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时分,刺史府四周一片漆黑,府外巡弋的那一队将士差役加起来才五人,其中三人是执三眼铳的禁军。
五人的队伍走到刺史府外南墙下时,突然遇到了伏击。
对方约莫有十来人,皆手执兵刃,他们埋伏在禁军必经的小道边,趁着漆黑的夜色,突然一拥而上,与五人小队展开厮杀。
猝不及防的偷袭,禁军根本来不及反应,连三眼铳都没法击发。
三眼铳属于火绳枪,枪管轮射是需要点火的,过程有点繁琐,两军对阵能够从容不迫地对敌,但遇到偷袭或是狭小环境里的短兵相接,三眼铳就占不到便宜了。
倍于己方的敌人骤然偷袭,五人巡逻小队很快被放倒,敌人夺走了一杆三眼铳,原本打算将三杆三眼铳都抢走,幸好巡逻小队为首一人打着火把,情急之下点燃了三眼铳的引线。
一声枪响后,敌人慌了,抢了一杆三眼铳便跑。
裴申说完后,一脸颓然地垂头叹气。
上次官仓被纵火,朝廷的处分还没下来,今晚又在刺史府外被抢走了一杆三眼铳,裴申这辈子怕是翻不了身了。
李钦载看了他一眼,道:“巡逻的五人可有伤亡?”
裴申露出古怪的表情:“说来奇怪,五人仅是轻伤,对方似乎刻意留了手,不敢伤人命,目的只是夺取三眼铳……”
李钦载点头,确实有点奇怪,按说抢夺如此重要的兵器,双方正是你死我活厮杀才对,对方却刻意留手,说不过去。
裴申又道:“下官以为,这五人中或许有对方的内应,对方才故意留了手,下官已下令将五人打入大牢,严加审问。”
李钦载摇头:“如此明显的漏洞,对方难道会忽视?他们若是内应,东西抢到手也该飞身远遁才是,谁会那么傻留在原地等你审问?”
“审问先停了,暂时关着吧,不要刑讯人家,一切等真相大白。”
裴申唯唯应了。
李钦载心头突然一动,环视一圈问道:“我买的西域舞伎们呢?事发时她们在何处?”
裴申低声道:“枪响之时,下官马上命人搜索刺史府内外,当时舞伎们正在后院练舞。”
李钦载似笑非笑道:“不缺一人?”
“不缺一人。”裴申顿了顿,惊讶地道:“李县伯莫非怀疑……”
“谁都没怀疑,但谁都值得怀疑,哪怕是裴刺史你,也有嫌疑。”
裴申身躯一抖,颤声道:“李县伯明察秋毫啊!下官绝未牵扯此事,如若有,管教下官天打五雷轰!”
李钦载失望地摇头:“不行,你还是有嫌疑,真正不心虚的人,发誓怎能不带上祖宗十八代?比如我,在长安时经常发誓,不谦虚的说,我家的祖宗十八代跟我很熟了,有事没事拉他们上来遛一圈儿……”
裴申瞠目结舌,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叹了口气,道:“下官发誓,我家祖宗……”
李钦载急忙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好了好了,跟你开玩笑的。咋不识逗呢,多大点事,劳烦令先祖一个个上来为你渡劫,万一真劈着了咋办……”
裴申松了口气,苦笑道:“下官离开长安多年,实在想不到长安的权贵子弟们玩得这么大了……”
“长安的权贵子弟们大多数还是颇为腼腆的,只有我玩得这么大。”
说着李钦载神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裴刺史,从此刻起,凉州城门封闭,刺史府的差役,还有我麾下的部曲和禁军大索全城,将抢走的那杆三眼铳找回来。”
裴申为难地道:“若事发后贼子们离开凉州了怎么办?”
李钦载笑道:“一个多时辰前,我已下令城门封闭了,虽说是因为另一件事,没想到凑巧又遇到眼前这件,不出意外的话,贼人应该还躲在凉州城某处,他们出不了城。”
裴申松了口气,道:“既如此,下官一定亲自带人大索全城,誓要找到贼人,将其拿获归案。”
李钦载笑道:“好好干,这件事对你来说算是个机会,若能拿获贼人,上次官仓被烧一事,说不定功过相抵了。”
第552章 舞姿优美否?
三眼铳被抢,李钦载并不着急。
主要是心里有底,无论对方是什么人,抢走三眼铳都研究不出什么。
火绳枪这东西,其实随便看一眼就能大概知道它的模样,很容易造出来,三眼铳本身的制造流程很简单,战场上敌人见了说不定都能仿造。
难的是仿造火药。
火药这东西可不是拍拍脑袋就能想出来的。
中国是最早发明火药的文明古国,最早的发明者还是道士,大约是道士在炼丹的时候,水银,硫磺,木炭什么的,一股脑儿往炉子里扔。
这群恐怖分子究竟被自己作死了几个,史不可考,但奇妙的是,某一天一位道士突发奇想,将硝石硫磺和木炭都扔进了炉子,炼丹炉发出噼里啪啦的爆炸声,火药就是在这样的历史时刻应运而生。
可是从发明火药,到西方人找到火药爆炸的最佳配比,期间经历了一千多年。
以人类的智慧,一千多年才研究透彻的东西,李钦载并不认为那帮抢走三眼铳的贼子能在短时间内研究出来。
如今整个天下,熟知火药正确配比秘方的只有两个人,一是李钦载,二是李治。
所以,这帮贼子抢了个寂寞。
走进刺史府后院,一群西域舞伎们正站在院子里,惶恐地垂头不敢吱声,见李钦载走进来,舞伎们更是瑟瑟发抖。
李钦载第一眼便朝舞伎中间的紫奴看去,见紫奴也是一副惊惶的模样,仿佛一只受惊的小鹿,不安地四处张望。
李钦载笑了笑,走到舞伎们面前安抚道:“不要紧张,只是一点小意外,与尔等无关,事发时你们都在此处,所以没有嫌疑。”
“接着奏乐,接着舞。”
在李钦载的安抚下,舞伎们惊魂稍定,老老实实听李钦载的吩咐,在后院继续练舞,只是一个个怀有心事,舞蹈动作心不在焉,毫无美感。
李钦载理解她们的心情。
这个年代的舞伎虽然妖娆动人,但她们的身份不过是下人,而且是外国下人,理论上她们的性命与牲畜无异。
一旦牵扯进某件大事里,残暴的主人通常不会怜香惜玉,一道命令抓起来刑讯,无论她们是否无辜,刑讯过后至少脱一层皮,撑不住断了气,随便往乱葬岗一扔,这辈子便算交代了。
所谓的美貌,在权势面前一无是处,它只是主人歌舞升平时的装饰而已。
幸好她们遇到了李钦载。
李钦载多么绅士啊,包厢公主敬酒他都必须压低自己杯口的人,有人二楼掉下晾衣杆砸到他的头,他都不带生气的。
安抚舞伎后,李钦载独自回到屋子里。
静静地独坐许久,李钦载仍没等到他要等的人,嘴角不由一勾。
“对女人太绅士了也不好,孔子说得对,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李钦载喃喃道。
查找贼人的事不急,有的事情解决起来是需要火候的。
李钦载等了许久后,终于不耐烦了,朝门外喝道:“阿四,进来。”
守在门外的刘阿四走进屋,抱拳。
李钦载沉默片刻,道:“有个事情交代你办。”
刘阿四道:“五少郎请吩咐。”
“明日上午,你来我屋里,与我配合一下……记住,等我睡醒了你再进来,我若还没醒,你打扰我的下场应该清楚。”
刘阿四咧嘴道:“是,五少郎若没睡醒,刀架在小人脖子上也万万不敢惊扰您。”
李钦载挥了挥手,让他出去了。
这一晚,刺史府内很不平静。
除了没心没肺睡得香甜的李钦载,阖府上下都没睡踏实。
裴申为了自己的前程拼命调兵遣将,差役们为了自证清白卖力地到处搜索,舞伎们为了自己的生死惴惴不安抱头痛哭,刘阿四等部曲为了李钦载的安危,整夜守候在他屋门外……
一觉睡到上午,李钦载神清气爽地坐在床榻上,伸了个懒腰。
屋门被轻轻扣响,紫奴端着木盆进屋,伺候他梳洗。
一切跟往常没什么两样,事发之前,紫奴也是静静地等候在门外,李钦载睡醒便进屋侍候。
今日也不例外。
李钦载微笑看着她,这个女人不错,心理素质这方面非常强大,三眼铳被抢走后,不仅还敢留在刺史府,还能装作若无其事,绝色倾城的脸蛋上写满了无辜,李钦载都忍不住要佩服她了。
“主人,奴婢熬了一点肉粥,不知合不合您的口味……”紫奴一边为他梳头一边轻声道。
李钦载转身突然握住她的手,深情地注视着她。
紫奴的手柔若无骨,手指修长又纤细,指甲上涂着几点鲜红的丹蔻,白皙与鲜红交织的画面,仅仅这双手都能勾起男人无限的欲望。
“好一双玲珑纤手,”李钦载由衷地赞叹道:“如此好看的手,用来跳舞熬粥可惜了……”
紫奴脸蛋儿一红,任由他在自己的手上摩挲轻抚,垂头羞涩地问道:“奴婢的手应该用来作甚才不可惜呢?”
“应该去拔萝卜啊,”李钦载赞道:“这是一双天生拔萝卜的手啊,对了,你们西域产萝卜吗?就是那种粗粗的,长长的,一只手握不住的,拔一会儿手就又酸又痛的……啊就萝卜。”
紫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李钦载不由失望叹气。
显然在未经人事的姑娘面前开车,车速无论快慢她都毫无察觉。
真怀念上辈子啊,公司里有个已婚大姐,嘴里的荤段子比男人还多,李钦载经常被她的段子弄得面红耳赤,明明也是吃过见过的伟丈夫,在她面前却无知弱小得像一只楚楚可怜的童子鸡。
“奴婢知道萝卜,主人若想吃,奴婢问问路过凉州的胡商如何?”紫奴柔声道。
李钦载笑着叹气,多好的姑娘啊,戏演得生动自然,完全是影后级表演。
最高的表演境界是什么?角色与本人合而为一,她就是角色,角色就是她。
良久,紫奴已为他梳好了头,李钦载突然道:“紫奴,听说昨夜你们在练舞,事发之时你的舞姿可还优美否?”
紫奴双手一颤,手里的梳子顿时掉落在地。
第553章 卿本佳人
紫奴每日的贴心服侍,李钦载其实印象并不深刻,他出身国公府,从小锦衣玉食,服侍他的丫鬟下人不计其数,唯独只记得一个捏脚的八号技师。
在李钦载面前立温柔乖巧的人设,很难。
李钦载对紫奴印象最深的,还是初见她时的那一舞飞天。
那曼妙动人的舞姿,佛音氤氲中的乘风而去,带着前世敦煌壁画里的几许乡愁,实在令人难忘。
卿本佳人。
紫奴很快俯身拾起了梳子,神色惊疑又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