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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道同谢恩而去,一直故意落在后头的老四追上来,笑问老六道:“你小子,又打什么鬼主意?”
“我不过是看那道同人还不赖。”老六便一脸正义道:“单纯想帮帮他而已。”
“单纯?”老四哂笑一声道:“打你九岁那年,就跟这俩字没啥关系了。”
“嘿嘿,好吧……”老六这才笑笑道:“因为闽粤的情况太复杂,海政衙门都这会儿了,还没在闽粤设立市舶司呢。我想借着这个机会,在广州打开个缺口呢……”
顿一下,他又压低声音道:“等广州那边搞定了,下一步就是安南了。”
“你准备什么时候动手?”老四怦然心动。
“急不得,没听朱亮祖说嘛,广东的情况复杂着呢,可不是那么简单能搞掂的。”老六叹口气道:“说不得,我还得亲自去一趟。”
“你能走得开?”老四都替他发愁道;“一开春,新国子学就要正式开学了。还不得把你忙成狗?”
“唉,是呀……”老六郁闷的搓搓脸道:“还要盯着胡惟庸,真是分身乏术啊。”
“能者多劳么。”老四笑笑道:“像我这样闲着才难受呢。”
“要不咱俩换换。”老六便笑道。
“这是你能说了算的么?”老四翻翻白眼,忽然低声道:“我感觉胡惟庸要整个大活儿了。”
“那感情好,就怕他不整活。”老六却不以为意的笑道:“他整的活越大越好,才能早点除了这个祸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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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0章
中都凤阳,皇宫宫门紧闭,到处都是停下来的工程。
才修没几年的城墙上,已经杂草密布。像个被始乱终弃的可怜妇人,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这是一座失落之城,城中住的也多是失意之人。
比如大明的开国丞相,韩国公李善长。
大明迁都失败,中都工程停摆,对赌上政治生命,放手一搏的李善长来说,是一次毁灭性的打击。
再加上后来的空印案,他跟朱老板算是彻底决裂。
李善长能全身而退,儿子还尚了大公主,其实就已经是朱老板念着旧情,又顾忌着淮西集团的反应,才给了他个善终……
不过李善长可不大领情,政治生涯的彻底失败,让他久久意难平。
这几年逢年过节,他也不上贺表。朱老板那年生病,十多天不能上朝,满朝文武都上书问安,他却依然无动于衷。
可把朱老板给气坏了,削了李善长的年禄一千八百石,李善长这才乖乖上表请罪……
打那之后,老李头也老实了,逢年过节知道上表问候了,也不再跟淮西老兄弟们来往了。整日宅在他占地百亩的韩国府中,守着三十几房小妾,过上了所谓‘深居简出、填词度曲以自娱’的退休生活。
过年这几天,韩国公依然闭门谢客,一律不接受拜年,只跟他弟弟李存义两个吃酒听曲倒也轻松惬意。
这日听完了最后一出《梧桐雨》,李善长看一眼神思不属的弟弟道:
“明天回京了?”
“是,大哥。”李存义嘴巴翕动一下,赔笑道:“大明的官员哪有假期?能回来陪恁过年,还是皇上的恩典。”
“哼,这都成了恩典……”李善长冷哼一声,双手拄下拐杖,吐出长长一口浊气。“听说皇上让胡相亲自监斩了胡天赐,莫非这也是一种恩典?”
“皇上是这么说的。”李存义叹口气道:“唉,胡相老惨了。”
说着他摆摆手,让下人走远些,这才接着道:“其实他杀了他儿子两遍。”
“这话新鲜,”李善长不禁笑道:“胡天赐还有两个头不成,能让他爹杀两遍。”
“兄长有所不知,是这样的……”李存义便将胡惟庸去年宰白鸭不成,被人暗中算计,先是误以为自己毒死了亲儿子,所以拒绝了皇帝的法外开恩,结果行刑时发现,刑台上才是真正的胡天赐,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儿子被砍头的经过,原原本讲给李善长。
“那就是杀了三遍。”李善长看热闹不嫌事儿大道:“早朝那也算一次,不救就是杀。”
说着开心的搓手手道:“嗯,‘胡丞相三杀独子’,写成杂剧肯定精彩。老夫今年春天有事干了……”
“大哥……”李存义一阵无语,这什么乐子人心态?“想想李祐是怎么死的,恁就不同情胡相,一点都不同仇敌忾么?”
“同情啊,我也同仇,可是有什么用呢?”李善长嘿然一笑道:“我不过是个致仕多年、风烛残年的老人而已,爱莫能助、恨亦无能为力。”
“大哥可不老,年前才纳了个十八的小妾……”李存义道:“人家都说你枯木逢春么。”
“我那是做给皇上看的。”李善长淡淡道:“我越是沉迷酒色,皇上就越放心,咱老李家才越安全。”
“大哥现在这样儿,”李存义打量着眼前色眯眯的老头儿道:“可真不像装出来的。”
“呵呵,谁说我是装的?”李善长抿一口小酒,惬意笑道:“是人哪有不爱酒色的?我享受还来不及呢。”
“大哥……”看着李善长这副模样,李存义一阵着急道:“你这样自甘沉沦,会寒了老兄弟们的心的!”
“这话说的,现在淮西的大哥是胡相了。”李善长淡淡道:“老夫为大明鞠躬尽瘁一辈子,老了享受享受怎么了?用得着他们咸吃萝卜淡操心?”
“胡相还是根基太浅,火候也不行啊。”李存义苦笑道:“勉为其难了这几年,落了个家破人亡的下场,他现在终于知道,自己是‘烂木头做梁柱——难顶难撑’了。”
说着深吸口气,道出来意道:“所以我这次回来,也是受胡相和江阴侯他们所托,请大哥重新出山的。”
“看你回来这几天,长虫吃鸡蛋似的吞吞吐吐,就知道肯定有屁要憋。”李善长笑骂一声,幸灾乐祸道:
“当初他胡惟庸为了上位,可没在背后给我捅刀子,现在终于知道,这宰相,不是谁都能当的了?”
“肯定知道了。”李存义点头赔笑道:“只有大哥这种一呼百应的开国元勋,才能让大家拧成一股绳啊!”
“我若在朝,大明的事情就是我说了算。怎么可能让皇上,把中书省削弱到这般田地?”李善长偶露峥嵘,又颓然叹气道:
“所以皇上是不会让我回去的,伱们也死了这条心吧。”
“是,我们也知道,大哥很难在洪武朝重返相位了。”李存义顿一下,忍着砰砰的心跳颤声道:
“那不如,就换个皇帝吧……”
“啥?”李善长闻言脸色大变,差点没一口酒呛死,咳嗽连连道:“你他么说啥?!”
“我是说,我们打算换个皇帝了……”憋了好几天的话,终于敢说出口,李存义反而不再闪烁其词了。
“我艹你妈!”然而李善长的反应,却出乎他一脸的激烈。只见韩国公脸涨得跟茄子似的,霍然起身,一把掀了桌子,拉风箱似的喘着粗气,手指颤动的指着李存义道:
“你是被鬼上身了么?鬼迷心窍说的什么鬼话?这话但凡传到皇上耳朵里,咱们就九族全消了知道么!”
李存义吓得赶紧站起来,嘴上却不服软道:“大哥,都到今天你还看不清么?皇上摆明了是要兔死狗烹了!横竖早晚是个死,干嘛不搏一搏,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呢!”
“你到底在想干什么?就凭你们这几块料,也想跟上位搏一搏。也太自不量力了吧?我听了都觉得好笑!”李善长冷笑连连,恨铁不成钢的对李存义道:
“你要不是我亲弟弟,我现在就让人把你抓起,送给皇上去了!”
“大哥,我是你弟弟,也是李祐的爹。他的仇,我非报不可!”李存义被激的面红耳赤,大声道:“你不帮忙,我就自己来!”
“你给我闭嘴!”李善长气急败坏的怒喝一声,抡圆了手中的龙头拐杖,全力一击,砸在了李存义的腿上。
便听嚓一声,李存义应声倒地,然后抱着腿惨叫起来。
“啊啊,我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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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1章
南京城,相府。
“什么,李存义被韩国公打断腿了?”陆仲亨闻讯惊掉了下巴。
“是,他刚让人送来的信,说他刚开了个头,韩国公就大发雷霆,不光打断了他的腿,还把他禁足了。”胡惟庸苦笑道:
“韩国公还让他转告我们,趁早打消那个注定失败的念头,不然他头一个举报我们。”
“啊……”费聚、陆仲亨等人,闻言面如土色道:“他老人家要是反对,我们这事儿断难成功啊。”
“是啊,韩国公要是举报咱们怎么办?”一个个忧心忡忡道。
胡惟庸冷眼看着他们的熊样,忍不住冷笑连连。
“丞相因何发笑”吴良等人不解问道。
“我笑你们太笨。”胡惟庸呷一口茶水道:“搁这儿自己吓自己。”
说着他搁下茶盏,幽幽道:“也不想想,韩国公要是真想举报咱们,早就把李存义绑起来,送到皇上那里了。他却只是把李存义的腿打断,捎信儿警告我们……你们不觉得,韩国公的反应,有点反常么?”
“嘶……”几人倒吸冷气,寻思片刻,纷纷点头道:“还真是。”
“韩国公做事,从来不留后患,他要是不支持我们,就一定会去举报我们的。”
“就是,光警告有什么?要是警告有用,还要官府干什么?”
“所以说……”众人都胡惟庸,等着他给出正确答案。
“所以说,韩国公心里是矛盾的。”胡惟庸便沉声道:“他既想支持咱们,又怕我们加起来,也不是皇上的对手。”
“嗯,有道理。”诸猴儿恍然大悟:“那咱们该咋办呢?”
“这事儿有门儿,再派说客去凤阳!”胡惟庸便沉声道。
“这样啊……”诸猴儿闻言,都不敢跟胡惟庸对视,唯恐这破差事落到自己头上。
李存义这个亲弟弟都不行,他们可没信心说服韩国公,到时候被骂个狗血喷头也就罢了,被打断腿就不值了。
“放心,不派你们去。”胡惟庸暗骂一声,没好气道:“本相让杨文裕去当这个说客。”
“对对对,杨文裕最合适了。”诸猴儿马上欣喜点头道:
“杨老爷子是韩国公的座师,他说话,韩国公得听,不听也不至于打断他的腿。”
“不过老先生都快八十了,能请出山么?”
“放心,他两个儿子都死在空印案上……”胡惟庸却自信的笑道:“皇上一茬一茬的杀文官,结果就是天下的士绅,都站在我们这边了。”
“哈哈,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诸猴儿大笑着点头。
哦对,现在再叫他们‘诸猴儿’,就有些不礼貌了。因为过了上元节不久,他们的案子终于了结了。
这倒不是朱老板良心发现,而是七人按照胡惟庸的意思,彻底放下身段,上书承认错误,深刻检讨,表示愿意接受任何处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