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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史府。
四位县令站在李钦载面前一字排开,朝他行礼。
李钦载今日穿着正式的绯色官服,头戴黑色璞帽,端坐在堂内,四名县令行礼后,李钦载这才伸臂虚扶。
未置酒宴,未举歌舞,堂上一位刺史四位县令,很正式的公事场合。
并州辖下有四县,分别是晋阳,上党,雁门,定襄。
昨日李钦载快马相召,今日四县县令便风风火火赶到了并州城。
坐在宽敞的大堂内,李钦载开门见山道:“今年并州旱灾,秋收后恐民心不定,所以特召诸县相会,商议对策。”
“本官上任并州前,陛下已有了旨意,今年并州城及辖下四县赋税皆免,诸县不得以任何名义向百姓征赋捐税,违令者必严惩。”
四位县令皆起身应是。
“好了,诸位都预测一下各县的粮食收成吧,可能会有多少缺口,还能征用多少劳力,官仓存粮所余几何等等,各自都说一说。”
四位县令分别将本县辖下的粮食收成,官仓以及劳力情况细细道来。
李钦载点点头,随即又深深皱起了眉。
四位县令不假思索便能说出治下的各种数据,显然是熟记于心,功课还是做足了的,并非尸位素餐之辈。
可县令们报出的数据也着实令李钦载忧心。
情况很不好,或者说,今年大唐黄河以北的情况都不好。
北方大部地区皆有旱情,粮食收成注定惨淡,并州位处河东道,正是北方腹地,旱情尤为严重。
县令们说完后,李钦载默默算了一下,沉声道:“按各县所报之数,今年并州辖下各县粮食缺口大约还差十数万石,这个……麻烦了。”
晋阳县令赵楚风苦笑道:“是,今年开春始便没下过几场雨,各县劳力又不足以挖渠引水,下官数月来奔走于县下各乡各庄,处置引水之事,然则仍旧无济于事……”
定襄县令也叹道:“不敢瞒李刺史,下官连请僧道办法事向天祈雨这种事都干了,还是没办法,没水就是没水,求不来,也挖不通。”
赵楚风看了看沉脸不语的李钦载,小心地道:“下官听说,李刺史向陛下请旨,从宁朔都督府借调了三万兵马挖渠……”
李钦载嗯了一声,道:“没错,是我向陛下提议的,但时已夏末,秋收在即,就算挖通了沟渠引来汾河之水,对今年的收成亦于事无补。”
赵楚风道:“今年确实无望,但对并州四县来说,却是千秋功利的大好事呀,可惜,可惜晚了一步,若在开春时节便开始挖渠,今年的收成不至于太难看。”
说着赵楚风一脸惋惜之色。
李钦载沉思半晌,道:“粮食的缺口,我来想想办法,尽量从南方调集粮食,诸位县令也当各行其职,虽是大灾之年,但不允许并州辖下饿死一个百姓。”
第312章 鸡同鸭讲
解决旱情不可能靠某个人的力量就能办到。
李钦载纵有通天之能,在天威大灾面前也不得不求援于外。
县令们匆匆赶回各自的县城,主持抗旱挖渠一事。李钦载从宁朔都督府调来的三万兵马帮了大忙,在军队的帮助下,挖渠的工程进展顺利,短短十来天,已挖通了晋阳县至汾河的主渠。
而李钦载也没闲着,他派出了部曲紧急赶往南方,以朝廷的名义征调南方的粮食。
只有在这种大灾时节,李钦载才不得不暗暗感谢隋炀帝,感谢他开通了京杭大运河。
前世种种传闻,隋炀帝是为了满足自己巡幸天下的私欲也好,是为了沟通南北的公心也好,人或许有争议,但这条运河却惠泽千秋万世,直到一千多年后,仍然被人们使用。
有了这条三千多里长的运河,南方的粮食能迅速运到北方,每一船粮食都是万千百姓活下去的希望。
部曲派往南方产量的几个上州,李钦载并没有松口气。
算算日子,南方的粮食经由大运河运到北方,再走陆路运到并州,至少得要两三个月。
两三个月的时间,并州官仓的存粮不可能坚持下去,只要断一天粮,便是一场大规模的民变。
所以,想要并州百姓能活下去,还得把主意打到那些粮商们身上,李钦载必须尽快设个局,让粮商们钻进来。
……
为粮食奔忙的李钦载脚不沾地,忙得完全不像条咸鱼了。
正要出城看看军队挖渠的进度时,刚出门却被刺史府的差役拦住了。
差役禀报,滕王殿下来访。
李钦载颇为意外,他正想与滕王见一面,没想到滕王居然主动找上门了。
“阿四,传令备酒宴。”李钦载吩咐道。
滕王来得很快,不到一炷香时辰,滕王的仪仗便到了刺史府外。
没等随侍的宫女扶他下马车,滕王便从车驾上跳了下来,双脚落地,砰的一声响,扬起一阵烟尘。
站在门口迎接的李钦载眼皮跳了跳,这位滕王殿下……有点皮啊。
双脚完美落地的滕王露出满意的神色,然后抬眼朝李钦载望去。
李钦载上前行礼:“下官李钦载,拜见滕王殿下。”
滕王没吱声,一双不大的眼睛上下打量着他,从头发丝到他穿的青云靴,从头到脚看得仔仔细细。
李钦载被他的眼神盯得浑身发毛,后背都冒出了鸡皮疙瘩。
这货啥意思?刚见面就盯着我看,难不成有啥企图?据说皇室贵胄往往有着异于常人的爱好,比如男风啥的……
李钦载面色一变,条件反射般夹紧了括约肌。
“下官李钦载,拜见滕王殿下。”李钦载再次重复。
滕王终于收回了打量的目光,脸上挤出一丝笑意:“久闻李县伯是人中龙凤,颇受陛下器重,呵呵,本王久仰了。”
李钦载松了口气。
这才对嘛,大家不熟,维持表面这种虚情假意的互相吹捧多好,一团和气。
双方见礼后,李钦载侧身相请,滕王也客气谦让。
于是李钦载先于半肩跨进刺史府的门槛,滕王却一直盯着他的脚,脸颊猛地一抽。
“居然先跨左脚,呵,本王的女儿岂会许给一个进门先跨左脚的有妇之夫!”滕王暗暗咬牙冷笑。
不动声色地走进刺史府,堂内已备好了酒宴。
大唐的待客之道就是酒宴,无论是不是饭点,只要有客登门,就必须上酒菜,至于乐班歌舞伎什么的,属于豪华高配版。
李钦载与滕王不熟,再说刺史府里也没有豢养歌舞伎,只好简单点给他来个标配版,有酒有菜就行了,歌舞伎大可不必。
举杯敬了滕王三盏酒,堂内宾主的气氛还算融洽。
不过李钦载总觉得不大自在,因为滕王的眼神有点吓人,一会儿阴沉地盯着他,一会儿又露出嫌弃抗拒之色,脸上的表情不时咬牙切齿,或是堆出一脸假得不能再假的应酬式微笑……
李钦载心头发紧,这货来者不善呀。可是令他满头雾水的是,自己何时得罪过他?
“滕王殿下,不知是路经并州,或是打算在并州长住?”李钦载含笑寒暄道。
滕王脱口道:“你管得着吗?”
李钦载:???
滕王面不改色飞快改口:“哦,本王的意思是,可能会尽早离开并州。”
说着滕王加重语气补充道:“……带小女一同尽早离开并州。”
李钦载哦了一声,假客气道:“如此匆忙,何妨多驻留些日子……”
滕王再次脱口:“你想得美……”
李钦载:???
“咳,本王是说,不留了,不留了,赶紧上路方可趋吉避凶。”
李钦载叹了口气,这位传说中的皇叔,好像不太正常的样子,说话古里古怪的,而且总感觉他对自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敌意。
身为并州刺史,刚刚打压了粮商,如果说滕王对他有敌意,那么只有一个解释,那些被打压的粮商与滕王脱不了干系,动了人家的利益,自然对他有敌意。
李钦载思忖半晌,努力委婉地道:“滕王殿下当知,并州今年大旱,城里城外民不聊生,百姓需要粮食度此难关,下官为黎民生计,如佛祖降魔,难免发几声狮子吼……”
滕王心不在焉,不知在想什么,闻言还是礼貌地虚应道:“好,好,吼得好,吼得好。声音吼得响亮,本王听到了……”
李钦载:???
然后滕王语气一顿,也非常委婉地道:“本王听闻李县伯新婚不久,尊夫人还是小女多年闺友,本王倒是想劝劝李县伯,做人啊,要知足,已经拥有的东西要珍惜,莫太贪婪……”
李钦载眼角一抽,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所以,这是在警告我适可而止,不要再动他的利益了吗?
呵呵,你在想屁吃呢,百万黎民的死活系于一身,我能适可而止?
李钦载脸色微沉:“殿下恕罪,下官的做法虽有些激烈,但问心无愧,不仅如此,下官还要继续做下去,直到达到目的为止。”
滕王愣了一下,顿时大怒。
当着本王的面竟坦然说达到目的为止,一点都不掩饰的吗?如此公然惦记本王的女儿,欺人太甚。
脸色迅速阴沉下来,滕王表情阴鸷地道:“李县伯,莫忘了你刚新婚不久,如此作为,岂不令新婚夫人心寒?”
李钦载眯起了眼睛,眼中露出寒光。
特么的,威胁我还不够,还想威胁我远在渭南的婆娘?
这就过分了!
第313章 鸡鸭对骂
堂内宾主二人谁都没想到,大家说的根本不是一件事。
彼此的思路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却偏偏能把天继续聊下去,而且沟通毫无障碍。
这或许得归功于两人的脑回路都与常人不太一样。
“滕王殿下,祸不及家小,您威胁下官可以,威胁内人可就说不过去了。”李钦载表情阴沉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