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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考定榜,国之大事。
进士名单和试卷送进太极宫,李治格外重视,于是屏退左右,亲自翻阅试卷,抽查新科进士们的应答。
整整一天,李治都在废寝忘食地查阅,李钦载无数次在他面前强调科考的公正性,唯有公正,方有权威,才能得天下士子之心。
李治将李钦载的话记在心里,对这次科考,李治的态度难得地严肃,绝不放过一丝错漏。
李治忙于国事,后宫的武后倒是有些清闲。
有了李钦载的出现,历史发生了一些偏差。
原本李治身体有恙,不得不将国事托付武后,从而助长了武后掌权的野心。
然而李钦载出现后,李治按照他提供的偏方,身体已好了许多,天子无恙,国事当然不可托于外人,自家婆娘也不行。
于是武后近两年已经有些清闲了,不是她不想上进,是丈夫不给机会呀。
若是强行干预政事,是很犯忌讳的。狗男人已经废过一次婆娘,就不能废第二次么?
武后是个非常聪明的女人,她知道自己何时该进,何时该退。
李治不召不问,她便不言不动,聪慧又能干的女人扮起乖巧来,比青楼女子更懂得如何抓住男人的芳心。
此时的武后闲坐在后宫的望云亭里,她俏面含霜,正听着贴身宫女禀报。
贴身宫女自然是武后信任的人,但信任也只是相对而言,武后这种经历过后宫残酷厮杀的人,永远不会对任何人太过信任,包括她的夫君。
宫女站在武后面前,明明武后没说一句话,可她仍感到周围一股寒意萦绕,后背阴风阵阵。
“本宫的两位族兄武惟良和武怀运进京述职?”武后皱眉问道。
宫女战战兢兢地道:“是,二人已来长安城三日了。”
武后神情愈冷:“来京三日,竟未进宫觐见,他们是何居心?”
“奴婢不知,只听说二人到长安后终日饮宴狎妓,醉生梦死,不仅没去吏部述职,也未曾拜望同僚故友。”
武后咬了咬牙:“两个不争气的东西,本宫抬举他们,他们却扶不上墙!”
武惟良和武怀运是武后的堂兄,说是堂兄,但当年的仇怨可结的不小。
武元庆和武元爽兄弟当年欺辱武后的母亲和姐妹也就罢了,作为堂兄的武惟良和武怀运也没少欺凌过她们。
总之,当年武后母女落魄之时,整个武家上下,无论直系还是旁系,都没给她们母女好日子过。
后来武后被册立为皇后,武后曾坚决拒绝李治恩荫家族亲戚的举动,无奈朝堂有规矩,外戚终归是要恩荫封官的,武后不得不捏着鼻子给四位兄长封了官。
封官归封官,武后对这四位兄长可从来没给过好脸色,向来都是不闻不问,当初李钦载将武元爽揍得那么惨,武后也没出来帮兄长报仇,里面多少还是有些私人恩怨在的。
听到武惟良武怀运两位堂兄进京后,连基本的拜会礼数都无视了,武后不由感到愤怒。
托我的福你们才当上官儿,结果你们就是这样对我的?
深呼吸半晌,武后才渐渐平复了情绪,冷冷道:“罢了,由他们自生自灭吧!将来官场上出了纰漏,可莫来求本宫!”
话已说完,宫女却久立而不去。
武后奇道:“还有事?”
宫女敬畏地道:“是,奴婢还没来得及说,昨夜二人至韩国夫人府上饮宴,席间二人醉酒,说了一些胡话,却将老夫人气得哭泣半夜而不止。”
第877章 亲情薄如纸
“老夫人”指的是武后的母亲杨氏,受封荣国夫人。
昔年落魄时,母女四人饥寒度日,抱团取暖,在那段暗无天日的岁月里,母女几番在生死边缘挣扎。
也正是在穷困之极的患难时光里,母女四人的感情才显得愈发珍贵,这也是为何当韩国夫人后来与李治勾搭在一起后,向来心狠手辣的武后却破天荒饶了姐姐的命。
因为那段饥寒艰困岁月里的患难亲情,是武后心中最后一寸净土,与其说是为了亲情,还不如说是她为了维护自己心中那片仅剩的干净的角落,总之,她终究没能狠下心。
对勾搭自己丈夫的亲姐姐尚且如此,武后对母亲杨氏更是孝顺,事事不敢忤逆。
此刻听到武惟良武怀运兄弟俩竟将自己的母亲气哭了,武后心中顿时涌起滔天的杀意。
宫女站在亭中瑟瑟发抖,她发现周围的寒意更深了,仿佛要将人冻住似的。
良久,武后语气平静地道:“他们兄弟俩为何气哭我母亲?”
宫女战战兢兢地道:“昨夜饮宴,老夫人席上只是问了一句话……”
“什么话?”
“老夫人问,‘颇忆畴昔之事乎?今日之荣贵复何如?’”
武后点头,杨氏这句话的大概意思是,你们兄弟还记得以前的事情吗?可曾想到咱们武家竟有今日之荣耀?
话说得委婉,但绵里藏针,其实就是在问他们,还记得以前你们兄弟欺辱我们母女的事吗?没想到我们母女也有今日的富贵,你们后悔当初那么对待我们母女了吗?
被武家欺辱多年,老夫人终究有些意难平,在面对武家族人时,难免话里带了几分锋芒。
站在武后的立场,她的母亲杨氏说这句话完全没错,当年把我们母女欺辱得那么惨,我们还不能说了?凭啥?
武后缓缓道:“武家兄弟如何作答?”
宫女垂头道:“武惟良说,‘惟良等幸以功臣子弟,早登宦籍,揣分量才,不求贵达,岂意以皇后之故,曲荷朝恩,夙夜忧惧,不为荣也。’”
武后怔忪片刻,不由大怒。
武惟良的回答很不客气,大概意思是说,我武家本是应国公之后,蒙父辈之荫而袭官爵,我们兄弟如今的发达是朝廷对武家的恩典,与皇后半毛钱关系都没有,老东西你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岂有此理!”武后重重拍案而起,饱满的胸脯急促上下起伏。
宫女吓得双膝一软,就地跪倒。
“这么多年了,武家欺我何其甚也,是可忍孰不可忍!”武后暴怒,姣好的面容被浓浓的杀意掩盖。
众所周知,应国公武士彟亡故后,朝廷对武家的恩典早已消失殆尽,武士彟本是商贾起家,李渊起兵立国,武士彟最大的功劳是给唐军提供了不少钱财辎重,由此而得国公之爵。
虽说是功臣,但终究是商贾之流,李家皇室对武家的恩典其实很一般,武士彟死后,人走茶凉,天家的恩典已少得可怜。
武家几兄弟如今的官职,完全是靠着皇后外戚的身份得来的,谁知这几兄弟竟丝毫不知感恩,反而说是武家蒙父荫而得。
对这样的白眼狼,武后岂能不暴怒?
武后的脸庞此刻阴云密布,向来心狠手辣的她此刻已意识到,武家不可托,不可信,更不可使之攀附。
女人富贵显赫后,通常都会下意识地让娘家人沾光,寻找帮手也好,报答娘家也好,娘家人总归不会吃亏。
所以从古至今,外戚都是朝堂的一股不可忽视的势力。
然而到了武后这里,她不仅不想让娘家人沾光,反而还想清理门户。
当然,武家几兄弟的骚操作也很迷,妹妹都已是皇后之尊了,他们居然还不肯服软,大约都以为自己是天选之子,下雨天雷劈不到他们。
……
李钦载伸着懒腰走出礼部大堂。
金榜进士名单已定,接下来便没他什么事了。
终于又能恢复无忧无虑的咸鱼日子,每天在庄子里上上课,陪陪婆娘,吧唧一下刚出生的儿子,顺便马不停蹄给学堂那群小混账制造心理阴影,不让他们的日子过得太痛快。
多么美好的生活,这辈子如果无灾无祸,一直维持现状该多好。
等到自己八十岁了,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回忆自己的一生,该吃的都吃过,该玩的都玩过,没加过班,也没愁过房贷车贷,婆娘还娶了一大堆。
儿孙满堂,或许有那么几个不孝顺的,管他呢,不孝顺也好,太孝顺的话经常把自己挖出来缅怀一番,自己也受不了折腾。
出了礼部,走在朱雀大街上,李钦载神清气爽,这种感觉就像过年前的最后一天上班,心里想着明天就放长假,内心之舒爽,笔墨难以形容。
部曲们跟在李钦载身后牵马缓行,虽说李钦载有长安城骑马的殊荣,不过殊荣只是个说法,别当真,没什么火烧屁股的急事,在长安城内步行才是最不招灾惹祸的。
沿着朱雀大街步行没多久,一辆奢华的马车突然在他身边停下。
车帘掀开,武敏之那张熟悉的脸从车里探出头来,欣喜地朝李钦载招呼,然后蹭地跳下马车,站在李钦载面前躬身行礼。
“先生欲何往?”
李钦载一愣,然后笑了笑:“回庄子,天色还来得及,估摸天黑前能赶到。”
武敏之挤挤眼,笑道:“弟子还没恭喜先生喜获麟儿呢……”
李钦载瞥了他一眼:“恭喜道贺是我华夏美德,无论何时何事,道贺时都要诚心诚意,心中不掺一丝虚假,你扪心自问,刚才恭喜我时,心中果真有诚意吗?”
武敏之愣了一下:“呃,弟子当然有诚意,刚才确实是诚挚道贺,绝无半点不由衷之处,弟子愿对天发誓。”
“不要拿渣男的套路糊弄我,反正我没看到你的诚意……”
武敏之怔忪半晌,猛地想起这位先生的德行,于是试探着道:“明日弟子吩咐送价值一百贯的重礼到府上,算有诚意了吗?”
李钦载转嗔为喜,用力拍了拍他的肩:“你这人虽然有点疯癫,但人情世故这方面却是可圈可点的,保持下去。”
飞快朝马车扫了一眼,李钦载问道:“进宫?”
武敏之点头,然后指了指马车,脸上的表情却有点不自然:“天子召舍妹入宫,听说今日科考定榜,天子心情高兴,弟子送她进宫……”
李钦载望向马车,这时马车的车帘掀开,一张容貌绝佳的面庞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第878章 兄妹
李钦载以前从未见过魏国夫人,但她在李钦载的脑海里早已成了不朽的传说。
她是韩国夫人的女儿,武敏之的亲妹妹,同时她也跟李治的关系不清不白,甚至宫闱常有母女同侍天子的流言。
流言是真是假,唯有当事人自知,当车帘掀开的那一刹,李钦载终于第一次看到了魏国夫人的真容。
容貌确实绝佳,毕竟父母基因都不差,她的父亲是鲜卑望族贺兰越石,母亲是韩国夫人,都是权贵出身的人物,生出来的女儿当然容貌不凡。
魏国夫人年方大约十八九岁,正是少女芳华之时,俏脸含春,肤白貌美,尤其是生就一双迷人的丹凤眼,顾盼皆是风情。
李钦载纵是阅女无数,但在看到她的那一刹,还是忍不住为之暗赞,心里不由自主冒出一个念头:李治是真该死啊。
天子就是天子,看看人家挑选小三的品味,都是那么的精准且刁钻,眼光毒得很。
魏国夫人掀开车帘,却没下车,只盘坐在马车里,朝李钦载嫣然一笑,算是打过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