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怎讲?”朱棣瞳孔一缩,低声问道:“难道父皇要对付的的不是胡惟庸,而是整个中书省?”
“我觉得是这样。”朱桢淡淡道:“开国以来,算是换了三任丞相,李善长、杨宪、胡惟庸,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哪个上去了,都会跟老头子对着干,想要让他‘圣天子垂拱而治,国事尽数托付中书’。”
“四哥说,你要是父皇,会不会觉得,当初设立中书就的是错的呢?”
“还真是这样。”朱棣点点头,恍然道:“我说父皇怎么从空印案开始就先废了行中书省,又设通政司,还让大哥接见重臣听政。虽然没有直接动中书省,但刀刀都砍在中书省的根基上。原来是早对中书省不满了。”
“嗯。”朱桢微微颔首,教导四哥的感觉,真棒。
“那你说,父皇打算怎么收拾中书省?”朱棣问道:“把中书再像前朝那样,分成中书、门下、尚书三省?”
“这也是个路子,但不符合父皇的路数。”朱桢一脸高深道。车轮滚滚、车厢晃动间,他感觉自己像首都的出租车司机。
“唔。”朱棣摸着下巴短短的胡须,不由自主点头道:“是啊,父皇向来要么不做,要么做绝。照这么说……”
他抬起头来,吃惊的看着老六道:“父皇很可能,要把中书省整个废掉?”
“完全有可能。”老六的自信来自高中历史。
“没了中书省,那丞相呢?不就成光杆儿了吗?”朱棣一脸震撼。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老六反问道:“都废了中书省,还留着丞相干什么?”
“话虽如此,可,可……”老四忍不住结巴道:“历朝历代都有丞相啊,没了丞相还叫朝廷吗?”
“我也是瞎猜的,说不定父皇根本没这种打算呢。”老六见好就收,以免将来解释不清。
“不不,你说的很有道理。如果父皇要罢中书、废丞相的话,胡惟庸就是最后一个丞相的最佳人选。”朱棣却摇头道:
“他无法无天,在军中又没什么根基。父皇既可以坐视他犯下足够大的罪行,好借机撤销中书。又不用担心阴沟里翻了船。”
“哇,四哥好棒!”老六终于又逮到机会,拍起四哥的马屁道:“说的真有道理。”
“哦哈哈,那还不是受你的启发?”四哥也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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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俩一路说话,来到楚王加海王的行辕。当然,现在也是燕王的了……
原本曾泰要安排三司接风宴的,但朱桢考虑到眼下的局面,便做主取消了接风宴。以免出现‘今日的座上宾,明天之阶下囚’的尴尬局面。
便在行辕自己给四哥接风,只让曾泰、王弼、大舅跟罗贯中作陪。
“咦,这东坡肉烧的可以啊,你换厨子了?”四哥嘴巴也是刁,夹一筷子菜,就尝出不一样来了。
“哦,不是厨子,是我师侄女烧的。”朱桢有些心虚道:“这不四哥来了吗?他们都跟着四哥沾光了。”
“是是,平时我们可捞不着,品尝刘大小姐的厨艺。”曾泰、王弼忙附和笑道。
“诚意伯家那丫头,她也住这儿?”老四更关心的,却不是刘璃的厨艺,他大有深意的瞥一眼老六,大有不满之意。
“啊,”朱桢讪讪道:“这不是官廨那边宅子太小,而且她在那边睹物思人,整天伤心么。没办法,我只好让她搬过来住了。没别的意思啊。”
说着还指了指王弼道:“再说,王将军的千金,也在这儿陪着刘璃呢。”
“这样啊……”朱棣这才没说什么,转而跟胡泉、王弼推杯换盏,吃酒开了。
曾泰、罗贯中两个文人,只能坐在下首吃瓜。
“楚王殿下还挺害羞……”曾泰小声道。
“哼,他害羞?”罗贯中哂笑一声,没拆穿老六,其实是怕四哥这个当姐夫的不高兴。再跟那徐家二小姐说他坏话……
毕竟,除了青梅竹马的刘璃外,老六还顶顶顶喜欢那徐家二小姐。
‘他那是喜欢吗?他就是图人家身子。呸,曹贼。’罗老师暗啐一口。
那边朱棣跟胡泉干杯之后,忽然想起一人,问道:“咦,老六大舅,怎么没见二舅?”
“哦,”胡泉老脸不红道:“胡帛去执行一项很重要的秘密任务了,还得个把月才能回来。”
“是吗,那可真是太辛苦了。”朱棣羡慕道:“老六,你有两个好舅舅啊。”
“那是,这回能迅速破案,找回《不管账册》,我两个舅舅居功至伟。”朱桢当然不吝溢美之词。
“哪里哪里,我做的那点事微不足道,主要都是老二的功劳。”胡泉也当然要给弟弟往脸上贴金。“他是殚精竭虑,精忠报国啊”
“都有功劳,在座的各位都有功劳。”老四哈哈大笑着与众人碰杯,亲和力满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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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3章
宴会后,来宾告退,朱桢亲自扶着醉醺醺的四哥到房间休息。
把他扶到床上,准备起身时,朱棣却一把抓住了老六两手不能环握的脖子。
“疼疼。”老六呲牙咧嘴:“四哥你没喝醉啊。”
“这点酒算什么?”朱棣笑道:“不过是想享受下双亲王殿下的照料罢了。”
“还满意否?”老六苦笑。
“不太满意。”朱棣没好气道:“亏我还整天在小姨子面前替你说好话。你倒好,跑到南昌来金屋藏娇了。而且,一藏还是俩。”
“四哥别瞎说。”老六瞪大眼道:“刘璃是为我大师兄来的,人家还在丧中呢。至于润儿,人家那是陪着刘璃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还润儿,真他么肉麻!”朱棣撇撇嘴道:“我看王弼对伱那个奉承劲儿,恨不得把闺女送来给你当个童养媳。”
“真的吗?我不信。你可别污人清白。”老六打个哈哈道:“王弼那是让我敲打的,四哥你想多了。”
“我不管,反正我已经跟你四嫂说过了,你横竖不能让四哥掉了面子。”朱棣瞪着老六。知道这个弟弟对自己的感情,仅次于对大哥,可以利用之。
“这种事也不是我想就能成啊,你没看人家妙清都不理我。”老六郁闷道。
“你那是太猴急了,哪有当着人家姐姐姐夫的面儿,就一个劲搭讪的?”朱棣一副过来人的架势,教导六弟道:“回头你得单独约她,出去逛逛街啊、赏赏花呀,你看她出不出来?”
“真的假的?”老六怦怦心跳,他能带着刘璃出门,那是两人青梅竹马,还整天让刘祥防贼似的防着。却是没奢望过,能把徐二小姐单独约出来。
跟蒂法逛秦淮河,艹,想想都攒劲儿啊!
“事在人为,不试试怎么知道。”朱棣打个哈哈道。
他刚才也是急了,唯恐小姨子落后,这才口不择言的。
其实妙清能不能答应,他是一点没谱,而且多半应该是不答应的。但他得吊着老六的胃口,不然等这小子回京,黄花菜都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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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王朱棣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
来昌次日,他便派兵四出,到各地捉拿牵扯进《不管账册》的官员、胥吏和大户。
不只是在任的官员,只要是洪武四年后,在涉案府县当过官的,哪怕已经离任或者转迁他处,都要统统捉拿,而且是全家一起上路。
一时间,整个江西的各府县官道上,到处都是押送囚犯的队伍。
南昌城的监狱早就不够用了。
燕王又下令临时建起大片营寨,露天关押陆续送来的囚犯……其实这世界,晚上还是挺冷的。不过没几天就要处死他们了,也不用担心会冻出毛病来。
朱桢看着迅速人满为患的露天营地,却暗叫可惜。
这些人整体素质可不低啊,白白杀掉太浪费了,改为流放耽罗多好呀……
唉,可惜老头子盛怒之下,根本不听他的。在朱老板的认知中,流放海外就是脱离自己的手掌心,那样太便宜这些狗贼了。
而且因为大师兄的缘故,朱桢也没硬替他们求情,只能下次一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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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到了二月下旬,二月十九是刘琏满七的日子。
满七又叫七七。传统的习俗,人死后每隔七日祭祀一次,称为‘做七’。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一头一尾的‘头七’和‘满七’。据说死者死后七天,方知自己已死,所以会在头七时,归宅哀哭。
满七则是死者灵魂终归地府的日子。这次祭祀也格外隆重。
除了祭品和纸人纸马都是最高规格的之外,家属还要延请道僧诵经,举行道场,送逝者最后一程。有始有终,方功德圆满。
刘琏身为诚意伯长子、三品高官,又是因公牺牲,在两位殿下的授意下,他的满七丧礼举办的异常隆重。届时非但将满城素缟,而且张天师还会亲至主持法会,可谓极尽哀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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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两名殿下没料到的是,张天师明知他俩在南昌,居然没有提前来拜见。
直到十八这天,天师法驾才姗姗来迟,抵达南昌城下。
老百姓却不管这些,纷纷抛下手头的活计,涌到城外去迎接张天师大驾……
只见万众簇拥下,七七四十九名头戴玄冠、身穿杏黄鹤氅,背负桃木剑,手持拂尘的清秀道士为先导。后头是三十六名持旗的道士,高举着各式法旗,引导着一具三十六抬的大轿缓缓而来。
轿子后面,一辆白马拉的马车上,树着一面带斗大旗,上书四个篆体大字——
‘正一教主’!
张天师便高高端坐轿中宝座之上,身后立着四名道童、四名小道姑,各捧着拂尘、羽扇、宝剑、痰盂等物……
一看到天师真容,人们登时如痴如狂,纷纷如倒伏的稻田一般,望尘拜舞,五体投地,高呼“无量天尊!”
那山呼海啸声传到城门楼上,震得上头的两位王爷耳膜生疼。
“张天师,好大的架子、好高的威望。”朱桢捂着耳朵,大声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是啊,可比咱们两个空筒子王爷威风多了。”朱棣也冷笑道:“他妈的,敢公然违反禁令,坐这么大的轿子招摇过市?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南昌城姓张不姓朱呢。”
“何止是南昌城,我看整个江西差不多都要姓张了。听说有好些临近府县的人,为了能凑这个热闹,提前几日就赶来了。”朱桢沉声道:
“知道今天为什么万人空巷,来迎接张天师吗?”
“可算等来救星了呗。”老四撇撇嘴,自然是懂得。“指望着张天师能降服住咱们这俩妖魔鬼怪。”
“哈哈没错,张天师没低头之前,他们就不会认输的。”朱桢笑着点点头,俯视着脚下缓缓通过城门洞的天师仪仗。“正一道的威风必须打掉,就先从收拾这位张天师开始吧。”
那位端坐在大轿上的张天师,似有所觉,也抬起头来,望向城门楼。正好跟楚王的目光对上了。
只见他也就是三十出头,面容清矍,三缕长须飘飘,配上那身道袍,真叫一个仙风道骨。
单从卖相看,就比傻大黑粗的两位殿下强多了。加上两人也没穿衮龙袍,只穿着普通的圆领,活脱脱两个地主家傻儿子。
所以,张天师也没在意,便收回目光,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