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宫中,苏州知府李亨,正就着一张苏州城地图,向殿下汇报自己初选的几处王府选址。
别的藩王的王府,都是一省布政使领衔营造,王爷老丈人督造的。但这里是南直隶,没有省级行政单位,殿下也没有老丈人,所以只能李知府操心了。
“属下初步选了三个地方,一个是位于城中央的苏州旧治,这里位居中央,上风上水,位置最好,但属下也得跟殿下说明,那原先是张士诚的王宫所在,后来魏观想要将府衙迁到那里,后来遭到弹劾,说他‘典灭王之基’,结果被腰斩了。”
“艹……”朱桢只给了一个字的评价。
这时,小棒子进来,小声禀报道:“爷爷沈荣顾元臣跪外头了。”
“爱跪就跪去吧。”老六哼一声,对李亨道:“你继续。”
“另一处是州城东北部,”李亨缩缩脖子又道:“那边相对空旷,可以满足建造王府的规制。缺点是地势有些低洼,需要先把许许多多池塘河沟垫平,才能起地基。”
“不好不好。”老六断然摇头道:“当年,我家老头子就是听信了我师父的鬼话,填平燕雀湖,把皇宫建在上面。结果倒好,一年四季潮了吧唧,床底下能长蘑菇你信吗?”
“这,这么严重啊?”李亨讪讪道:“那就只剩第三处,州城西北部了。那边地势较高,无潮湿之虞,风水也不错,但是人烟稠密,需要迁走居民数万户,才能满足王府用地。”
“这么夸张的吗?”老六也倒吸一口冷气:“本王建个王府要拆掉几万户人家,这种事可干不得。”
“按照规制,亲王府的周长是三里三百零九步五分。东西阔一百五十丈二寸二分,南北长一百九十七丈二寸五分。苏州人烟稠密,城池狭窄,想要不扰民,找出符合亲王府规制的一块地,实在太难了。”李亨苦笑道。
“难道非要在城内建王府吗?”朱桢反问道:“建在城外不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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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2章
“城外?”李亨拖长音,他巴不得把王府建城外呢,但这也太离谱了吧?“这不合规矩啊!”
“怎么不合规矩了?你给本王找一找,哪条规矩不许王府建在城外了?”朱桢反问道。
“确实没有规矩说,不能把王府建在城外,可是……怎么能把王府建在城外呢?”李亨哭笑不得道:“按照周礼,城外是野人居住的地方,国君怎么能住在城外呢?”
“简单,再修一道城墙,把王府圈进去,不就解决问题了?”老六笑道:“怎么样?本王聪明吧。”
“殿下的意思是扩城?那可不是下官敢妄议的事情。”李亨忙摆手道:“当初魏观只是开城中的湫溢,就被扣了个‘开败国之河’的帽子,这苏州在皇上眼里太敏感了……”
“明白了,你不就是不敢提吗?”朱桢了然,大包大揽道:“你放心大胆的给本王选址,再规划一个大大的新城,朝廷那边的事情,都交给本王了。”
“遵旨。”李亨忙轻声应下。既能不担责任,又不用扰民,他当然求之不得。
李亨告退出去,小棒子又进来禀报说:“爷爷,又来了好多人,陪着他俩一起跪在外头。”
“跪就跪呗,让他们靠边点,别挡着道。”朱桢冷着脸,背着手睡午觉去了。
等他一觉起来,天都黑透了。便跟罗老师一起愉快的用晚膳,罗贯中忍不住提醒道:“殿下,他们还一直在外面跪着呢。”
“最讨厌这样的了。怎么,伱跪着我就得原谅你?那可好了,尽情为非作歹去吧,反正没什么是一跪解决不了的。”楚王殿下愤愤的多吃了一碗饭。
“这寒冬腊月的,真跪一宿,会死人的。”罗贯中劝道:“不至于,罪不至死啊他们。”
“你是山东人吗?倒装句呢还说。”老六没好气的翻翻白眼,好一会儿才道:“再过一个时辰……不许提前……你出去告诉他们,要死死远点儿,本王最讨厌被人胁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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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一个时辰后,已是夜半,天寒地冻,跪了半天的还乡派众人,全都快冻成冰棍了。
却还在那咬牙坚持,没一个敢说回去的。
这时,紧闭的大门缓缓敞开,卫兵放一个提着灯笼的先生出来,正是罗贯中。
罗贯中又让侍卫打开栅门,来到众人面前。
“罗,罗先生,殿下肯见我们了吗?”沈荣冻得嘴唇发紫,牙齿打颤,哆哆嗦嗦问道。
罗贯中摇摇头,叹口气道:“殿下说,你们这样是没用的,他最讨厌被人胁迫。”
“我,我们不是胁迫殿下,只是为了表达忏悔。”顾元臣说着艰难的回头,恨铁不成钢的对身后那群还乡派道:“一群自作聪明的东西,白白辜负了殿下的信任,真是百死莫赎!”
“我们真错了,我们不该耍小聪明……”众人忙哆哆嗦嗦道:“再也不敢了,求殿下给次机会吧。”
“想要向殿下表达忏悔,不能光靠下跪,”罗贯中紧了紧身上的棉袍道:“有的人看重的是态度,但殿下只看重结果。所以你们还是回去吧,日后好好表现,重新赢回殿下的信任,这才是表达忏悔的正确方法。”
“罗先生。”顾元臣巴望着罗贯中,可怜兮兮的问道:“殿下还会给我们机会吗?”
“你们说呢?”罗贯中摇头轻笑道:“诸位真是关心则乱啊。殿下胸怀宽广,就连犯过罪的铁窗派,都愿意原谅,何况你们只是犯错?”
“啊,多谢先生指点迷津!”沈荣一下就明白了。殿下苦心孤诣才得到个两虎相争的局面,怎么可能允许恢复一家独大呢?
忙深施大礼道:“我等铭记大恩大德。”
“你们谢错人了,我不过是某人的工具人而已。”罗贯中摇摇头,却不领情。
“多谢殿下宽容,我等再不会犯糊涂了,否则天诛地灭,下十八层地狱!”沈荣和顾元臣忙带着众人朝行宫里高声起誓,四拜兴之后才互相搀扶着起身,跌跌撞撞地走了。
罗贯中看着他们狼狈的身影,不禁长长一叹。其实他知道,这些人的罪过没那么严重,殿下之所以要狠狠收拾他们,只是因为需要打压一下他们的气焰。
不然,这帮人会一直以殿下亲信自居,就是铁窗派放出来,也会被他们压的死死的。两派平衡,谁也压不到谁,才是殿下眼中最和谐的局面。
所以殿下才会抬举铁窗派,同时压一压还乡派……哪怕他们没犯这个错,殿下也会找别的理由收拾他们的。当然那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让他们心服口服了……
‘曹贼,真是诡谲多诈!’罗老师最后暗叹一声,转身进了行宫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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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年底越来越近,苏州城的织机声却依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不管是还乡派还是铁窗派,都给工人们开出双倍工资,好让他们加班加点,加紧生产,再把产量往上拉一拉!
排名靠后的那些铁窗派选手,更是变卖家产,疯狂的购置厂房、织机、雇佣工人,恨不得花光身上最后一个铜板。结果在这个一年中,本该最冷清的月份中,又掀起了一轮投资的新热潮!
李亨也抓紧时间,为殿下又选择了三处备选地点,朱桢实地考察之后,基本确定了王府建在城西,七里山塘街北。这边地势较高,无潮湿之虞,多是官田丘陵,亦无扰民之忧。
而且比邻运河,有山塘河沟通城内与运河,自来都是商业繁荣,市肆繁华之地。只是元末乱世,明军围攻苏州城十个月,城内外建筑几乎化为白地。十年过去了,城内任其恢复了七七八八,山塘街这边还没来得及回复元气而已。
“王府建在这里,山塘街重现辉煌,指日可待。”朱桢站在寒山寺的钟楼上,指点江山道:“再将苏州南北城墙向西延至运河,就可以让苏州城的面积扩大一倍,为将来留下足够的发展空间。”
“殿下真是高瞻远瞩,心系百姓啊,”李亨心悦诚服的赞叹道:“头一回见有王爷,将自己的王府,与城市的繁荣挂钩啊!”
“哎,本王也是为了自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嘛。”朱桢忍住想作诗的冲动,大笑问道:“明天就是小年了,量化评比的结果出来了吧?”
“我们几个昨晚熬了个通宵,好歹是赶出来了。”李亨示意,薛知县赶紧呈上。
朱桢快速浏览一遍,便在上面签下大名,把表单抵还给李亨,道:“行了,放他们回家过年吧。”
“你们也收拾收拾早点过年吧,这一年大家都辛苦了。”他又对李亨几个笑道:“本王也要回京过年了。”
“我等恭送殿下。”李亨等人忙深深施礼,目送着殿下登上了停在寒山寺外的坐船。
他的船就停在寒山寺外。
【本卷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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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3章
洪武十一年,正月,元旦大朝。
在这场开年大朝会中,除了传统的朝贺仪式外,还宣布了一批封王进爵的旨意。
其中,册封皇十一子椿为蜀王;册封皇十二子柏为湘王;皇十三子桂为豫王;皇十四子楧为汉王;皇十五子植为卫王。
并进封中山侯汤和为信国公。
此外,沐英则以征西功劳封西平侯;廖定国以平海寇功劳封舟山伯。
其下诸将亦各有封赏,可谓皆大欢喜。
唯一不高兴的是蓝玉,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能封侯的,谁知旨意下来,什么都没有……
不过他还没蠢到在开年大朝会上生事,一直强忍着怨气坚持到了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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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五日,太子在春和宫设宴,只请了一众兄弟亲戚,来喝自己次子的满月酒。也幸亏只请了自家人,才没让外人目睹家丑……
却说哥几个正在殿中喝酒,便听外头响起喧闹声,还有人大声叫骂。
太子眉头微皱,便有太监快步进来禀报,说是蓝玉在那里耍酒疯。
“他耍什么酒疯?”太子起身,边往外走边问道。
“他埋怨……皇上不公,骂西平侯背后捅刀子,告他黑状。”太监跟在太子身后,小声禀报道。
“……”太子黑着脸来到殿门口的,便见西厢廊下,蓝玉正在跟沐英撕扯,口中还骂骂咧咧,污言秽语不绝于耳。
“姓沐的,你个敢做不敢当的孬种,”蓝玉揪着沐英的领子骂道:“你敢说不是因为当初在虎达龙洼,我为了救几个弟兄,顶撞过你的缘故?”
“伱放手,我说过了,这件事跟我没关系!”沐英擒住蓝玉的手,也有些动怒道:“再不松手,我就不客气了!”
“老子也没打算跟你客气!”蓝玉另一只手忽然出拳,一个黑虎掏心,朝着沐英胸口捣去。
沐英早有防备,忙用另一只手格挡,两人皆喝了不少酒,动作都有些变形,就如乡野村夫般,在廊下厮打起来。
两人的部下也围上来,吆五喝六的为各自的主将助威。
“住手!”太子怒气冲冲的声音响起:“把蓝玉给本宫绑了!”
便有一众带刀舍人上前,七手八脚分开两人,然后将蓝玉反剪双手,用绳索捆住。
蓝玉看到太子,也没了脾气,只有一脸的委屈:“太子爷,我……”
“你什么你,等着吃板子吧!”太子严厉的瞪他一眼,摆手道:“把他带到马棚里醒醒酒,回头再料理他!”
蓝玉垂头丧气的被侍卫押到后头去了,太子又揽住沐英的肩膀,拉着从小一起长大的干哥哥,满脸歉意道:“文英哥,千万别往心里去,这家伙就是这样,灌点马尿便发疯。”
“殿下放心,我和他同僚多年,还不知道他什么脾气吗?心情不好那是一定要发泄出来的。”沐英大度的表示。
“唉,他仗着自己是太子妃的舅舅在这撒野,却忘了咱俩还是穿开裆裤长大的兄弟。亲疏都分不清楚,真是个蠢货!”太子一脸恨铁不成钢道:
“哥你放心,我会跟他解释的,这次他的侯爵是我给压下的,跟你无关!”
这话是他故意说给众人听的,好帮沐英消除流言。“为的不过是磨一磨他的脾气……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其实蓝将军爱兵如子、忠心耿耿,还是可堪大任的。”沐英忙轻声道。
“唉,跟文英哥这样的宽厚君子一比,他真是太不堪了!”太子摇头叹气道:“罢了,不说他了,咱们兄弟难得见一次面,走,到后面单独聊聊。”
说着,他对老三道:“替我招呼一下大伙。”便告声罪,与沐英把臂往后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