璃门撑开。
路回抬头才看见了距离自己鼻尖之差一寸的玻璃门,还有玻璃门上那只筋骨分明的手掌。
“……谢谢。”
路回还戴着口罩,声音闷闷得开口道谢。他侧过头,瞟了一眼身后的人。
定睛的一瞬间,路回如同全身血液被一瞬间抽干,心跳停滞。
身后的人身材高大,男人的手臂还撑着门,路回抬眼愣愣地看着他,两人贴得很近。
这人眉目冷峻,一双眼睛狭长深邃,眉骨上一道细小的疤。
沈百川把门用力推开,却见身前的人还不走,他疑惑地低头去看,两人对上视线。
男人一愣,然后笑了。
“你怎么在这儿?”
两人找了个屋檐下阴凉的地方,面对面站着。路回被沈百川牵着手腕从门里拉了出来,要不然路回傻站在门前不知道走,差点把门堵了。
路回戴着口罩,一张脸被遮了一大半,只露出一双直愣愣看着沈百川的眼睛。
沈百川垂着眼睛看着路回,见路回盯着他看,眼都不眨。沈百川无奈,“怎么傻了?”
路回从没见过三十岁的沈百川。
原来他三十岁的时候长这样啊……路回心想,黑发更短一些,面颊上的肉少了点。但整个人没有什么很大的变化……眉骨上的小疤也还在。
路回整个人像是深陷极昼一样极为光亮的漩涡里,他看着眼前活生生的沈百川,又看向不远处在六年后已经停用了,但如今却人满为患的住院楼。
他一阵头晕目眩,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
沈百川看出路回的不对劲,额头渗出冷汗,消瘦的肩膀在细小地发颤。
沈百川微微皱眉,他伸手到路回的耳后一勾,把他脸上的口罩摘掉,想让路回的呼吸地更顺畅一些。但这下路回苍白慌乱的脸色无处遁形。
沈百川愣了一瞬,手落下时放在路回的背上,安抚地轻拍。
“路回,你还好么?”
路回听到他在叫自己的名字。两人十年未见,路回几乎忘了沈百川叫自己名字时的语调。
他抬手攥住沈百川的手指,修长有力,温热的。然后路回用手指拧起来沈百川小臂上的一片皮肉,一用力。
“嗯……”
沈百川没有预料,闷哼一声。
路回抬眼,眼眶发红,但面色还是白。他小声问道,“疼么?”
“……”沈百川不知道路回这是来得哪出,但看路回这状态,沈百川也不敢叫疼。
“没事,不疼。”
路回听了,疑惑地蹙起眉头,然后松开沈百川的手,向自己的手臂掐去。
“哎,别别别,”沈百川攥着他的手腕不让他掐,着急道,“掐我,冲我这来……”
路回绕开他的手,拧了一把自己,青白的手腕上眼见着红了。
路回眉头紧皱,抬头问,“我疼,为什么你不疼?”
“……”沈百川开口,“我也疼。”
路回这才松了口气。
“路回,你是不是……”沈百川退后半步,很忧心得看着路回,“你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没有。”
路回看向背着光的沈百川,早晨的阳光撒在他的周身,男人身形高大挺拔,眼睛明亮,只有眉心在担忧地皱着,神态生动。
是路回在梦里都梦不出的,鲜活生动。
路回直愣愣地抬头看他,开口道,“我只是,做了个噩梦。”
沈百川看着他,眼神平静下来,笑着安慰道,“别怕,你现在醒了。”
路回过了半晌才又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怎么在这儿?你怎么会在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