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各处被淋了火油,火势顿时冲天而起。
通红的火光中,中大兄表情狰狞,仰天大笑,拔刀便朝外走去。
走出王宫正殿的石阶,石阶下的广场上密密麻麻跪满了武士,大约千余众。
见中大兄走来,武士们纷纷以刀拄地,虔诚行礼。
中大兄一言不发,只是将手一挥,武士们起身跟在他后面朝王宫疾行。
从正殿到王宫宫门这段路,中大兄越走越激动,然而平日里戒备森严的王宫,此时却连一个唐军将士都见不到,掌控宫禁的唐军不知何时竟悄然撤走,一个不剩。
中大兄心头一沉,顿觉有些不对劲。
然而,箭已离弦,刀已出鞘,此时的他除了继续走下去,还能如何?
事情做到这一步,他已无路可退了。
一脚迈出王宫,中大兄不禁疯狂大吼咆哮,脸颊布满泪水。
这扇宫门,他已多年不曾迈出过了,此刻之前,他只是唐国的一名囚犯,今夜,将是他的新生。
“出城,直击唐军大营!”中大兄举刀直指前方。
第1004章 请君入瓮
凄风厉雨,电闪雷鸣。
中大兄领着一千余死士,大步走出了王宫。
死士们面无表情,雨水倾泻在他们身上,他们仍是麻木地随着队伍前行。
中大兄的脸上却充斥着病态般的兴奋。
他的复国梦,他的称霸梦,还有未来即将掌握在手的国主权力……
过了今夜,一切都将实现。
史书上的他,不再是亡国之君,而是复国圣主,中兴之主。
率领一千余死士,中大兄前行的方向是唐军大营。
他要做的不仅仅是将唐军赶走。
踏着泥泞的道路,一千余人深一脚浅一脚出了城。
城内是无数百姓的哭嚎尖叫,中大兄却置若罔闻,眼睛只盯着唐军大营方向。
子民如草芥,割完还会再长出来。但权力的争夺,今夜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小半个时辰后,中大兄终于来到唐军大营外,将辕门外静立着十几名唐军,他们站在雨里一动不动,中大兄微觉奇怪,但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兵马已到了敌人门口,无论任何情况,难道还会退回去吗?
“冲进去!夺后军辎重!”中大兄拔刀大吼道。
千余死士如出笼的猛虎,嘶吼着朝辕门冲去。
站立辕门的唐军将士仍一动不动,就这样被刀劈倒。
动手的死士顿觉不对,刀劈下去的手感也不对,低头一看,不由大惊:“王上,是稻草人!都是假的!”
中大兄浑身一颤,愈发觉得不对劲了。
然而,箭已离弦,今夜就算退了,他也没有好下场。
“继续冲!我要后军辎重!”中大兄怒吼道。
无路可退,冲锋是他唯一的选择。
千余死士嘶吼着冲进了大营。
大营内的营帐仍然完好,营帐内外却遍布着许多稻草扎的假人,众人冲进大营后心头愈发沉重。
一路从辕门直插后军,中大兄一马当先,率先来到后军营盘,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堆积如山的粮草,还有一个个被油纸严密包裹着的木桶和箱子。
看到那些木桶和箱子,中大兄不由大喜过望,颤声道:“没错,就是它!我要的就是它!”
正要下令将木桶和箱子拆开,突然四周点亮了火把。
火把在雨夜里尤为刺眼,一圈又一圈,最后中大兄周围的火把已是密密麻麻不计其数。
中大兄心头剧震,他知道,每一支火把下面都站着一个人。
正前方,堆积如山的粮草垛后面也转出来一个人,其人二十几许,面若冠玉,唇红齿白,眼中带着几分讥诮的笑意。
“李钦载!”中大兄眼中的瞳孔骤然收缩。
李钦载微笑朝中大兄拱了拱手:“国主殿下,李某在此久等了。”
中大兄神情惊骇道:“你,你为何……”
“我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对么?我为何知道你的目标是我的大营,对么?”李钦载笑吟吟地道。
中大兄眼神阴沉地盯着他。
李钦载叹了口气,道:“难道你以为我大唐人都是蠢货不成?国主殿下,你那点所谓的谋略,在咱们中原,是千年前的老祖宗玩剩下的东西,嗯,我算算你今晚玩了多少花样……”
“调虎离山,声东击西,暗度陈仓……”李钦载惊讶地睁大了眼:“啧,你艺高人胆大啊!”
中大兄既愤怒又绝望,嘶声道:“时运不济,唯死而已!士可杀,不可辱!”
李钦载突然举起手,朝他歉意地一笑,道:“咱们先解决你后面那些死士,再促膝长谈,留着这些人跟你聊天,我心里总是不踏实。”
说完李钦载脸色突然沉了下来,喝道:“除了国主,余者全部就地歼灭,一个不留!”
四周传来轰应声,然后,枪声响起。
一千余死士被围在正中,简直是绝佳的活靶子,片刻之后,一千余死士连挣扎都没有,便全部被歼灭。
中大兄瞋目裂眦,眼中的疯狂却愈盛。
死士们全部倒地后,中大兄突然拔刀朝李钦载冲去。
刘阿四一个箭步拦在李钦载身前,身子突然一弯,手中的刀鞘狠狠朝中大兄的膝盖一磕,喀嚓一声脆响,中大兄的腿骨呈现一个奇异古怪的弯曲角度,显然完全被废了。
中大兄倒地捂腿惨叫起来,脸上沾满雨水和泥水,眼中的疯狂之色已不见,剩下的唯有对死亡深深的恐惧。
起事之时的无畏无惧,心中怀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决绝念头,然而当死亡真正降临到头上时,中大兄终于开始恐惧了。
死亡面前,没有那么多英雄好汉,世上视死如归的勇士终究是凤毛麟角。
抛开国主的身份不谈,中大兄也只是个普通人,贪心好色,也怕死。
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一种名叫“野心”的东西在驱使,在蛊惑。
当失败的结局临头,野心消失而去,留在身体里的,只剩下对死亡的恐惧了。
看着抱腿哀嚎的中大兄,李钦载缓步上前,蹲在他面前,摇头叹息道:“卿本佳人……”
“国主殿下虽说手中无权,至少性命无忧,如果你愿顺从,王室世代皆可被大唐承认为正统,安安分分当你的国主不好吗?何必闹得如此难看?”
中大兄抱着腿,面容已扭曲得不成人形,颤声哀求道:“藩臣错了,是我一时糊涂,听信了臣子的蛊惑,才有今夜不智之举……求李县公饶我这次。”
李钦载微笑道:“你心里是否还存有一丝希望,觉得城北那支两万人的联盟军能在最后时刻翻盘,继而攻占飞鸟城,成为你活命的筹码?”
中大兄的惨叫声立止,眼神惊骇地看着他。
李钦载笑道:“你不要这样的看着我,我的脸会变成红苹果……国主殿下,死心吧,遣往倭国南面清剿地方势力的刘仁愿所部,早就被我秘密召回飞鸟城待命了,此刻正在收拾那支联盟军呢。”
“飞鸟城有你这么一位野心勃勃的国主,我怎敢冒险只留三千守军?国主殿下,你未免把我想得太弱智了。”
中大兄面若死灰道:“你早就察觉我的心思了?你一直在骗我?”
“哎,好好说话,别说得我是始乱终弃的渣男一样,是你先骗我的好不好,”李钦载瞥了他一眼,道:“我说过了,你玩的这些花样,是我中原千年前的老祖宗玩剩下的。”
“如今你在我面前玩这个,岂不是孔夫子门前卖文章,关二爷面前耍大刀,李景初面前装流氓……”
第1005章 尘埃落定
怀疑是早就怀疑了,李钦载根本不是那么容易相信别人的人,尤其是异国异族,更是提防加小心。
这次登陆倭国伊始,李钦载就对中大兄深怀疑虑。
尽管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中大兄在耍阴谋诡计,但李钦载更愿意从人性的角度去分析中大兄的言行。
大江智殿内自戕,举国文人士子僧人聚集闹事,要求还政于王,还有各地势力纷至而起……
登岛以来,倭国境内各种事端不断,李钦载怎能不怀疑背后有人搞事?
能搞出这么多事端,又不显山不露水,背后的指使者身份肯定不一般,放眼倭国境内,唯一有能力干出这些事的人,除了倭国国主,李钦载实在想不到别人了。
然后李钦载再分析中大兄的心理,一个曾经大权在握,国力战力颇为不凡的中兴国主,后来却遭灭国之祸,被敌人软禁在王宫数年不得踏出王宫一步。
这样的人,甘心一辈子对敌人卑躬屈膝么?
没有证据,却符合人性逻辑,李钦载对中大兄的怀疑之心自然顺理成章了。
今夜中大兄的惨败,不是没有原因的。
他低估了李钦载,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也会让他阴沟里翻船的。
中大兄倒在满地泥泞里,神情已完全绝望了。
李钦载起身,走到辎重前,拍了拍被油纸封存的木桶和木箱,笑道:“南城点火烧民居,臣子家东拼西凑一两千死士去送死,牵制我三千守军,你却带着死士出北城,直奔我大营而来,为的就是这个吧?”
木桶木箱被油纸密封,里面装的却是没开封的火药弹丸和备用的三眼铳。
李钦载叹道:“不得不说,你还算聪明的,知道我大唐王师能灭你一国,靠的就是这火器和火药,所以在你眼里,它甚至比复国更重要……”
“若是得到了它,再召集工匠研究秘方,若能自己制造火器火药,你倭国不仅能复国兴邦,还能与大唐一较长短,海东争雄……”
“国主殿下,看不出来你长得丑,想得倒是很美。”李钦载的笑容渐冷。
“火药这东西,可不是那么容易推算出秘方的,你又小觑我大唐人了,就算我把火药送到你手里,让你研究个两三年,你恐怕也搞不出名堂来。”
中大兄垂头,脸上一片死灰之色,黯然道:“我错了,错得厉害……本不该生出这野心的,除了败,便是死,何苦呢。”
李钦载也叹道:“是啊,何苦呢,从白江口海战开始,你倭国注定只能掌控在我大唐手中,这是你无法改变的,倭国世世代代都无法改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