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钦载披衣而起,将送军报的人叫进帅帐。
这份军报来得很不容易,它是从大唐东北发来的,一路跋山涉水,还要漂洋过海,才送到李钦载手上。
军报上写的是四月的事,而如今已是五月底了。
三月,大唐天子李治拜英国公李勣为帅,任辽东道行军大总管,率军十万东征高句丽。
四月底,东征大军到达营州,补充粮草军械后,李勣率军入高句丽境。
大军首战,李勣主力所部克高句丽新城,拔掉了高句丽西面防线的要塞,斩杀高句丽军一万余,俘虏高句丽军民计四万余,获战马牛羊兵器无数。
军报上的战事到此戛然而止,大约是记述了李勣率军入高句丽后的首战,事隔一月余,战事的发展想必又不一样了。
除了记述首战,李勣还在军报中催促了李钦载所部的行程,令他五月底前将倭国所有事宜处置妥当。
然后率军登船北进,登陆海东半岛,驻军原百济国境内,与新罗联军会师后,伺机向高句丽南部发起进攻,牵制高句丽的兵力,配合东征主力横扫高句丽北部,最后实现王师南北夹击的战略意图。
这一次,李治是下定了决心,也花费了大力气,可以说是倾举国之力,毕其功于一役。
李治绝不容许失败,李勣也绝不能失败,所以李钦载更不能给爷爷拖后腿。
天亮后,李钦载便下令全军整装,后军整理收拾战马辎重,四万倭国青壮被刘仁愿狠狠操练了几日,目前看不出战力,但列队倒是有点模样了,不管啥战力,当炮灰足够,二话不说也带走。
然后李钦载派出快马调集泉州和熊津道水师船只二百余艘,停靠倭国九州岛,全军当日下午开拔,朝琼浦海港行军。
而倭国的诸多事宜,李钦载交给了当地一名唐军都尉,并留下三千驻军,长驻倭岛,以防有变。
从李钦载登陆到离开,倭国又被祸祸得够呛,这次虽然不像灭国之战那样杀了十几万人,但李钦载这次杀的可都是倭国权贵,对倭国上下各阶层造成的震撼不逊于当年的灭国。
新国主已立,新臣子正在挑选,大唐吏部的官员不日便至,又留下了三千大唐驻军,李钦载对倭国的调教差不多完成了。
两场战争,倭国境内已没人有勇气挑战唐军的权威,它离划归大唐版图更近了一步。
麟德二年六月初,李钦载率军登上水师海船,朝原百济国进发。
水师旗舰上,李钦载仍然没适应大海风浪的颠簸摇曳,抱着盆儿再次吐得稀里哗啦清清楚楚,男人中的男人。
幸好这次航行日程比较短,四日之后,李钦载所部登陆海东半岛,原百济国,如今的大唐熊津道。
第1010章 登陆熊津
海船靠岸熊津道港口,港口海面上帆影遮天,两百多艘海船密密麻麻挤满了港口所有的空间。
如此浩荡的军威声势,令百济遗民们瞠目结舌,心生畏惧。
百济也被大唐亡国了,数年前刘仁轨率军干的。
如今已没有了百济国这个名字,取而代之的是“大唐熊津道”,唐军在百济国内设立了熊津道都督府,当初刘仁愿还干过两年都护,后来被李治调往倭国驻军。
自从百济被灭国后,大唐算是正式将势力延伸到了海东半岛,半岛的局势愈发复杂起来。
新罗国对百济的土地虎视眈眈,然而又不敢直接得罪大唐设在百济的熊津道都督府,只敢暗戳戳搞一些小动作。
大唐对百济这块土地的态度有点模糊,朝堂上的大佬们争执不休,有的认为百济是一块鸡肋般的土地。
本就是个海岛国家,适宜耕种的土地太少,每年还要花费无数钱粮去经营它。此地又孤悬海外,朝廷维持统治不易,是一笔彻头彻尾的亏本买卖。
它唯一的作用就是大唐未来东征高句丽时的南线桥头堡。
朝堂另一派则认为,打下来了就是我的,不管它多么贫瘠无用,都是咱大唐的版图。
将士们用鲜血和性命灭掉的国家,怎能说弃就弃,此举置流血牺牲的大唐将士们于何地?
这一派的意见,主要以刘仁轨等朝堂清流为主。
两派意见不一,李治只好左右平衡,所以百济被大唐灭国数年后,朝廷除了在这里设了一个都督府,留驻了五千驻军外,就没有任何动作了。
既没派官员开衙建府,也没有在民间基层任命里保,团结乡绅。
简单的说,如今的百济国除了几千驻扎的唐军外,基本成了一个三不管的废地,国中盗贼渐生,民众只能以乡村为单位自立为政。
至于新罗国,他们倒是很热心地想接管百济国的行政,可大唐驻军没点头,他们也不敢在明面上得罪唐军。
虽说不敢得罪,但以新罗国的尿性,全宇宙谁都不服,我现在打不过你,但我可以玩阴招呀。
千年以后的民间舆论也好,体育赛场也好,他们的尿性被刻在DNA遗传基因里,一直没变过,卑劣又可恨。
海船靠岸,首先是旗舰,李钦载晕头转向,被小八嘎和刘阿四搀下来。
港口岸边迎接大唐王师的人不少,有熊津道都督,新罗联军的主帅,还有原百济国当地的乡绅地主,以及成百上千明显被裹挟逼迫而来的民众,跑这趟龙套大约能管一顿盒饭吧。
下了船的李钦载不负众望,驻军将领和新罗主帅还来不及上前行礼,李钦载脸色发青,大嘴一张,再次吐了个稀里哗啦。
迎接王师的官民尽皆愕然。
刚落地就吐成这样,咱们这片土地究竟多让人恶心啊。
迎接仪式有点失控,李钦载脑子发晕,但还是强打起精神,与迎接他的将领官员们见礼。
首先是大唐熊津道都督孙仁师,老熟人了。
孙仁师本是水师将领,然而当年百济被灭国,时任熊津道都督的王文度在任上病逝,刘仁轨又被调回长安,于是李治便令孙仁师暂代熊津道都督一职,这一暂代便是好几年。
李钦载慌忙上前主动行晚辈礼,尽管自己的爵位官职都比孙仁师高,但人家终究是长辈,而且孙仁师跟李勣的私交不错,李钦载不敢在他面前摆架子。
孙仁师对李钦载的态度颇为欣慰,没等李钦载弯下腰,孙仁师便托起了他的胳膊,不让他往下拜。
“你这副快死的样子,就莫讲究这些俗礼了,老夫怕把你折腾死,你爷爷还不得跟老夫拼命。”孙仁师捋须笑呵呵地道。
李钦载赧然道:“小子坐不了海船,风浪太大,真快把小子折腾死了,孙爷爷见笑了。”
孙仁师不满地道:“年纪轻轻的后生,什么坐不了海船,就是操练少了,若在老夫的水师里,不出三五日,保管再大的风浪都稳如磐石,纹丝不动,晕船?呵,笑话!”
“啊对对对,您老说的都对。”
下了海船只剩半条命了,跟他争辩个啥?
孙仁师听出了李钦载话里的敷衍之意,不满地哼了哼,抬手正要拍他的肩,然而见李钦载这副快断气的样子,又怕一巴掌把他拍死,只好悻悻地收回手。
“听说你在倭国又大杀四方,这回连倭国整个朝堂都被你一锅端了?”孙仁师含笑问道。
李钦载笑道:“旧主老臣,心怀故国,喜欢搞点小动作,留着终究是个祸患,索性一锅端了,立个年纪小的新王,新王新气象嘛。”
孙仁师大笑:“不错,不愧是英公的好孙儿,该下手时痛下手,不留半点仁慈,灭国除敌,正当如此。”
两人说话间,一名披戴制式古怪铠甲的武将却蛮横地拨开左右众人,走到李钦载面前。
这人大约六十多岁年纪,容貌五官在及格线以下,面色狰狞凶悍,眼神暴戾,一副一言不合就拔刀拼命的样子。
“新罗国大将军金庾信,拜见大唐渭南县公。”
嘴上说着拜见,金庾信却只是潦草地稍微弯了一下腰,神情颇为倨傲。
李钦载皱眉,下意识望向孙仁师。
孙仁师表情冷漠地瞥了金庾信一眼,捋须冷哼一声,阖目不言不语。
看孙仁师的态度,李钦载便明白了许多。
大唐与新罗国虽是联军,但很显然,两军的将领之间关系并不和睦。
而从金庾信的态度上更能看出,新罗对大唐其实是颇有怨恚的,两国最大的利益冲突,大约便是唐军占据百济故土不肯相让,没让新罗国捡着便宜。
瞬间看明白了许多的李钦载也没惯着金庾信。
老子是你们宗主国的一军主帅,给我甩脸子,你有那实力吗?
李钦载当即对金庾信视而不见,仿佛根本没看见他这个人,朝孙仁师笑了笑,道:“小子这就下令大军扎营了,孙爷爷与小子同往帅帐一叙如何?”
孙仁师呵呵笑道:“固所愿也,走起。”
两人自动无视金庾信,相携朝港口外走去。
第1011章 百济降将
历史上所谓的“唐罗联军”,其实新罗在里面起到的作用很鸡肋。
冲锋陷阵唐军上,新罗跟在后面捡战果,抢掠官仓百姓。
而新罗国对唐军唯一的贡献,就是帮忙运输一下粮草,顺便凑一下人数,壮一下声势,让人对唐军产生一种“出来混靠的是兄弟多”的敬畏感。
那么问题来了,唐军明知新罗军如此拉胯,为何不踹了他们自己单干呢?
答案是,单干不了。
海东半岛上,唐军终究是外来者,新罗是地头蛇,外来者想要在半岛上占地盘,除了打死地盘上的原主人,还要与隔壁邻居搞好关系,不然很容易激起隔壁邻居的反弹。
大唐与新罗的联盟,除了新罗国历代国主对大唐天子的跪舔,把大唐天子舔出了感情之外,剩下的原因就是利益了。
唐罗两国的共同利益在哪里?
在北边的高句丽。
高句丽与新罗历来不合,高句丽多次联合百济攻打新罗,大唐以宗主国的身份插手海东半岛局势,对新罗来说求之不得,有了宗主国的撑腰,何愁边境不定,何愁疆土不扩?
于是大唐与新罗如同阿庆与阿莲的相遇,都不用王婆婆拉皮条,两国一拍即合,联盟了,负距离正距离负距离……交往了。
两国联盟不仅是数年前的灭百济国一战,这一次大唐举国之力东征高句丽,唐罗两国又联盟了。
这里将是唐罗联军对高句丽南面发起进攻的战场。
从港口往外走,李家部曲们早在李钦载下船与孙仁师等人寒暄时,便在港口外搭起了临时的帅帐。
李钦载与孙仁师并肩而行,后面的金庾信却满面寒霜,眼神怨毒地盯着李钦载的背影。
刚才李钦载对他的无视,简直是奇耻大辱,金庾信在新罗国跋扈多年,怎能受得了这般屈辱?
李钦载走在前面,问孙仁师道:“孙爷爷,这个叫金庾信的货,究竟是啥来历?刚见面就给我甩脸子,我得罪过他吗?”
孙仁师哼了一声,道:“此人是新罗国的权臣,如今的新罗国主金法敏,是他的外甥,龙朔元年,他被金法敏封为‘上大等’……”
李钦载愕然:“这是个啥官职?好难听。”
“难听确实是难听,但它是新罗国的最高官职,相当于咱们大唐的宰相,同时他还兼领新罗国的兵权,这次唐罗联盟,他便是新罗军的主帅,此人权势在新罗国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李钦载点头:“难怪如此跋扈,约莫他以为自己是新罗国的宰相,所以我应该先给他行礼吧?”
孙仁师冷哼道:“此国地小,国人却不知为何莫名自大,金庾信率新罗军进入熊津道后,与我大唐将士多次发生摩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