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我啥?”
“不知道,反正都怪你。”
垂头不知在想什么,许久后,崔婕突然抬头看着他:“刚才我兄长来过。”
“给你留钱了吗?”李钦载关心地问道。
“又想坑我的钱?”崔婕警惕地看着他。
“我有一个很好的投资项目,这个月给我十两银饼,下个月还你二十两,不过风险五五开,有可能血本无归,有没有兴趣参与一下?”李钦载正色道。
“没兴趣。”崔婕断然拒绝。
接着狠狠瞪了他一眼,崔婕道:“你也是个骗子,应该跟陈侍郎一起扔进大牢。”
李钦载黯然叹息,提到钱这姑娘居然智商在线。
傻子越来越精明,骗子不好混了。
“听兄长说,他是来宣旨的,你被天子封了爵,已是渭南县子?”
李钦载点头:“没错,我挺厉害的。”
崔婕没搭他的话,又问道:“你为大唐又立了功劳吗?这次功劳一定很大,天子才不吝封爵吧?”
“应该很大吧,其实爵位无所谓,给不给的,我仍然过我的小日子,有了爵位,以后出门多举几面旗而已,朝廷每年或许还会给我发一百多石俸禄?除此之外,大约没别的不同了。”
崔婕笑道:“看不出你倒是淡泊之人。”
李钦载盯着她的眼睛,忽然道:“我这么厉害,你崇拜我吗?”
崔婕脸蛋一红,扭过脸去,这次居然没怼他,而是轻轻嗯了一声。
“你……确实挺厉害的,应该是有大才之人,否则天子不会轻易封爵,看来这次立的功劳不小……”
崔婕顿了顿,又道:“前几日庄子里不时传出霹雳惊雷之声,很多庄户都在传,说李家五少郎是雷神下凡,一言不合便轰隆一声,将你敬为天人呢。”
“我猜想,那个会发巨响的物事应该不是雷,而是一件新奇的东西,如同你以前造的神臂弓一般,对吗?”
李钦载笑道:“你越来越聪明了,这句是真心话。”
崔婕若有所思:“天子封爵,想必跟你造出的那个物事有关吧?”
“没错,那东西名叫火药,有开山裂石之威。”
崔婕满足地一笑:“你确实不是凡人呢,总能造出奇奇怪怪的东西,偏偏那些东西对大唐有大用,真好。”
李钦载眨眼:“现在是不是后悔逃婚了?老老实实嫁给我多好,说不定你现在都能蹭个诰命夫人啥的,结果你逃婚,啥都没了,亏不亏?”
崔婕大羞,气得将他往院子外面掀:“你快走,快回长安去,我……我才没后悔!不想见到你!”
李钦载被她推得踉跄后退,只好退出院子外,临走前大声道:“记得吃饭,记得想我!我会在长安数喷嚏的,每天少于十个喷嚏,定是你没想我,回来找你算账!”
崔婕羞极,怒道:“快走!我不会想你的!”
见李钦载的身影消失在乡道上,崔婕转身进了屋,背靠在门上,喜悦甜蜜的神情才渐渐变得黯然。
销魂唯离别,再大的笑声,不过为了掩饰离别的伤感。
“这一走,正月能回吗?”崔婕开始掰着手指算:“整整一个月呢,就一个月,一个月若不回,便不理他了。”
随即崔婕一惊,狠狠掐了自己胳膊一把,暗暗啐道:“想什么呢?不知羞!”
……
行李收拾妥当,部曲们披甲列队等候在马车旁。
李钦载牵着荞儿,先去后院向祖姑母道别,然后登上马车,踏上了回长安的路。
摇晃的马车里,荞儿掀开车帘,好奇地看着车外部曲们骑马,然后放下车帘,问道:“爹,部曲叔叔们为何跟以前不同了?”
“什么不同?”
荞儿指了指车外,道:“他们举了旗,上面写了字,还有几面木牌牌……”
李钦载笑着揉他的狗头:“那是爹的仪仗,爹被天子封了爵,有爵位的人便必须有仪仗,旗帜也好,木牌牌也好,都是属于爹的仪仗。”
“封爵竟如此风光吗?”荞儿兴奋地道:“爹,荞儿也想封爵!”
“那你可得为大唐立几桩大功,立了功的人才会被封爵,比如你曾祖,比如你爹我……”
荞儿不解地道:“为何要为大唐立功?”
“因为大唐是一个国家,我们都是这个国家的子民,子民当然盼望自己的国家越来越强大,我们子民的日子才会越过越好,为了国家强大,便需要我们平凡的子民为它立功。”
荞儿懵懂地道:“为国立功后,便能封爵了吗?”
李钦载严肃地道:“为国立功不是为了封爵,而是希望这个国家越来越好,百姓安享太平,朝堂政通吏清,邻国驻马臣服不敢窥测。”
“荞儿,爹和你都生活在大唐的太平世道中,为了维护这太平世道,我们该当尽自己一份心力,你将来长大后,若是庸凡之辈,不妨安分做个富家翁,不做欺压百姓的事便算一生无愧。”
“若你有几分出众的才能,不妨为大唐做点什么,爹对你没有要求,尽力而已,至于爵位,可有可无,不必放在心上。爹的这个爵位,我也没放在心上,我是这么做的,希望你也这么做。”
荞儿似懂非懂,但还是用力点头:“我会学爹的样子去做的。”
李钦载温柔地摩挲他的头。
话已开了头,李钦载不介意给他灌输一些家国道理。
不是矫情,生活在太平世道便是受了国家的益,既是受益,也该凭良心为这太平世道做点什么。
当初造出神臂弓,马蹄铁,以及后来的火药,李钦载不打算瞒着任何人,其实也是确实想回报一下这太平世道,仅此而已。
回到长安已是傍晚时分,马车在英国公府门前停下。
李钦载抱着荞儿下了马车,发现国公府门前扈从如云,几乎阖府的下人们都迎了出来,祖父李勣赫然也在。
李钦载急忙上前行礼:“孙儿怎敢当爷爷亲迎,折煞孙儿也。”
荞儿也规规矩矩地行拜礼:“荞儿拜见曾祖。”
李勣首先将荞儿抱起来,在他粉嫩的脸蛋上狠狠吧唧几口,这才斜眼瞥着李钦载,轻哼道:“今日迎你,仅此一次,下不为例,走,进门。”
管家吴通迎了上来,殷勤地为李钦载拍灰掸尘,喜笑颜开道:“恭迎县子回府,哎呀,可了不得,咱李家一门两爵,长安城都传开了,这是何等的荣耀。”
第159章 福兮祸之所伏
李钦载封爵,李勣的表现很平静,他最多亲自出来迎接一下孙儿,这已是能做的极限了。
李钦载这个当事人表现也很平静,诚如他自己说的,这个爵位可有可无,李治客气呢,便封个爵,不客气呢,随便给点金银良田什么的,他也满足。
唯独这位管家吴通,表现得比当事人都兴奋。
李钦载迈腿往府里走,吴通跟在他身后掸灰尘,一路从大门掸到前堂才悻悻止步。
转过身吴通与下人的窃窃私语还依稀传入李钦载耳中。
“老朽早就说过,当初五少郎贵尿泛黄,服用了老朽治上火的方子后,贵尿不仅清澈如泉,而且还腾达起来了,老朽这方子可了不得!”
李钦载脸颊抽搐了几下,忍不住回头道:“吴管家,你那方子我没服过。”
吴通一愣,接着讪讪陪笑退下。
吴通的声音依然从前堂外拐角廊柱依稀传来。
“莫信五少郎,老朽的方子不仅治上火,隐约还有沟通天地之能,服之可闻天地风雷云动,了不得!”
“嗯嗯嗯!”一众下人纷纷信服回应。
李钦载在前堂内听得直咧嘴,吴通这老货,当管家太屈才了,进宫给皇帝炼丹才是他该去的地方。
进前堂坐下,看着周围熟悉的摆设,李钦载由衷叹了口气。
英国公府,终于又回来了。
不知为何,今日回到长安,李钦载的心境与当初又有了一些不同。
曾经的他将英国公府当成了自己的家,如今,英国公府还是他的家,可是他却有一种回来做客的感觉。
或许他的潜意识里,偌大的英国公府并不是他亲手挣的,虽然是荣耀,但并不属于他。
英国公府,是李勣的英国公府。
李勣端坐堂上,怀里抱着荞儿。
看得出李勣对荞儿甚为喜爱,上次荞儿被歹人劫持,李勣的信里把李钦载骂了个狗血淋头,语气之暴烈严厉,前所未见。
此刻荞儿在他的怀里,不时被李勣吧唧一口。荞儿被李勣的胡子扎得又疼又痒,咯咯直笑。
一对曾祖曾孙玩闹了半天,李勣抬眼望向李钦载时才恢复了严肃的形象。
“听说你又弄出了个新玩意儿,名叫火药?”李勣捋须缓缓道:“此物之威,老夫已在宫里亲眼见识过了,不得不说,此物若用于兵事,确实如虎添翼,我大唐王师必将攻无不克。”
李钦载笑了笑,道:“孙儿闲来无聊,胡乱弄的,没想到居然成功了,孙儿也颇为意外呢。”
李勣哼了一声:“平日半点征兆都没有,无声无息便弄了个镇国利器出来,老夫都要对你说一声‘佩服’了。”
“爷爷言重了,一切都是在爷爷的言传身教之下,孙儿才偶有所得。每日想起爷爷对孙儿的谆谆教导,孙儿便如有神助,浑身充满了力量,顿时思如泉涌,才如尿崩……”
李勣老脸一红,急忙摆手:“好了好了,你脸皮厚不脸红,老夫可受不了,该是你的功劳就是你的,莫牵扯不相干的人,老夫可从没教你做过火药。”
说着李勣忽然叹了口气,道:“不过你毕竟年轻,此事做得锋芒毕露,若能早与老夫商量,或许能用个温和的方式将火药献给陛下,至少不必引人注目……”
李钦载一愣,不解地望向李勣。
李勣沉声道:“陛下封爵的消息如今已天下皆知,而你,也不可避免地进入朝堂诸臣的眼中,从今以后,恐怕是非祸福相倚,难以避免。”
李钦载费解地道:“孙儿才进入朝堂诸位大臣的眼中吗?我还以为当初造神臂弓时便被四方大佬关注了呢。”
李勣瞥了他一眼,道:“你没有想象中那么重要,神臂弓也好,马蹄铁也好,大多是军中几位老将对你颇为重视,名声还传不到朝堂上。”
“只是如今你弄出了火药,此物非同寻常,朝堂诸臣恐怕很难不关注你了,今日的你,已是四方目光所聚,人人皆知我李勣的孙儿了不得,是朝中勋贵子弟中的后起之秀。”
“年纪轻轻不靠祖荫,不靠家族,自己亲手挣来了爵位,这等本事,长安城那些纨绔子弟拍马难及。”
李钦载忸怩道:“爷爷夸得孙儿有些脸红了……”
李勣冷笑:“你以为老夫在夸你?功劳立了,爵位封了,天大的好处落在身上,你以为你是人人赞颂的李家麒麟儿,旁人除了羡慕便再无别的想法?”
李钦载愕然:“难道不是吗?”
李勣也愣了,良久,缓缓道:“甘井庄究竟是怎样的水土,把你养得如此不要脸?以前脸皮也没这么厚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