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伱还记得有老夫这个师父,都多长时间没来了?”刘伯温没给他好脸。自己这么重要的角色,居然整整一卷没出场,像话吗像话吗?
“嘿嘿,师父,说话要讲良心,初一刚来给你拜了年,去年我也没少来。”老六叫起了撞天屈,他去年搞出这么大动静来,背后可离不开刘伯温支招。
基本上他每一步行动之前,都先跟老师商量。老师觉得没问题,他才会行动。要是刘伯温觉得扯淡,他的奇思妙想也就成了纯扯淡,不会付诸行动……
而且刘伯温还帮他尽力压制了舆论,所以苏州乱套的时候,整个江南没有跟着起哄架秧子。才让老六度过了最初的艰难光景。
所以说,刘伯温的作用还是挺大的,只是都暗场交代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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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俩斗过嘴,刘璃便端来饭菜,让他俩边吃边聊。
“小师叔尝尝我的手艺。”刘璃笑盈盈的递上筷子。
“小侄女真是长大了,都帮着操持家务了。”老六接过筷子笑道。
“那是,人家现在女红也很棒的。”刘璃便骄傲道。
“呵呵……”刘伯温哂笑着不拆穿孙女。
“你们先吃着,我去看看汤。”刘璃小鹿似的一跳一跳的出去了。老六的目光不由自主被她吸引久久不能收回。
“看够了没,你到底是来看老夫的,还是来看我孙女的?”刘伯温没好气道。
“都看都看。”老六敷衍的笑笑,回头看看桌上菜肴,四道菜里三道荤菜,有熘鸡片、梅菜扣肉和糖醋小排,他对老刘笑道:“师父什么时候改吃荤了?”
“你少在这儿得了便宜还卖乖。”刘伯温气呼呼道:“臭丫头还算有点良心,给老夫炒了个青菜苗,不然我就只能吃干饭了。”
“嘿嘿嘿,我刚给她带了礼物嘛,真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老六便笑呵呵的端起饭碗,夹了几筷子尝了尝。别说,味道还真不错。
“嗯嗯,好吃好吃。”老六便高兴的大快朵颐起来。“刘璃的厨艺啊,比我母妃可强多了。”
“你母妃的厨艺啊……”刘伯温嘴角一阵抽动,显然被勾起了不愉快的回忆。赶紧喝一盅压压惊道:“真是惊天地,泣鬼神。”
“有那么夸张吗?”朱桢就很不高兴,这明显不是好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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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徒俩正在斗嘴,一骑快马奔至诚意伯府外,马背上一个风尘仆仆、披麻戴孝的男子翻身下来,哭着往里走。
“哎,你是……啊,堂少爷?”门子刚要阻拦,看清那男子,登时吓一跳。竟是陪同大爷上任的刘琏堂侄刘孟。
做官身边不能没有自己人,当初刘琏上任,带了两个老家的堂侄刘孔和刘孟一起。
“恁怎么这身打扮啊?”门子失声问道。
“呜呜,我,我叔没了……”刘孟满面哀容,声音嘶哑。
“啊?!”门子惊呆了,赶紧扶着刘孟进去见老太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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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基书房中,师徒俩没吃完饭。
刘孟一进去,便扑到刘基脚下,抱着刘基的腿大哭起来:“堂爷爷,堂爷爷,我叔没了……”
刘基登时僵在那里,皱纹深刻的脸上浮现出浓浓的悲哀,他长长一叹‘唉……’,想将手中的饭碗搁下。
但他的手渐渐开始颤抖,浑浊的泪珠也顺着眼眶淌下来。
门口,刘璃端着大汤碗进来,听到二哥的声音,手一滑,便把汤碗摔碎。然后捂着嘴就跑出去了。
朱桢赶紧追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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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是顷刻间,原本还一片过年气氛的诚意伯府,便沉浸在了悲痛之中,下人取下门口的红灯笼,揭下了红色的对联,贴上了告丧的白纸。
在外聚会的刘璟也很快闻讯赶回来,便见老父亲已经躺在床上了,有太医在旁下针。儿子侄女和楚王殿下守在床边。妻子也在。
妻子小声告诉他,父亲因为过度悲伤,刚才晕倒了。楚王殿下叫了太医来诊治。
刘璟点点头,也安静的等待一旁,以免打扰太医。
不一会儿,太医结束治疗,将金针收回针带。
“我师父怎么样?”老流氓问道。
“回殿下,诚意伯是过度伤心引起的气机不畅,继而导致的晕厥。”太医知道他家爷们儿的脾气,不敢掉书袋。老老实实答道:
“要是换了年轻人,醒过来也就无甚大碍了,但诚意伯本来就病体羸弱,这下怕是要加重病情了。不过具体怎么样,还是得等他醒来再慢慢看。”
“行吧,这几天你就多跑着点,搞不明白也别不懂装懂,让你们院正亲自来。”老六不客气道:“不要让我师父留下后遗症。”
“臣定然尽力。”太医告辞出去。
刘璟赶紧追出去,给太医奉上诊金,又没口子道歉。
殿下可以对太医蛮横,可他们不能。
等他再回到寝室时,父亲已经醒过来了。
刘伯温状态很不好,完全是强打精神,但有些事,他必须要问明白才行。
“刘孟,你把原委道明,不要遗漏。”他嘶声吩咐侄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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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6章
诚意伯府,后院卧房中,众人都看向那带回噩耗的刘孟。
“我叔是初一没的,那天他应邀去曹参政家吃酒,是我大哥陪着去的。”刘孟便嘶声道:
“江西那边喝酒很猛的,都是一喝到半夜的。我叔喝到一半,就已经醉的不行。说是到后院上茅房,我大哥要陪他去,他说不用,结果人一去,就没再回来。”
“大家左等右等,不见我叔人影,又派人去寻找,还到家里去问过我,我叔回来了吗?”刘孟道:“结果都说没有,这才慌了神,赶忙四下寻找……”
“最后在曹参政家后院的井里,找到了我叔的遗体……”说着他泪水奔涌道:
“按察司的仵作验看之后,断定我叔是溺水而亡,并无其它外伤。按察司便给了个酒后失足落水的结论上报,我大哥也让我赶紧进京报丧。他在南昌守着我叔的遗体。”
“唉……”刘伯温听完刘孟的讲述,苍声长叹道:“逆子,早就叫你不要去不要去,你偏不听,这下好了吧,把命赔进去了。”
“我派给师兄的两个护卫呢?那两个崽种干什么吃的?!”朱桢切齿问道。
“张大哥和赵大哥一直尽职尽责的,可那天不是过年吗?又没有计划出衙,我叔就放他俩假,让他们出去透透气……”
“……”朱桢想说他俩不会轮着放假?但现在说什么也白搭了。再说,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人家就是存心要害刘琏,凭他们两个,挡不下的。
“爹,我大哥真是失足落水吗?”刘璟悲声问道。
“多半不是。”刘伯温摇摇头,问刘孟道:“你方才说,他们曾去家中寻伱叔?”
“对。”刘孟点点头。
“他们是敲门进去找的,还是在门外喊的?”刘伯温追问道。
“曹参政是左参政,我叔是右参政,两家的官廨是挨着的,就隔着一面墙。”刘孟便答道:“他们是隔着墙吆喝的。”
“把你们的对话仔细说一遍,不要改一个字。”刘伯温沉声道。
“是……”刘孟寻思片刻,方谨慎道:
“当时是谁喊的,我没听清,我只记得那人喊的是‘刘孟刘孟?’,我出来问道‘什么事?’,那人便问道‘你家老爷回去了吗?’,我说‘没啊,门一直闩着呢’,那边就说‘知道了’,然后再没问过我什么……”
“那个人在开口之前,就知道刘琏已经出事了……”刘伯温悲声一叹。
“为什么?”众人不解问道。
“因为正常的话,他应该直接开口问‘刘参政,你回家了吗?’”老六便替师父答道:
“而不是多此一举,不问我师兄,问刘孟。这只能说明,问话的人早就知道我师兄没回去。”
“对……”刘伯温悲哀的点点头道:“所以说,刘琏多半是被害死的。”
“师父你太严谨了,什么叫多半?我师兄就是被害死的!”老六一张脸阴沉得可怕。“害死他的人,就在装模作样寻找他的人里!”
“啊?!”刘璟等人脸上悲色更重,刘璃更是哭成了泪人。知道亲人是被人害死的,要比亲人因为意外死亡,悲痛太多倍。
“……”刘伯温的目光却直勾勾的看向老六,朱桢重重点头道:“师父你放心,我一定会查明真相,替师兄报仇雪恨的!”
“好。”刘伯温从喉咙挤出这个字,便再度陷入了昏厥。
刘家人也陷入了莫大的悲痛中。刘璃更是哭得眼睛都肿了,还是不停的哭。
朱桢便默默陪在一旁,直到宫门快关了,才小声道:“我得回去了,明早再来看你们。”
刘璃点点头,纤细的手指却紧紧揪住他的衣角,久久不愿撒开。
她已经换上了孝服,模样愈发楚楚可怜,楚王殿下哪儿能硬的下心,一走了之?
“好吧,那我今晚就不回去了。”朱桢叹口气,对汪妈道:“你去跟大哥说一声,就说我师兄没了,今晚我得在这陪我师父。”
“是。”汪妈都不稀得揭穿他,你是陪你师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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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悲风呜咽。
临时搭起的灵堂中,烛影随着风声跳动,映出一双人影。
那是朱桢陪着刘璃给师兄守灵。
才半天时间,刘璃就像变了个人。大大的眼睛失去了灵动,白皙的皮肤也没了血色,她跪在灵前,一边烧纸,一边喃喃道:
“我爹从小可疼我了,每天从衙门回来都会给我带好吃的。也不逼我学习,就想让我高高兴兴的长大……”
“我娘走得早,我爹怕我受委屈,一直没有续弦,整天一个人孤孤单单,到了那边也不知道能不能跟娘团聚?”
“后来我懂事了,劝我爹续弦,他却总是说不急,等我成了婚,有人替他操心了再说……”
“小师叔,你说他们为什么这么狠心,难道不知道我就剩一个爹了吗?”
“对不起,我没保护好师兄。”朱桢轻叹一声,将自己的大氅解下,披在刘璃纤细的肩上。
“怎么能怪小师叔呢,要不是你派人一直保护他,说不定我爹早就给人害死了。”刘璃却摇摇头,看的很明白。
确实,要不是实在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凶手也不会年初一加班,而且还在布政使衙门里动手。
“唉,我一定亲自去趟南昌,把凶手碎尸万段!”朱桢咬牙切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