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钦载淡淡一笑:“皇后其实不希望臣有任何举动,对么?”
武后痛快地道:“是,这件事陛下与本宫早有人选,而且是合礼合情的人选,……你是显儿的老师,又是陛下非常器重的砥柱之臣,你若真要帮显儿争一争,陛下和本宫都会非常为难,而朝堂也会因此愈发混乱。”
说着武后突然好奇地隔着珠帘盯着他:“景初,本宫很想知道,你为何不帮显儿争储,不仅如此,你还将显儿的谋臣乱棍赶出来,以此向天下人表明绝不参与的决心,究竟为何?”
李钦载想了想,道:“太子殿下病重,沛王被紧急秘召回京,臣便已知道陛下的答案。”
“臣的本职是教书的,就拿考卷做个比方吧。明知已有了正确答案,臣若偏要写个错误的答案,这不是愚蠢至极吗?”
“臣若帮英王显强行争储,不仅不会改变结果,反而让未来的太子殿下对英王显产生敌意,最终反而害了英王显的性命。”
“做老师的就算不能帮弟子扫清障碍,至少也别领着他往死路上走,皇后您说对吧?”
武后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景初,你果然是聪明人,本宫担心你出手,就是害怕陛下和本宫百年之后,眼下的储君之争将来会成为显儿的颈上之刀。”
“陛下和本宫没看错人,显儿万幸,有你这么一位好老师。”
李钦载扯了扯嘴角,救李显是一方面,主要是救自己。
沛王李贤人不错,但只是现在,鬼知道他将来当了皇帝是什么样子。
现在跟李贤争储,李贤将来登基后不一定会拿李显开刀,但一定会拿他这个当老师的开刀。
穿越过来这些年,主打的就是一个“稳”字,不求提前给某个牛逼人物烧冷灶,但一定不要得罪未来的大佬,否则白穿越了?
关于储君的事,武后不愿多说,话题有点沉重。
李弘也是她亲生的,如今已时日无多,李治和武后还不得不强抑沉痛的心情,为大唐遴选未来的储君,做父母的怎能不心痛。
“本宫今日还有第三件事……”武后缓缓道。
李钦载垂头:“臣洗耳恭听。”
武后隔着珠帘,盯着李钦载,语气突然变冷:“天子近来笃信长生,妖僧卢迦逸多祸国,蛊惑君上,其罪当诛,本宫不希望这个人活着。”
李钦载赫然抬头,震惊地看着武后。
这对夫妻又是什么玩法儿?
不都说夫唱妇随么?你这当婆娘的是长了反骨呀。
不管武后有什么理由,李钦载第一个念头就是,远离这滩浑水,这比掺和储君之争更作死。
“呃,臣不太懂皇后的意思,……陛下笃信长生之术,似乎……没什么不对吧?”李钦载立马接道。
武后冷笑:“刚刚还夸你是聪明人,现在又装糊涂了,李景初,跟本宫说句实话这么难吗?”
李钦载面不改色地道:“臣只是个教书的,朝堂的事,臣向来不愿掺和。”
武后哼了一声:“是,你向来不掺和,那日你在安仁殿见了卢迦逸多之后,出了宫马上就去了东宫面见太子,还跟太子说不要服用卢迦逸多的药,这就是你说的‘不掺和’?”
李钦载眼皮一跳,眼线都已经布进东宫了?
武后又道:“当初南阳县侯刘审去甘井庄拜访你,请你向陛下引荐卢迦逸多,你当场拒绝,当天夜里卢迦逸多在馆驿便遭遇刺杀,只可惜刺客低估了卢迦逸多,这恐怕也是你的手笔吧?”
“你明明也知道,此人就是个祸国的妖僧,若不除掉,必乱天下,为何在本宫面前昧着良心说话?”
李钦载被整无语了。
能当历史上唯一女帝的,果然不简单,别的不说,就这情报网简直比百骑司还厉害,她暗中的势力究竟有多大?
所有的秘密被她当面揭穿,李钦载发现自己在她面前浑身赤条条的,莫名有点害羞呢……
既然被揭穿了,李钦载就不好意思再装了。
拱了拱手,李钦载小心地道:“陛下信长生,皇后却要诛妖僧,臣能问问为什么吗?”
第1199章 除奸同盟
懵逼的李钦载有点懵逼。
长生不老是真是假暂且不提,他想不通的是,为何武后要跟她男人唱反调,她家男人被卢迦逸多迷得不要不要的,而她却要杀了卢迦逸多……
多年来为人正直的李钦载,这会儿不得不想歪了。
好像是什么了不得的三角关系,其中的爱恨情仇恩怨纠缠,大约能凑够两百万字的悱恻剧本吧。
不敢猜不敢猜。
谁知武后一张嘴,便打破了李钦载种种不靠谱的猜想。
“陛下昏了头,本宫不能昏头,站在局外的人都清楚,所谓的‘长生不老’是怎么回事,陛下却迷失了。”
“本宫劝不了陛下,所以要把源头掐死。”武后的脸上闪过杀意。
李钦载暗暗点头,终于遇到一个清醒的人了。
武后垂睑低声道:“我虽是妇人,但也知古今兴亡,知守业不易,稍有踏错,便是天下动荡,古往今来的帝王笃信长生者,其后国力渐衰,反军四起,本宫不愿见大唐也有这么一天。”
“至少……在陛下和我都活着的时候,这一天绝不能出现。”
武后咬了咬牙,接着道:“更重要的是,卢迦逸多妄言长生也就罢了,他还诓骗陛下,说能治好太子的病,一个异国妖僧,胆敢害我孩儿,本宫岂能容他?”
李钦载懂了,所以,害亲生老公能忍,害亲生儿子绝不能忍,大概是这意思吧?
“皇后的意思是……”李钦载试探着问道。
武后语气阴沉:“我要他死。”
话音刚落,殿内顿时弥漫一股凉到骨髓里的寒意。
李钦载肩膀一颤,为难道:“卢迦逸多深受陛下信任,他若不明不白死了,陛下定然大怒,严旨缉查,一时之间怕是不宜动他。”
武后冷冷瞥了他一眼:“所以,本宫今日才召你进宫,我相信景初会有办法的。”
李钦载一惊,急忙道:“臣不敢冒此大不韪,皇后恕罪。”
武后冷冷道:“非要本宫求你么?还是说,你心里仍惦记着你我以前的那点恩怨,不愿为本宫出力?”
“臣不敢,但此事太重大,臣确实不敢对卢迦逸多动手。”
武后悠悠地道:“要一个人死,不一定非要派刺客刺杀他,最好的法子,是让陛下亲自下旨杀他,景初是聪明人,如何置人死地这种事,不需要本宫教你吧?”
李钦载皱眉,说的这叫啥话,好像我天生是个背后捅刀的小人似的。
我明明是个正经又正直的教书先生好不好。
“本宫现在许不了你什么好处,你大约也不需要什么好处,但是你若做了这件事,本宫承你一个人情,这个人情不知景初可看得上?”
李钦载沉吟不语。
他在权衡,其实本来就打算弄死卢迦逸多的,而且他已有了一个模糊的计划,现在白送武后一个人情,似乎并不亏,基本等于意外收获了。
武后的这句话,算是一种利益交易,以武后的身份,不至于给李钦载画饼,这个人情便是她的筹码,未来可兑现。
武后的人情有用吗?
李钦载不知道,如果李治命短的话,这个人情就真的很有用了,万金不换的那种。
见李钦载久久不语,武后不耐烦了。
“李景初,本宫在等你的话,你若不敢干,本宫换个人干。”
李钦载思量过后,缓缓道:“臣……可以试一试。”
武后露出了满意的表情,语气清冷地道:“那么,本宫便静候佳音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与本宫明说,一应助力,本宫皆允。”
李钦载小心翼翼地道:“弄死别人这件事,别的助力不需要,但需要钱,很多钱,皇后若是手头宽裕的话,不妨拨付臣几千几万贯啥的,臣布置起来就从容多了……”
珠帘后,武后深吸了口气,似乎没想到李钦载居然敲诈到她头上了,好想掀开珠帘,看看他此刻那张无耻的嘴脸。
武后久久没动静,李钦载惴惴地等她的回答,正等得有点不耐烦的时候,珠帘后的武后终于开口了,张嘴便是言简意赅。
“滚!”
“好哒,臣告退。”
……
离开太极宫,李钦载坐在马车上,脑海里回忆刚才与武后的每一句对话。
果然,朝堂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
这一次,武后与李钦载有着共同的敌人,于是两人抛开了以往的恩怨,暂时结成了同盟。
如何弄死一个人,武后的想法和李钦载也是不谋而合。
最高明的办法,就是让李治亲自下旨弄死卢迦逸多。
李治如何才会下旨弄死一个他曾经信任的人呢?
当然是这个人的某件事让李治愤怒了,寒心了,起杀心了。
所以,李钦载需要设一个套儿,让卢迦逸多钻进来。
马车到了国公府,部曲掀开车帘,李钦载却坐在车里久久没动。
许久之后,李钦载被搀下马车,转身叫来冯肃。
“速去甘井庄,将武敏之召来长安见我。”
冯肃应是,飞快离去。
李钦载看着他的背影,表情却有点犹豫。
不到万不得已,李钦载不会叫武敏之掺和这事儿,这货疯起来连他自己都掌控不住,可偏偏这件事确实需要武敏之参与,只有他才有那种浮夸又吓人的演技。
更重要的是,他一点都不知道害臊,人越多越疯狂。
武敏之来得很快,天黑之后,赶在城门关闭之前,武敏之匆匆进了城,直奔国公府。
李钦载在偏厅见到了他,见武敏之风尘仆仆,满头汗水,心中不由微微感动。
这货再怎么疯批,他终究是把自己当朋友的,朋友相召,二话不说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这份情谊已是深重。
“难得先生主动召唤弟子,弟子不胜荣幸,听到先生召唤,弟子立马从庄子里动身,一路风驰电掣,马都跑死了三匹,终于不负先生所望,赶在城门关闭前见到了先生。”
武敏之擦着额头的汗珠道:“不知先生如今紧急召唤弟子,有何重要的事?”
李钦载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张嘴第一句话就这么不靠谱,真有些犹豫要不要他参与了,感觉会坏事啊。
想到这里,李钦载立马柔声道:“没什么重要的事,主要是突然想你了,不知你在庄子里过得可好,你若安好,就是晴天霹雳,我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