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从盾牌的空隙中,一支支长矛长戟伸了出来,狠狠戳中敌军的身体。
从接战,到胜利,唐军只用了一炷香时辰,这场遭遇战便结束了。
唐军完胜。
与其说是两军的厮杀,还不如说是先进文明对落后文明的碾压。
当战场上再没有能站着的高句丽士兵时,唐军将士爆发如雷般的欢呼声。
此战,全歼高句丽五千敌军,唐军伤亡大约百余人,毫无争议的碾压局。
战后黑齿常之下令清扫战场,亲自走到一名战死的高句丽将领尸首前,仔细地查看了一番,又找了几具普通士兵的尸首,最后黑齿常之叹了口气。
清理之后,前锋营将士回营复命。
此时已是午时,李钦载仍在帅帐里等消息,听斥候来报,我军首战大胜高句丽时,李钦载的表情并没有意外。
大胜当然是正常的结果,战败才叫骇人听闻。
未多时,前锋营将士凯旋回营,黑齿常之径自来到帅帐报捷。
站在李钦载面前,黑齿常之一五一十将遭遇战的经过禀明。
李钦载点点头,问道:“高句丽军战力如何?”
黑齿常之不假思索道:“非常骁勇,不是末将长他人志气,末将以为,此国之将士是劲敌,不可轻视。”
李钦载缓缓道:“如果我军将士没有火器,而是用刀戟与敌人正面对阵,不讲阵势不谈谋略,仅只是双方以命搏杀,黑齿将军认为胜负几何?”
黑齿常之想了想,道:“胜负四六,高句丽四,大唐六。”
李钦载微微动容。
他不怀疑黑齿常之的话,前世读过史书的他很清楚,隋唐三代帝王数次东征,都没能灭掉高句丽,每次都是折戟沉沙不得不退兵。
包括一生无败绩的太宗李世民亲征,也没能将这个国家征服。
后人总结了很多原因,政治的,气候的,谋略的,客观原因找了一大堆,总之,大多数说法都是“非战之罪”。
但是李钦载却觉得,高句丽军队的战力,绝对是一个无法忽视的重要原因。
高句丽多山地,适宜耕种的土地不多,所以国中平民常年都在为生存而努力。
穷山恶水助长剽悍尚武之气,这种剽悍之气如果用在战场上,那将是敌人的噩梦。
黑齿常之叹道:“今日之战,我军虽伤亡甚小,但不得不说,全托火器之犀利,敌军冲锋后,百步之遥便被放倒了数千,存者不过千余。”
“明知自己已毫无胜算,冲上去也是送死,可这残存的千余敌军却没有一个后退逃跑的,仍悍不畏死地冲到我军前阵,用尽了力气劈了最后一刀,才被我军将士戮于阵前。”
“如此骁勇无畏之军,末将以为李帅当重视,万莫轻敌,否则对我军来说便是大祸。”
李钦载缓缓点头,今日派前锋营试探接敌,能否歼灭敌军并不重要,李钦载需要等一个答案,那就是麾下将领对高句丽军战力的评判。
现在李钦载等到了答案,于是对高句丽这个敌国愈发重视起来。
为了这次接战,李钦载做了许多布置,除了前锋营外,王方翼,刘仁愿,裴正清等将领都分派了任务,在这片方圆二十里的土地上,李钦载布下了天罗地网,就是为了这支五千人的高句丽军队。
可是这支宁死不逃的高句丽军很痛快便交代在前锋营的刀戟火器之下,而致李钦载别的布置都没有发挥作用。
黑齿常之犹豫了一下,又道:“还有一事,末将需向李帅禀报。”
“说。”
“清扫战场时,末将发现这支五千人的高句丽军里,其中有许多是原来的百济遗民,末将翻看了他们甲胄之内的里襟服饰,都是曾经百济国的服饰。”
“也就是说,当年百济被灭国,无数遗民逃往高句丽,高句丽收容他们之后,将青壮编入军中,短短数年,这些百济遗民也和高句丽人一样,在战场上悍不畏死。”
李钦载怔忪半晌,神情愈发凝重,许久后才缓缓道:“黑齿将军,你今日说的话,对我很有用,对咱们整支大军都有用,多谢你了。”
黑齿常之急忙抱拳:“末将食大唐之禄,尽人臣之忠,是应当应分的,不敢当李帅之谢。”
李钦载叹道:“这支五千人的高句丽军不过是他们的前锋,离此不远,还有他们的主力大军两万余,由今日之战看来,与他们的主力交战,没我想象中那么轻松。”
“一切听凭李帅调遣,末将与前锋营上下无不从命。”
……
崎岖的山路上,薛讷领着四名手下正在蹒跚而行。
山路狭窄泥泞,骡马难行,人更不可能骑在骡马上,很容易就会连人带骡翻下山崖。
薛讷等人已走了整整两日,从未经历过如此辛苦的他,此刻情绪快崩溃了,走几步便狠狠扇自己一耳光,恨自己为何突然抽风要偷偷跑出营。
立什么鸟功劳,安安分分赚钱不好吗?
回家被老爹抽又怎样?他敢抽死自己吗?只要抽不死,伤好后又是一条好汉,又能大摇大摆用自己赚的钱吃喝嫖赌,当一个清新却不脱俗的富贵纨绔子弟。
所以,决定出营找机会立功的自己,当时究竟吃错了什么药?
第1023章 路走宽了
薛讷觉得自己好命苦,真的。
从小饥寒交迫……倒不至于,吃喝嫖赌……也寻常,穷困潦倒……其实也还好。
总之,反正就是命苦。
此刻薛讷觉得自己的命已经到了苦不欲生的地步了。
走了整整两天的山路,骡子都累得吐舌头冒白沫儿了。
而薛讷,比骡子更惨。
一行人出发时,薛讷的原计划是进入高句丽境内,然后想办法找到高句丽军队,以商贾的身份混进敌军中,买通敌军将领,弄点惊天动地的情报。
至不济可以抓个敌军将领回来,向李钦载邀功,路这不就走宽了吗。
走了两天的山路后,薛讷发现自己的原计划是多么的清澈且愚蠢。
上哪儿找高句丽军队去?就算找到了,自己特么连高句丽本地方言都不会说,一开口就是标准的大唐关中口音,“咋”“你咋”“你想咋”……
多愚蠢的敌人才会相信他们是高句丽商贾,让他们大大方方混进军营?
更悲哀的是,走了两天后,薛讷才发现语言不通这个要命的破绽。
想通之后他立马就决定往回走,不干这玩命的买卖了。
然而最后他终究还是停下了转身的脚步,决定继续前行。
因为他足足走了两天,两天!
真的舍不得无功而返,付出如此大的辛苦,他实在无法接受一切都是徒劳白费劲。
于是他横下一条心,继续往前走,总要对高句丽敌军干点什么,哪怕远远指着敌军大营跳脚骂几句街,画圈圈诅咒他们呢,也算自己为祖国做了贡献了。
是的,薛讷就是这么朴实无华的一个人。
至于四名手下,幸好薛讷没对他们说过自己的计划,不然四名手下会被他的愚蠢而惊呆,说不定半路就散伙,分了行李回花果山或高老庄,骡子跳进河里继续当白龙马。
所以懵逼的四名手下一脸懵逼,稀里糊涂跟着薛讷走。
高句丽多山地,薛讷等人从离开大营便一直在爬山,爬山。
走了两天的山路,偶尔也会在山窝里发现某个高句丽的村落,村落很贫瘠。
一个村子多的有十几户人家,少的只有几户人家,好不容易在山地里开辟出几块薄田,全村人就指着这几块薄田耕种活命。
薛讷对这些敌国的村落秋毫无犯,因为没意义。
直到今日此刻,薛讷等人再次遇到一个贫瘠的村落时,他们不得不更改计划,决定进村了。
因为薛讷等人的粮食已吃完,需要补给了,五个人又不是猴儿,不可能在山上采果子度日。
薛讷这种富贵子弟跟李钦载一样,任何时间地点都不会亏待自己,他要吃肉的。
一行五人,牵着几匹骡子,骡子背部满载货物钱财,五人又都穿着高句丽百姓的衣裳,只看外表的话,倒是没什么破绽,看起来就是一支纯粹的行脚商队。
只要别张嘴,一张嘴就露馅儿。
村落穷得像一个叫花子的聚集地,根本没个正常的村子形状。
寥寥几户村民,都是老弱妇孺,不见一个年轻的男子,老弱妇孺们也都是瘦骨嶙峋,没个人模样,双目无神地看着薛讷等人牵着骡子进村。
薛讷等人被村民木然的眼神吓得发毛,浑身不自在地从村头穿行而过,越走越难受。
一名手下偷偷凑到薛讷耳边,道:“薛监牧……呃,不对,薛掌柜,这个村子只有几户人家,而且皆是老弱……”
“咱们也不多说废话,索性屠村吧,屠完后在各家屋子里找点粮食,最后一把火烧了村子,天衣无缝,绝了!”
语声很轻,但话里的内容却很残酷。
薛讷没反应,他是将门子弟,从小就知道战争是怎么回事。
没错,战争就是这么残酷,什么军队,什么平民,战时没有任何区别,只要是敌国的,没什么仁义道德可讲,遇到就杀,无论老幼。
但薛讷并不认同手下的主意,主要是弊大于利。
“混账话!屠了全村,咱们不就暴露形迹了吗,若引来了敌军追杀,咱们只能漫山遍野的逃命,你乐意啊?”
“那怎么办?咱们不会说高句丽话,张嘴也暴露形迹了呀。”手下愁道。
薛讷哼道:“能用手解决的事,为何要用嘴?”
手下:???
“你们别说话,看我的!”
薛讷整理了一下表情,露出和蔼可亲平易近人的笑容,然后锁定了一位面容沧桑的老人,上前笑吟吟地道:“……阿巴,阿巴阿巴阿巴。”
老人惊疑地看着他:???
薛讷灵巧的双手却在不停地比划,一会儿做手握状,一会儿指了指嘴,最后做出咀嚼的样子。
比划之后,薛讷笑吟吟地等待老人的反应。
刚才比划得如此清楚,信息传达得如此准确,是头猪都该看明白,我这是要觅食的意思了吧?
老人却呆呆地看着薛讷,许久后,老人嘴里冒出一串听不懂的话。
薛讷愕然,神情有点着急了:“阿巴,阿巴阿巴阿巴!”
你特么听不懂人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