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到前面驿站歇一会再走吧?”胡显跟在一旁,大声建议道:“连着骑了一天一夜,太辛苦了!”
“不用。”朱桢却断然摇头道:“换了马就走,带上干粮在马背上吃。”
“是。”胡显应一声,忍不住叹气道:“也不知那知县前世修了什么福分,竟然让殿下这般不辞劳苦去救他。”
“跟他本人没关系,是我想救他。”朱桢摇摇头,抹一把满脸厚厚的尘土,嘶声道:“既然要救,当然是救个活人了,人死了还有什么意义?”
“是!”胡显一下就明白了,殿下怕是不想让刘琏的悲剧再重演。
于是一行人直奔前方驿站,打前站的卫士,刚刚备好马,他们便呼啸而至,下马一人揣上几个干粮,然后把水囊装满,便上马又呼啸而去。
驿站的驿卒看的目瞪口呆,小声议论道:“那些人里真有个王爷?”
“那还有假?”驿丞瞪眼道:“不是王爷驾到,我能把所有的马都给他们?”
“灰头土脸的真看不出来。”驿卒咋舌道:“他这是干啥去?啥事能让堂堂王爷这么拼命?”
“我哪知道。”驿丞摇摇头,也是一脸匪夷所思道:“反正肯定是有大事。”
“嗯,肯定是天大的事。”驿卒点点头,深以为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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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专业的就是专业的,老六这边紧赶慢赶,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还是没有追上朱老板的八百里加急。
这天上午,背后插旗的信使,在急促的悬铃声中,疾驰而入广州城,直奔广东按察使司衙门,将八百里加急的上谕送到了按察使徐本雅的面前。
徐臬台赶忙设香案接旨后,这才打开了那本奏疏,上头‘杀杀杀’三个杀气腾腾的大字朱批,便张牙舞爪映入眼帘,吓得他一哆嗦。
徐本雅赶紧收起奏疏,让人引信使下去休息。刚要再派人去请永嘉侯过来相商,朱亮祖却不请自到了。
“侯爷好快啊。”徐本雅赶忙起身行礼。
“大北门的士兵说有八百里加急送来,我就知道上谕来了。”朱亮祖昂首阔步而入,沉声道:“来的这么快,肯定是斩立决了!”
“让侯爷说着了。”徐本雅将那本奏疏捧给朱亮祖,看完三字朱批后,永嘉侯哈哈大笑道:
“好好好,事济矣!”
“那什么时候行刑?”徐本雅却依然提心吊胆。
“当然越快越好了!”朱亮祖大马金刀在正位上坐下道:“以免夜长梦多!”
“是啊。”徐本雅深以为然道:“这会儿那道同的奏本应该也到京里了,万一让皇上看到,定然又生风波。”
“皇上应该看不到。”朱亮祖摩挲着一圈虬髯道:“道同已经是罪臣犯官了,通政司不会再给他递送奏本了。”
说着他冷笑道:“没听戏文里说吗?天子是不能有错的。皇上已经下旨处斩道同,只要我们马上让他变成死人,这个案子就人人避之不及了。”
“有道理。”徐本雅心下稍安道:“怪不得侯爷这么赶时间。”
“没错,兵贵神速。”朱亮祖得意道:“这次的事情也一样,快者生,慢者死。他道同要怪,就只能怪自己无马,比不过我们有马咯!”
“是是是,还是有马的强。”徐本雅忙附和一声,然后请示道:“那明日午时开刀问斩?”
“干嘛要等明天,这不还没到中午吗?”朱亮祖却一刻也不想多等了。“就今天午时,送他上路!”
“哎,好吧。”徐本雅心说这都什么事啊,生怕下面人不知道,自己要弄死道知县。
但胳膊拗不过大腿,他也只能乖乖照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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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察司大牢内。
道同被抓进来已经五天了。
五天里,按察司的官差,在朱暹的亲自督促下,持续不断的对他严刑拷打,想要逼他承认自己和道原是同族。
然而道同的骨头极硬,嘴巴也硬,被折磨的奄奄一息,依然坚决不承认。
“道知县,你就招了吧,还能少挨几下。”行刑的官差都服了,趁着朱暹不在,偷偷给他喂水道:“你能撑的住,我们兄弟都快下不去手了……”
“我说多少遍了……”道同两眼肿成鸡蛋,眼睛眯成了一条线,有气无力道:“很多人因为我姓道,就认为我是蒙古人,但其实我是楚国大夫道朔的后人,跟他么鞑子没有一文钱关系……”
“唉,管他有没有关系了,少受点皮肉之苦是正办。”那官差叹气道:“你不承认,少侯爷会让伱生不如死的。”
“无所谓……”道同无力的摇摇头,闭眼不说话了。
“唉。”那官差叹了口气,听到外头响起脚步声,赶忙啪的一声,使劲空甩了下鞭子,厉喝一声道:“你招还是不招?!”
这时朱暹走进来,冷声道:“不用打了。”
“哎哎。”官差赶忙收住鞭子,刚想替道同高兴,却听朱暹又狞笑一声道:“给他收拾收拾,送他上路吧。”
“啊?”官差吃惊问道:“是押解进京吗?”
“什么押解进京?旨意到了,斩立决。”朱暹大声宣布道:“今日午时,开刀问斩!”
“这么急?”官差情不自禁道。
“哪那么多废话!”朱暹两眼一瞪,催促道:“赶紧的!囚车已经在外头等着了。”
“哎哎……”官差只好赶紧吩咐手下道:“快,给道知县准备壮行饭,辞阳酒!”
“什么断头饭,永休酒的,不用给他准备,让他饿着肚子上路。”朱暹却豪无人性道:“敢得罪我父子,做鬼也做不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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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2章
谁敢得罪权势滔天的少侯爷,那官差和他手下只好将道同从刑架上放下来,也不洗刷了,直接绑起来。不然道同浑身伤口,一碰水能活活疼死他。
官差又给他用胶水刷了头发,绾个鹅梨角儿,插上罪由牌;扶至青面圣者神案前磕头上香,便将他架到外头,送上囚车。
“莫回头,今生恩怨今生了。好人未必有好报,来生定能活到老……”官差带着哭腔高声唱道:“道知县一路走好!”
朱暹听着有些怪怪的,不过他也不知道到底是啥词,便瞪一眼那官差,跟着出了大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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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城杀人的地方在天字码头旁的南关刑场,离着按察司大牢有一段距离。
囚车在数百官兵的簇拥下一来到大街上,便有按察司的差役,按惯例打起了旗号敲起了锣,扯着嗓子高声道:“奉旨处斩通敌叛国犯官道同咯!”
几声吆喝,果然便吸引了大量的百姓前来围观。
然而这回老百姓却不是来看热闹的,他们是来送别道知县的。
这些年,道知县为官如何,广州城的百姓最清楚不过。他们能在权贵、恶霸、地痞重重欺压下,稍稍有些安生日子过,全赖道知县庇护。
他们更清楚道知县是为了帮他们撑腰,一直在不屈不挠的跟永嘉侯作斗争,才落到今日这般身死道消,悲惨境地!
不夸张的说,道同视羊城百姓为子女,广州百姓亦视道同为父母。他们对这位真正的父母官,怀有深厚的感情,前几日听说他被逮捕时,就十分震惊,一直在打听他的消息。
现在听到官差的吆喝,马上一传十,十传百,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
长街上的百姓越聚越多,很快便超过了万人。他们流着泪,默默看着饱受折磨的道知县,他们双目喷火的怒视着无恶不作的永嘉侯公子,悲伤与愤怒两种情绪在人们心中积聚碰撞,不知何时就会像火山一般喷薄而出。
按察司的官差们全都捏了把汗,紧张的注视着满面悲愤的羊城市民,就连朱暹也不敢像平日那么嚣张,单个的百姓好欺负,但当上万百姓聚在一起时,却是谁也不敢小觑的。
幸亏朱亮祖提前预见到这种情况,派了军队来护送囚车,这才有惊无险到了南关刑场。
这时,聚来百姓也越来越多,把个南关刑场围得水泄不通。待三司首长登上监刑台时,只见刑场下黑压压全是人,一直到江边。三五万人是有了……
“半个广州城的百姓都来了……”布政使林仲谟轻叹一声,他没有参与谋害道同,反而有些同情后者。
“唉……”徐本雅苦着脸长叹了口气,他知道今天开始,广州城的百姓要骂死自己了。
“来再多老百姓也没用,”只有永嘉侯依旧硬气道:“他们顶多哭两声骂两句,救不了道同的!”
永嘉侯话音未落,便听台下响起一个清晰的骂声。“朱亮祖,丢雷老母!”
“丢雷老母!”马上应者云集,老百姓纷纷亲切问候永嘉侯的女性长辈。
“死扑街……”
朱亮祖还是能听懂这几句方言的,气得鼻子都歪了,却又无可奈何。
林仲谟和徐本雅唯恐引火烧身,直接不敢吭声了。
老百姓的情绪却仿佛开了闸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了,他们大声喊叫道:
“道知县冤枉啊!你们不能杀他!”
“放了道知县!”胡先生和番禺县的差役书吏,也穿着便服混在人群中,一边声嘶力竭的呼喊着,一边拼命往前挤。
人们也情绪激动的跟着往前挤,他们一声声呼唤着道知县的名字,使劲想要靠近刑台,把维持秩序的官兵挤了个东倒西歪,连连后退。
“救人救人!”胡先生见状愈发生猛,他挤到官军面前,从袖中掏出老伴儿纳鞋底的锥子,朝着身前的官军乱扎一气,攮的那官军嗷嗷直叫。
番禺县的官差也纷纷出手,他们被朱暹那帮人欺凌殴打了这么久,早就受够了。知县大人虽然平日里很严厉,但也是为了替他们出头,敢豁出命去跟永嘉侯硬刚的。他们今天也豁出去了,拼命鼓动老百姓一起闹事,想要制造混乱,让死刑没法执行。
道同在高处看得真切,发现是胡先生和自己手下人在带头闹事,眼看着他们带领老百姓跟官军大打出手,有人已经开始往行刑台上爬了,道同急的想要出声制止。可离开大牢前嘴里被朱暹塞了核桃,根本说不出话。只能在那里呜呜呜的干着急。
“侯爷怎么办?要出大乱子了。”林仲谟急的站了起来。
“是啊,他们要是把人犯劫走了,咱们可吃不了兜着走。”徐本雅也害怕道。
“哼,广州城内外都是我的兵,他们能往哪里走?”朱亮祖冷哼一声道:“还没看出来吗,这是他的同党不甘心失败,在煽动着老百姓闹事!说不定里头还有蒙元奸细呢!”
“看出来了也没用,这时候跟老百姓说什么他们都不会听的。”藩台臬台忧心忡忡道。
“那就换个他们听得懂的法子,”朱亮祖狞笑下令道:“去,把广州三卫的兵马都调来平乱!”
然后他又厉声对徐本雅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道同的头砍了啊!他一死,那帮人还闹个什么劲?”
“哦哦……”徐本雅已经麻爪了,赶忙丢下火签,尖声下令道:“行刑,快行刑!”
谁知任凭监刑的朱暹怒骂催促,对面刑台上的刽子手居然不听指挥。
那刽子手也有说辞,老早年传下的规矩,午时三刻杀人,早一刻都不行。不然死者怨魂不能被彻底冲散,会变成厉鬼报复的。
“我艹你妈!我看你也是故意的!”朱暹恨的咬牙切齿。眼看着手下要拦不住老百姓爬上刑台了,他怒骂一声,抽出宝剑抵在刽子手后背上,厉声道:“再磨蹭就先宰了伱!”
刽子手只好不情愿的举起鬼头刀,瞄准了道同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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