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臭写的。”刘伯温笑道:“你们还演过他师父写的呢。”
“啊,罗贯中!”朱桢恍然,立马换了副亲热无比的面孔,抓住菊花眼的手使劲摇晃道:“幸会幸会!”
“呵呵,遇见殿下,却是草民的不幸。”那人正是一年前,在临淮县出现过的罗贯中。
“这话说的,我们见过面?”朱桢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殿下没见过草民,但草民见过殿下。”罗贯中一阵切齿道:“还在临淮县城隍庙,欣赏过殿下和你兄长们演的《武松传》!”
“呃……”朱桢这才明白,为啥老罗对自己这么大成见。却不羞反喜道:“怎么样,我们演的怎么样?”
“呵呵……”罗贯中瞟一眼刘伯温道:“有堂堂青田先生操刀改编,怎么可能不好看呢?”
“不是,师父你……认下了?”朱桢看向刘伯温道。
“唔。”老刘点点头,理所当然道:“不然,你上哪看到,还没出版的《水浒传》?”
“呃,好吧……”朱桢心说,怎么把这茬忘了。还指望师父给补上漏洞呢。
“也难怪贯中先生不高兴,你怎么能在原著一栏,只写施耐庵公的名字,漏了他的名字呢?”刘伯温又嗔怪一句。
“哎呀,疏忽了。”朱桢一拍额头,歉意满满道:“光记得先生写《三国》了,原来《水浒》也有先生的功劳。”
他又赶紧表态道:“加上,回头就加上。”
“不必了。”罗贯中神色稍霁。
“必须的,怎么能少了先生的署名权呢?”朱桢却很坚决,他问罗贯中道:“对了,请问先生台甫是?”
“贯中就是我的字,”罗贯中淡淡答道:“我以字行。”
“那先生本名?”朱桢越加好奇的问道。
“本。”罗贯中答道:“厚下立本的本。”
“哦,罗本啊!”朱桢不禁惊呼道:“先生定然善射。”
“就我这大近视眼?”罗贯中郁闷的指着自己的菊花眼。“靶子在哪儿都看不见。”
“这样啊。”老六一脸失望。
罗本也不知道他失望个啥,接着对他师徒道:“你们师徒二人,想改编我师徒的《水浒》也不是不行,可你们不该胡编乱造,加艳情内容啊!”
“何出此言?”刘伯温问道。
“听说秦淮河边,近来有个金莲院,上演了个杂剧《金瓶梅》挺火。草民本着学习的态度,花了大价钱,买了第一排的票。”罗贯中说着咳嗽两声道:“我不是为了旁的,我就是近视,没办法。”
“哦……”
“结果那都演了些什么啊!”罗贯中气得鼻子都歪了,要不是实在忍不了,他还不会来找刘伯温算账呢。
“我都不好意思说,下流!低俗!淫秽!简直太过分了!”
“那可跟老夫没关系。”刘伯温忙矢口否认道:“我可不知道什么‘金瓶梅’,‘银瓶兰’的。”
“本王更不知道了……”朱桢也赶紧否认。“我小孩子家家的,哪会去那种地方?”
这一刻,他理解了兰陵笑笑生,为什么要一直隐姓埋名了。
“真跟你们没关系?”罗本狐疑问道。
“真的。”师徒异口同声。
“那殿下,你派人跟金莲院说声,不要再演那《金瓶梅》了,不然将来我师父的《水浒》出版了,别人还以为是黄书呢。”罗贯中便对朱桢道。
“本王试试吧。”朱桢点点头。心里却很为《金瓶梅》鸣不平。唉,同人作品没人权啊……
“那好,我就不打扰你们师徒了。”罗贯中起身告辞。
“不送了。”师徒俩又齐声道。
“唉,没礼貌。”罗本郁闷的扶着门框出去。
待他一走,朱桢赶紧掏出那几张密信,简单把事情经过一说。
当然,他不会告诉老刘,自己在金莲院监听那茬,只说姓马的是刘英他们逮到的。
刘伯温扫一眼密信,又看他一眼道:“那就把贯中先生再请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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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2章
“罗本除了会内切……哦不,会写,他还看得懂黑话?”朱桢十分震惊。
“多新鲜啊。”刘伯温淡淡道:“你也不看看他师徒俩写的啥。”
“哦,也对。”朱桢深以为然道:“大宋黑道风云啊。”
“他之所以这么了解,是因为他本身就跟三教渊源颇深,还是明教的挂牌护法。”刘伯温接着道:“去年你们落在明教手里,能化险为夷,都是因为他啊。”
“哦,这样啊。”朱桢恍然道:“我说那明王怎么就忽然,把我们当成张士诚和高启的儿子了,原来是罗本在暗中帮忙。”
“没错。”刘伯温颔首道:“之后他便因此暴露了,一直在被明教追杀,不得已才来京城避难。”
“这么说,我们兄弟亏欠他啊。”老六道。
“都是成年人了,谁也左右不了谁,谁也不欠谁的。”刘伯温缓缓摇头道:“不过他还是有点韬略的,你要是不嫌弃是二手的,可以试着留下他。”
“不嫌弃不嫌弃。”朱桢毫不犹豫的摇头,因为他师父也是二手的。
“那伱就去请他进来吧。”刘伯温笑道:“饱受蹉跎的书生,最后只剩下嶙峋的自尊。”
“那便是风骨了。”朱桢欣然起身道。
“不错。”刘伯温露出姨母笑,他这个弟子,性情恶劣,但本质,是好的。
便听老六出去书房喊道:
“把那个菊花眼儿,给本王抓回来!”
“……”刘基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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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罗贯中其实还没走,他正在前院跟刘璃说话呢。
“几年不见,出落成大姑娘了。”罗贯中眯着眼,像个慈祥的大妈道:“书读的怎么样?”
“该读的都读了,可做学问好无聊啊。”刘璃笑道:“还是有意思,先生的《三国》有下文了么?”
“唉,莫催更,伤感情。”罗贯中的笑容凝滞。
“我请先生吃糖,就多写一回吧?”刘璃伸手从荷包往外摸糖。
“不吃,伤身子。”罗贯中摆手连连道:“上次吃你一颗糖,我回去跑了半宿茅房。”
“真是对不起先生,”刘璃赶忙歉意道:“上次是入了迷,给先生拿错了。”
说着摸出一把花花绿绿的糖果道:“这回绝对不会闹肚子了。”
“我信你才怪,你个小丫头坏得很。”罗贯中却吃一堑长一智,不肯再冒险。
两人正说话间,汪德发出来,对罗贯中拱手道:“先生,我们殿下有请。”
“不去!”罗贯中不爽道:“挥之则去、召之即来,那我岂不很没面子?”
“唉。”汪德发终于明白,殿下为啥要说‘抓回去’了,他太懂这些酸子了。“得罪了。”
汪妈说完一挥手,两个彪形大汉便抓住罗贯中的胳膊,把他拖了回去。
“你们放开我!”老罗怒不可遏道:“士可杀、不可辱懂不懂?”
“先生还是收收味儿吧。”汪德发小声提醒他道:“在你面前的,可是位喜怒无常、目中无人的亲王殿下。你越是这样,他越会羞辱你。先生,你也不希望成为京城的笑柄吧?”
“哼,我只是不跟个孩子一般见识!”罗本果然江湖经验丰富,能屈能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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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贯中回到书房中,朱桢笑着拱拱手道:“失礼了,贯中先生。”
“撵我走的是你,请我回去的还是你,到底要干什么?”罗贯中板着脸道。
“先谢过先生,在凤阳时的暗中襄助。”楚王殿下端正态度道。
“哼,我那是被你师父骗去的。他说那里有人能帮我出《水浒全传》,了结我师父的遗愿。”罗贯中面无表情道。
“我师父没骗你,把书稿给我,本王给你出版。”朱桢正色道:“署名——施耐庵、罗贯中。”
“……”罗贯中的臭脸上,终于有了些表情;那双菊花眼中,也闪过一抹泪光。
《水浒全传》好不好看?绝对好看,谁看谁入迷。可为什么没人愿意给出版呢?因为他们师徒有过‘从贼’的经历啊。
施耐庵祖籍苏州,十九岁中秀才、二十八岁中举人,三十六岁与刘伯温中同榜进士,两人相交莫逆……所以后来罗贯中才会求刘伯温帮忙出书。
登科后,施耐庵在钱塘为官三年,因为不满官场黑暗,也不愿逢迎权贵,所以弃官回乡,闭门写去了。
但张士诚起事后,慕名礼聘他为军师。施耐庵跟张士诚的幕僚大多是旧交,禁不起他们劝说,加上他也想做一番事业,便带着学生罗贯中,加入了张士诚军中。
虽然发现张士诚是扶不起的阿斗后,师徒俩就离开了东吴军,但进入大明后,这段抹不去的黑历史,还是深深困扰着师徒俩。
结果施耐庵至死,也没见到自己的作品付梓。罗贯中更是一直游走在黑白两道之间,没法正大光明的立足于天地之中。
现在楚王殿下要出版《水浒全传》,还要把他们师徒的名字印上去。无疑是在向全天下宣告,前朝的旧账,要掀篇儿了!
他师父可以含笑九泉了,他也可以不用再东躲西藏,居无定所了……
那么傲气的罗贯中,终究还是在巨大的感动下红了眼眶,朝朱桢深深一揖。
“多谢殿下。”
“不必客气,这是我的荣幸。”朱桢诚心实意道。
“殿下还真是,”罗贯中本是抱着受辱的觉悟进来的,没想到老六却给了自己这样的礼遇。不禁失笑道:“出人意料啊。”
“哈哈哈,先生写书不也讲究个‘奇峰迭起’么。”朱桢笑道:“对了,先生看看这几张纸,是什么意思?”
他这才将那几份密信,推到罗贯中面前。
罗贯中便拿起来,贴在眼前看一遍道:“这是明教、白莲教和弥勒教的密信。”
说完提起笔来,脸贴在纸上,刷刷刷挥毫而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