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州粮价非我等哄抬,而是我等搜购各地粮食时,已是天价了。今年的旱灾世人皆知,并州之外,各地的粮商和地主都不傻。”
“粮价实则是他们哄抬上去的,我等几乎已是亏本售卖,在座的粮商们今年大多白干了,小人实无法领受李刺史问罪,还请李刺史明鉴。”
李钦载恍然:“原来收购时已是天价,真是难为各位了……”
粮商们心中一悬。
这位刺史阴阳怪气,显然并不相信他们的话。看来今日这关不好过呀。
李钦载慢吞吞地从怀里掏出一张供状,懒散地道:“按理说,我该相信各位的说辞,不过,张寸金昨日被我收监后,一不小心说漏了嘴,你们猜他说了什么?”
众粮商脸色立变,但仍然很淡定。
中年粮商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道:“张寸金与我等无干,他说了什么并不重要,纵是有心嫁祸,我等亦不认,想必李刺史明察秋毫,也不会相信他的胡言乱语。”
众人一阵附和,纷纷露出无辜的表情,反正我死不承认。
李钦载笑了:“你们无耻的表情让我感到很亲切,若非官商有别,我们或许是同一类人……”
中年粮商脸色顿时铁青,但碍于李钦载的身份,也不便发作,只好忍气吞声。
李钦载又道:“好吧,其实张寸金的供状也说明不了什么,本官不会拿他的话太当回事。”
“本官其实是个很好相处的人,而且性格特别宽容仁和,这样吧,不管你们以前在并州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本官一律不追究了,如何?”
中年粮商急忙道:“李刺史,我等是老实本分的商人,从来不敢做伤天害理的事……”
李钦载挥挥手打断了他的话,道:“好了好了,无耻的表情一次就够了,挺大一把年纪,再装无辜就有点恶心了。”
粮商们一滞,顿觉心里堵得不行。
韩国夫人在一旁看着,想笑,却只能使劲忍住。
李钦载接着道:“以前的事我不追究,但你们也给我个面子……”
说着李钦载神情渐渐严肃起来,环视众人,一字一字地道:“即日起,并州粮价必须回落,往年的粮食卖什么价,今年还是什么价,一文钱都不准涨,能做到吗?”
众人一愣,接着前堂内炸了锅似的一片哗然。
“李刺史明鉴,粮价万万降不下来,小人刚才说过,今年我等收购的粮食已然是天价,许多同行皆是赔本,若粮价照往年再降,我们只能倾家荡产了。”
“李刺史若非要逼我等降粮价,小人一家十二口只好引颈就戮,断无生望。”
“求李刺史开恩,小人全部家当皆赔在今年的粮食里,还举家借了不少外债,粮价若降,小人一家真的没活路了啊!”
堂内一片哀求嚎啕,不少人甚至直接给李钦载跪下不停叩首。
李钦载表情冷漠,若不是他亲耳所闻,亲眼所见,或许还真会被这群人的演技糊弄住了。
幸好上任并州这几日他没闲着,城内城外打听走访,并州这些粮商是个什么德行,他已经非常清楚了。
韩国夫人静静地注视着李钦载的脸庞。
她很想知道,李钦载会如何处置眼前的情况。
没人比她更清楚,这些粮商可不仅仅只是粮商,他们还是一颗颗棋子,执棋的手隐藏在看不见的阴暗处。
他们之所以敢当着李钦载的面狡辩,顶撞,撒泼,不是因为他们不怕死,而是底气足。
天子派来的刺史又如何?
并州这片土地上,粮价是涨是降,轮不到一个外人做主,刺史也不行。
一片哀嚎痛哭声中,李钦载笑了。
在一个臭名昭著的混账面前撒泼打滚玩赖?你们怕是猪油蒙了心。
“如此说来,并州的粮价果真降不下来?”李钦载为难地道。
众粮商忙不迭点头。
李钦载摸着下巴思索道:“恐怕是因为你们的压力太小了,做人啊,不逼一逼的话,你永远不知道自己能多扛揍……”
众人一愣,不明所以。
李钦载露出和煦如春风般的微笑:“听不懂吗?我给各位解释解释,意思就是,如果揍你们一顿的话,或许你们扛不过去,就答应降价了呢,咱们不妨试试?正好,昨日街上那条人命也一并清算了。”
众粮商大惊,一名粮商颤声道:“李刺史莫非要对我等动刑?你……你纵是打死我们,粮价也万万不可能降的!”
李钦载温柔地劝道:“试试嘛,凡事总要试试才知道结果,万一你们从了呢……”
不等众人反应,李钦载突然扬声道:“来人!”
刘阿四应声出现在前堂外,他的身后整整齐齐站着百余部曲,仿佛等候已久似的,一齐抱拳行礼。
李钦载挥了挥手,笑道:“把这几位掌柜毕恭毕敬请出去,每人能先来二十记军棍热热身,帮他们活络一下血脉。”
刘阿四凛然应命,眼中顿时冒出杀气,然后一挥手,部曲们蜂拥而上,闯进前堂内二话不说,架起二十多名粮商便往外拖去。
直到此刻,粮商们仍然不敢置信李钦载真的敢动手。
许多人被部曲架住双臂,仍在不停地挣扎,然而终究不是魁梧有力的部曲们的对手,很快便被整整齐齐地摁在院子中央。
部曲们亮出了二十多支黑红相间的水火棍,看着军棍高高扬起,众粮商这才绝望地觉察到,这位年轻的刺史是玩真的,这孽畜真敢揍他们。
那名中年粮商也在其中,见李钦载要动真格的,不由大喝道:“李刺史请三思,军棍落下,我等死不足惜,但并州城和辖下四县粮价必不可收拾!”
刘阿四冷着脸站在院子里,扭头看了看堂内李钦载的脸色。
李钦载缓缓点头。
刘阿四顿时重重挥臂,暴喝道:“打!”
第308章 杀鸡儆猴
二十多支水火棍一齐落下,粮商们哭爹喊娘,此刻他们终于明白,这个来自长安城的权贵子弟有多混账了。
这纨绔能处,说打是真打。
昔日在长安城的臭名昭著,绝对是凭实力博来的,一点折扣都不打。
韩国夫人站在堂内,脸色也变得苍白起来。
她原以为李钦载不过是吓唬粮商,逼他们降粮价,没想到李钦载居然真敢对粮商动手。
他……可曾想过后果?
并州粮商全在这里,今日若打了军棍,以后焉能指望他们卖一粒粮食?
全城粮商罢市,国库调不来粮食,眼看大灾已至,并州辖下四县百万百姓今年吃什么?
如此严重的后果,天子纵然恩宠李钦载,只怕也保不住他。
大灾之年,粮食是救命的,涉及百万黎民的性命,他怎么敢如此对待粮商。
刺史府前院内,一记记军棍狠狠落在粮商们身上,许多粮商已痛得昏迷过去。
李钦载面无表情站在堂前廊下,负手冷冷看着粮商们挨打,他的眼神坚定且冷漠。
韩国夫人悄然走到他身旁,低声道:“李刺史真要将粮商们彻底得罪?”
李钦载冷笑:“大灾之年,哄抬粮价,全杀光了也不可惜,只打他们几记军棍,已经算是很仁慈了。”
韩国夫人深深地看着他:“可曾想过后果?”
“什么后果?全城粮商罢市?”李钦载笑了:“民心似铁,官法如炉,我既然当了并州刺史,就有办法熬练粮商……”
语气一顿,李钦载若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补充道:“……以及,粮商背后藏着的人。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有的财是不能发的。”
韩国夫人一滞,勉强笑了笑。
前院内,二十记军棍已打完,粮商们有一大半昏迷过去,剩下没昏迷的也趴在地上,有一声没一声地呻吟。
李钦载走到院子中央,缓缓道:“今日邀请诸位赴宴,本是一片善意,奈何尔等把我的善意喂了狗,那就只好得罪了。”
“今日本官没有杀人,做人留了一线,诸位回去后马上降粮价,明日刺史府的官差会上街巡视,谁敢故意关门罢市,杀!谁敢不降价,杀!谁敢阳奉阴违,欺瞒刺史,杀!”
“把话带给你们背后的人物,趁灾年发国难财,这条路走不通!”
“我是并州刺史,并州的规矩由我来定,包括粮价。”
掷地有声的一番话,令粮商们浑身发颤,他们终于发现,这位年轻的纨绔子弟并不像传闻中那么简单。
嚣张跋扈依然是嚣张跋扈,可除了嚣张跋扈,他还是一个杀伐果断的朝廷官员,而且,足够霸道。
让部曲将粮商们架上门外的马车,无论昏过去还是没昏的,全都扔了出去,刺史府前堂顿时安静下来,只有韩国夫人与李钦载对坐。
“刚才酒未尽兴,怠慢夫人了。”李钦载含笑端杯朝她敬酒。
被刚才的画面刺激之后,韩国夫人也不敢撩汉了,很端正地与李钦载对饮了一杯。
搁下酒杯,韩国夫人忽然一笑:“李刺史是不是很想知道,粮商背后的那些人里面,有没有我?”
李钦载也笑了:“那些人里面肯定有夫人,我只想知道,夫人在这桩案子里究竟涉事多深,若是深到不可自拔,下官可就为难了……”
韩国夫人眼眸一转:“怎生为难了?”
李钦载淡淡地道:“若夫人涉案太深,下官为难的是,对夫人究竟是杀还是留。”
韩国夫人眼皮一跳:“你敢杀我?”
李钦载笑了:“敢。”
“是你要杀我,还是长安城的,的……”韩国夫人说不下去了,姣好的花容已失色。
“与长安城无关,我对事不对人,夫人的命运,只看你是否该死,你是陛下钦封的国夫人,当知水亦载舟,水亦覆舟的道理,大灾之年哄抬粮价,盘剥百姓,可是关乎百万人命。”
“若我查实夫人涉案太深,那就对不住了,我要给百姓一个交代,你们这些吸百姓血汗的囊虫死了,对大唐是好事。”
听着李钦载语气冰冷地说出这番话,韩国夫人身躯情不自禁地发颤。
她是真的害怕了,因为她确定,李钦载真的敢杀她。
跟天子的露水关系已不能成为她的筹码,李钦载说得很清楚,他只看事实论罪。
……
韩国夫人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李钦载非常有风度地将她送出刺史府门外,看着她的车驾消失在街心,李钦载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今日鸿门宴,打粮商是目的之一,但不是唯一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