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回用额头蹭蹭他,哄着,“别烦吧。”
沈百川嗯了一声,“抱着你就没那么烦。”
路回在他怀里呢喃一声,“我也不想上班。”
沈百川闻言笑了,“不想上就不上了,我能养家。”
路回把自己的手抬起来,看了眼手上的伤口,他不得不承认,这次的事的确是一次打击。之前他觉得学医苦,当医生累,但总有收获。治病救人,救死扶伤,多高尚的职业,这是他当医生的初衷。
无论来时的路有多难,多长。这份初心不能忘。
路回微微皱着眉,想着自己的心事。路回这几天总是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沈百川问过,但他摇摇头,岔开话题不愿意多说。
沈百川猜他是在想医院的事,这事儿沈百川只能劝,但说话不作数。
路回的确还是在回想这次的事。他很多事情想不通,想不透,想得心里很慌。他索性放弃,抱紧了身边爱人坚实的身躯,恐惧在这一刻尽数被驱散。
路回展开双臂抱住沈百川给他取暖。沈百川刚才站在这儿久了,身上凉。
路回轻声跟他说,“我之前从没亲身经历过这种事……我有几个闪念想着,要不要就此转行算了。你知道么?当时张轩恺去药企的时候,他也想拉我去来着。而且最近他又升职了,年薪是我的三倍呢。我想到这些的时候,心里难免不平衡。”
沈百川垂着眼睛,很温柔地看着他,“心里不平衡是人之常情。”
路回点头,同意他的说法,“你们都挣得比我多。但我转念一想,我行医也不是为了这个,不是为了口袋里多少钱,而是为了曾经的理想。”
路回看向沈百川,“治病救人,救死扶伤。理想很珍贵,我不忍心背弃它。”
路回继续说,但他没说再说自己,“百川,你也有理想,你之所以坚持,会不会也是为了这个原因?”
沈百川一时间被问得沉默。
沈百川仍然任职于大学实习时录用他的公司。这家公司收留了一个茫然的毕业生,给他一个归属,教会他什么才叫工作,又告诉他如何把工作干成一份事业。
教会他社会的规则,人际交往的准则,把20岁的沈百川培养到了30岁。
不是没别的公司来挖他,甚至在对接的合作中不少甲方都会递来橄榄枝。但沈百川十年了,没有跳过槽,这在他们行业是极其少见的事。
这份工作给了沈百川一份收入,让他孑然一身在社会上立足。沈百川曾经是感激的,他之所以这么拼命也是为了回报。回报他曾经的伯乐。
但王申不配做他的伯乐。沈百川工作中复杂的人际关系,他没有跟路回说过。路回在赵权麾下被他保护着,他应该也不会懂得沈百川的苦楚。
在爱中长大的小孩,和不被爱的小孩从小听到的话是不一样的。
路回从小被父母捧在手心长大,听到的最多的就是‘爱和理想’。但沈百川不是,没人告诉他这些——直到他遇到路回。
爱、被爱、理想,是区分‘苟活’和‘生活’的一道边界线。
路回和沈百川曾站在这条线的对界,中间是万丈的沟壑。路回亮着一双眼睛,跟沈百川谈理想。但这个词沈百川早就忘了,也不敢要了。
沈百川低头,侧着脸,用额头和路回的发顶相抵。他久久没有说话,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路回跟他过得不是一种人生,原生家庭是他们的来路,他俩短暂得在学生时代碰面,又像是交叉线一样各奔前程。路回说的这些沈百川好些年没想过,他想的是谋生,而不是所谓理想。
但他不会反驳路回,路回身上这些他没有的特征,让沈百川更着迷。
他的生活像一艘破船航行在暴风雨席卷的海面,流离颠簸,海上漆黑一片。不过还好有路回,路回是他的灯塔。
他刚才那一通电话打得所有负面情绪都涌了上来,甚至有些心悸手抖的躯体化反应。但被路回这么柔软地抱一下,他所有暗黑的心绪又都消散了,只剩下平静和知足。
沈百川一边思索着,一边将路回抱在怀里。沈百川裹着毯子,他人又裹着路回,身上不冷,但鼻尖凉凉的,倒也很舒服。
“宝贝儿。”沈百川小声叫他。
路回动了动脑袋,“嗯?”
沈百川犹犹豫豫,但还是问了出口,“如果我有一天辞职了,会有一段时间没有收入,你能接受么?”
路回一愣,然后转身看向沈百川,皱起眉头。
沈百川见他眉头皱着,心里一时间说不上来的感受,刚想开口找补两句。
路回用手掌捧着沈百川的脸颊,仰着头看他,很认真地问道,“是工作上受委屈了么?”
这句话让沈百川没法答。他心头又酸又软,摇头,脱力地把侧脸贴在路回的额头上蹭着。
路回见他不说话,着急问,“你不要不说话,你工作上的不愉快要让我知道。”
沈百川轻轻点了下头,“嗯,如果有,我会让你知道的。”
路回见他不愿意说,也不想再勉强他,只是扶着他的脸颊,对上他的眼睛,告诉他。
“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虽然我赚的不多,但也足够养家,你不要有压力。”
沈百川还没有窘迫到辞了职就需要老婆养,但他还是重重点头,答应了路回。
“好,知道了。”
“让他们滚蛋吧!”
睡觉前,沈百川跟路回大概讲了讲王申和张江淮两人,轻描淡写地说了最近这几次的事。沈百川把其中的利害程度都减半才敢告诉路回,但还是把路医生气的够呛,大爆粗口。
气得路回本来都钻进被窝里了,猛地又坐起来,双手在被面上一锤,碰到伤口疼了一头汗。
沈百川赶忙坐起来握住路回的手腕,急道,“你干什么啊!”
路回倒吸冷气,“忘了忘了。”
沈百川眉头紧皱,脸都冷了,“这都能忘?”
路回看他脸色要变,把包着的爪子举起来,放在他的嘴巴前面,“吹吹,疼。”
路医生偶尔撒一次娇,把沈百川吃得死死的,无奈地看他的手,伤口上不敢碰,只能放在唇边吹了吹,然后拨拨指尖揉揉手腕。
两人这么玩了一会儿,路回迷糊着要睡着,沈百川把他抱着,听见他小声地哼咛了一声。
“干脆别干了,我养你。”
沈百川知道他那四位数的工资,但心里热乎乎的,把人又搂紧了些。
路回原本还惦记着让沈百川回去上班,害怕耽误了他的工作。结果经过这一回,路回也不劝了。
沈百川不去上班,但路回不能不去。他这一次歇到了第四天,再不去医院他心里也不踏实。
心脏外科本就是一个人掰成三个人用,少了路回别的同事就得往死里干。路回得回去看看,他不能就这么不管了。
沈百川大早上被闹钟叫起来,留足了时间帮着路回洗漱,然后开车送上班。
路回的手还是不敢用力,车门都是沈百川帮着开的。他等着路回坐到副驾驶,然后双臂展开撑着门框,俯身看着路回。男人肩宽,这姿势还怪酷的,但就是眼里老大的不情愿。
他不想让路回这么快就返岗,特别是事情都还没解决,怎么就这么上班了呢。
路回抬头看他,像个乖宝宝一样把双手放在膝盖上,一双细白精巧的双手上裹满白纱,看着脆弱可怜。
“快关门,早上查房呢。”路回催他。
沈百川这才无奈地把车门关上,迈着长腿到另一侧开门上车。
第47章 你不孤单
赵权到病房的时候,一群医护正围着路回看。路医生被围在中间嘘寒问暖,脸上带着安抚的笑。
陈梓同先看见了赵主任,他清了清嗓子,众人抬头,然后默契地不作声,给赵权让出来一条道。
路回原本神态自如,见着老师了反倒显得有些不自在,有点怯。
果然,赵权第一句就是说,“不是不让你来么?”
路回把伤势轻的左手拿出来挥了挥,“主任,快好啦。我准备今天去急诊就把线拆了。”
赵权皱着眉头,嗯了一声,还是交代了一句,“拆线不能急,不能早。”
路回赶忙点了点头。
等人齐了,大部队跟着赵主任查房,陈梓同跟着路回走在队尾,给他传送情报,“老大这两天气压低得吓人。”
路回眨眨眼,“有这么夸张?”
陈梓同撇撇嘴,夸张道,“昨天上手术,我缝合时候线滑了一下,他都快把我训哭了。”
路回“啊”了一声。
陈梓同叹气,“得亏你回来了。”
路回轻轻地跟他撞了下肩膀,没忍住笑了一下。
赵权排了一天的手术,路回的手这种情况他也只能在病区打打杂,收拾收拾病例。医生们该上门诊的去门诊了,该上手术的也都走了。一个办公室只有路回一个人坐着,护士长闲了过来看看他,投喂他两个小面包。
路回加了个餐,抬起头冲护士长弯着眼睛笑。
赵权一上手术就没点儿,都到下午了才出来吃了个饭,路回正在那一指禅地敲病历呢,被老师从身后拍了下脑袋。
“跟我走。”赵权直接刷手服套白大褂,往嘴里塞了个士力架。
路回赶忙站起来,“主任,去哪儿?”
赵主任几近花甲仍然走得虎虎生风,路回小跑着跟在他后面。
“医务处。”
赵权带着路回进了办公室,医务处的郝主任正在办公室踱着步,等着他们。
赵权和他见面打了招呼,三人在会客沙发上坐了下来。
郝春林一坐下先叹了口气,他看着路回,问他,“有没有必要把法务叫过来?”
赵权看他一眼,“叫来吧。抓紧时间,我还有手术。”
三人在等法务过来的时候,郝春林开口向两人说道,“上次我见着路回的时候跟他说过了,没跟赵主任说,我也跟您说一下这家人的情况吧?”
赵权一皱眉,没有想听的意思,但碍于情面,他也没拒绝。
郝春林这几天为这事反复奔波,协调,满脸都是疲惫。他撑着手肘,慢慢道,“进诊室伤了路医生的人,今年四十五岁,去年这个时候他的小孩是从县里面医院转上来的,男孩才十岁。”
这些路回听他说过,心里没有什么波动。
但郝春林继续道,“这不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他们第一个小孩在年幼时溺水身亡,他们曾一度失独。这次去世的是他们后来又要的孩子。”
“听这个母亲说,他们的小孩从小聪明,学习成绩也好,是个很乖巧的小男孩……”
赵权拦了他一道,开口说,“郝主任,说这个没有意义。”
“唉,我也就这么一说,你们也就一听。”郝春林摇了下头,用手掌抹了一把脸,“行,不说了。法务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