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屁的魅力!”朱亮祖狠狠啐一口道:“不过是抓住机会,借题发挥罢了。”
“伱说楚王早就盯上我们了?”徐本雅脸色发白道。
“废话,楚王要独占海上,几次想让咱们,不许那帮广东佬下海,咱们都给糊弄过去了。”朱亮祖还是清醒的,这会儿已经想明白,自己怎么得罪老六了。
“早听说楚王心眼儿极小,睚眦必报,现在看来果然如此。”徐本雅声音都发颤道:“就看他今天这个蛮霸劲,要是存心整我们的话,侯爷还能顶住,下官根本吃不消啊。”
“你顶不住也要顶!”朱亮祖一把攥住徐本雅的肩胛骨,恶狠狠道:“敢卖了老子,我杀你全家!”
“哎哎,下官大不了就是一死,绝对不会出卖侯爷的。”徐本雅疼得汗珠滚滚,赶忙表态。
“哼,这还差不多。”朱亮祖这才放开他,沉声给他打气道:“你放心,本侯也不是任他捏的软柿子,我这个征南将军,肩负着收复云南,统一全国的重任。就算是楚王也不敢轻易动我。只要我没事,你全家就不会有事……”
徐本雅一听就知道,这是要自己替他背锅的意思。
能干到一省按察使的,都不是凡人,他转念一想,便知道这是当下的最优解了。
()
第875章
老六双管齐下,第二天,道同的情况果然好了很多,烧退了不少,人也苏醒过来。
一睁眼他便看到楚王殿下趴在一旁的榻上,赶忙支撑着想要起身磕头。但哪里有一丝力气。
“不要动,”朱桢阻止他道:“本王也刚上了药,咱们都别动。”
“啊?殿下哪里受伤了?”道同忙关切问道。
“都跟你说了,肛上了药。”老六淡淡道:“没想到本王这种铁臀,也给硬生生磨坏了。”
“我们十个弟兄九个跟殿下一样,全都搁那趴着呢。”一旁的邓铎用一种不羁的姿势站立道:“待会下了值,我也回去趴着。”
“哎呀……”道同感动的热泪盈眶,哽咽道:“为了区区一个道同,真不值得殿下和众侍卫如此奔波。”
“你不用感激我,我是给我家老头子擦屁股的。”朱桢叹口气道:“他好上头,险些被人家利用了,我替他给你赔不是了。”
“使不得使不得。”道同赶忙摆手道:“天下无不是的君父。”
“扯淡。”老六啐一口,吓得道同赶紧闭嘴。
“哈哈,本王的意思是,除了‘事无绝对’这句话本身,世界上就再没有绝对的事情。”老六解释一句。
“这样啊……”道同点点头,觉得殿下说的有道理。但转念一想,这想法在自己接受的儒家教育中,堪称大逆不道。怪不得读书人会把这位殿下当成洪水猛兽。
“那啥,”老六也不想跟这种传统的读书人掰扯太深,便单纯说事道:“伱送往京城的弹章,附了朱亮祖父子的罪证吗?”
“没有。”道同摇摇头,将自己被朱亮祖请去谈判,回来后证据被放火烧毁,只能用一摞普通的文件,冒充证据送去京城的经过,原原本本讲给楚王。
“我知道朱亮祖对我起了杀心,要是什么都不做,一定会被他派人暗杀的。”道同一脸惭愧道:“不得已方出此下策,让他只能捏造罪名,欺上凌下,通过官府来杀我。虽然事有从权,但终归不是正人君子所为……”
“哈哈哈!”老六却放声大笑起来,看木乃伊似的道同也顺眼多了。“这说明你还不是迂腐道学,本王就喜欢这种!”
笑毕,他奇怪问道:“你远在广东,怎么能料到我会这时候回国?”
“下官没那么神,我让人送信给市舶司,没想到殿下能这时候回国,也更没想到能千里迢迢来救下官。”道同轻声道:“下官只是指望着殿下日后回国,能帮着还我个清白。”
“哈哈,那看来就是你命不该绝啊。”朱桢恍然笑道:“我这一路上提心吊胆,生怕来晚一步,你已经让人喀嚓咯。”
说着他轻叹一声道:“本王最讨厌‘好人不长命’的戏码了。人被害死了,就是给你盖座七层浮屠,又有屁用?”
“可惜很多时候,太多好人没下官这样的好命,有殿下这样的大人物搭救了。”道同眼眶湿润道:
“这些年,光番禺县被永嘉侯一伙人害死的百姓就有数百,家破人亡更是不计其数。尤其是那些敢于挺身而出状告他们,还有愿意上堂作证的百姓,更是遭到他们残酷的打击。”
“下官一个小小的知县,想要救他们却如螳臂当车,无济于事,反而不断地连累那些相信我的人,让他们惨遭杀害……”道同泪珠滚滚,一吐多年积郁于胸的悲愤之情。
“他妈的,我家老头子如此高压之下,永嘉侯还敢这么嚣张的吗?”老六也听得火冒三丈。
“殿下这里是五岭之南的广东啊,天高皇帝远,说的就是这里。”道同苦笑道:
“自古改朝换代群雄争霸,就没有广东什么事。不就是因为这里山阻海隔,自成一体吗?得之无济于事,还要浪费兵力,对付这里的土豪和峒蛮,完全划不来的。”
“所以这里向来就是夺取天下之后的添头,本朝也不例外。”他接着道:“当初朝廷大军攻克福建,师至潮州,何真就派都事刘克佐到军门,呈上关防印信,表列郡县户口及兵马钱粮,归降了朝廷。”
“这固然使广东免于刀兵,功德无量。可坏处是广东的土豪军阀,完全没有被清算,全须全尾的保留了下来。”道同叹了口气道:
“这些人的势力太强了,完全不把官府放在眼里。所以别处是皇权不下县,广东是皇权不下省。朱亮祖这种人来了这种地方,那不是如鱼得水,迅速暴露本性?”
“是,你说的有道理。”朱桢点点头:“朱亮祖能这么嚣张,是因为广东皇权不张,土皇帝太多,他来了当然也要当土皇帝了。”
“殿下说到点子上了。”道同轻声道:“其实皇上也不是不知道这一点,后来两次调走何真,想要瓦解那些土皇帝。可每次都会爆发民变兵变!每次都说是峒蛮作乱,但峒蛮都在粤东的山沟沟里,哪能打到省城?不过是打着他们的幌子罢了。”
“父皇要操心的地方太多,就像你说的,广东这地方再乱影响不到别处,所以一忍再忍,两次都把何真放了回来。”朱桢缓缓道:“看来这次不光要收拾朱亮祖,还得会会何真。”
说着他看一眼道同道:“怎么之前你只盯着朱亮祖,从来不提何真?”
“因为何真的名声跟朱亮祖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道同苦笑道:“他当年保卫广州,统一岭南,在广东的威望极高。又主动归降大明,保全了全省百姓的身家性命,说是万家生佛也不为过。”
“这些年他更是低调行事,醉心儒学,与宋濂等大儒交好,以惠州城西私第为义祠,私田百余顷为义田,兴办义学,因此读书人对他的评价也很高,这样的人物可不是下官能惹得。”道同说着提醒老六道:
“而且下官劝殿下也不要轻易动他,不然很容易出大事的。”
“明白,不就是再来一回全省暴动吗?”老六却兴奋的舔了舔嘴唇道:“这样的对手才得劲!一个永嘉侯怎么够看的?”
【注:查资料发现,何真是洪武二十年才封的东莞伯,之前凭印象早给他封上了,这是不对的。还有朱亮祖,应该是被任命为征南将军的,不是副将军,这里一并改过来,大家心里有个数就行,不影响剧情。】
()
第876章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护卫禀报道,林藩台来请安了。
“让他进来吧。”老六终于肯见人。
不一会儿,侍卫打开房门,林仲谟进来大礼参拜。
“林藩台起来吧。”朱桢便笑道:“本王跟道知县都有伤,咱们一个趴着一个躺着一个坐着说。”
“谢殿下。”林仲谟谢恩起身,惴惴问道:“不知殿下伤在何处,严重否?”
“不严重,就是骑马磨的,”老六笑道:“位置有些复杂,就不给你展示了。”
“殿下真是急公好义,一代贤王啊。”林仲谟感慨道。
“是挺闲的,没有我不管的闲事,对吧?”老六哈哈一笑道。
“下官不是那个意思,下官说的是贤德的贤,绝不敢阴阳殿下。”林仲谟赶忙诚惶诚恐道。
“哈哈哈,别紧张,逗你玩呢。”老六心情大好道:“道知县在给本王的信里提到,他要是遭遇不测,本王想调查真相的话,一是可以找他的幕僚胡先生问个究竟;再一个,就是可以相信你林方伯了……”
“惭愧。”林仲谟意外的看向跟粽子似的道同,满脸羞愧道:“下官无能,只能坐视道贤弟被折磨成这样,真是愧为长僚了。”
“方伯言重了,”道同心说我信里可没提过林仲谟,但他明白殿下的用意,一是拉拢林仲谟,二是让林藩台白白欠自己个人情。
赶忙轻声接茬道:“布政司管不到按察司的事情,何况徐臬台背后还站着永嘉侯。”
“老弟让愚兄更惭愧了。”林仲谟愈发感激道:“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太死板了,不过也是没想到,他们会如此凶残,皇上还没罢伱的官呢,就敢对你动大刑。”
“他们急着拿到我的口供,只有我承认跟道原是一伙的,将来才不怕翻案。”道同惨笑一声道:“尤其是那朱暹,跟我梁子很深,落到他手里能有个好?”
“是啊。”林仲谟点点头,半是附和半是替道同说话道:“那位永嘉侯公子当街殴打官差,带人冲进番禺县衙劫牢,还在大堂的屏风上撒尿,把道贤弟的官帽丢到河里,真是嚣张跋扈到了极点。”
“任由这样的狂徒逍遥法外,是你们广东官府的失职!”老六在道同的信上已经看过这些事了,但听林仲谟说起来,还是恨得牙根痒痒。
他奶奶的,老子一个皇子都不敢这么嚣张!
“是,殿下说的是。”林仲谟赶忙起身请罪。“广东官府的力量太弱,不跟他们同流合污,就只能独善其身。下官之前选择了后者,也大有失职的地方,请殿下治罪。”
“你确实有罪,身为一高官官,尸位素餐就是罪!”朱桢重重点头道:“你前任的前任的教训,还不够惨痛吗?”
“殿下教训的是……”林仲谟额头见汗、面红耳赤,忙不迭的请罪。
他知道楚王指的是曾被贬为广东行省参政的汪广洋。这位以躺平摆烂著称的右丞相,于胡惟庸案发后,被朱老板斥责‘欺罔不能效忠报国,坐视废兴’,将他贬谪海南。
当汪广洋坐船行到太平时,越想越气的朱元璋就开始翻他的旧账,下诏曰:
‘丞相广洋从朕日久,前在军中,屡问乃言否,则终无所论。朕以相从之久,未忍督过。及居台省,又未尝献谋画,以匡国家臣民之疾病,皆不知间。命尔出使,有所侦视,还而噤不一语,事神治民,屡有厌怠况。’
‘数十年间,在朕左右,未尝进一贤才,昔命尔佐文正治江西,文正作恶,既不匡正。及朕咨询,又曲之讳前。与杨宪同在中书,宪谋不轨,尔知之不言。今者益务沉湎,多不事事。’
‘尔通经能文,非愚昧者。观尔之情,浮沉观望。朕欲不言,恐不知者谓朕薄恩,特赐尔敕,尔其省之。’
汪广洋看到诏书后,愈加恐惧,皇帝都把话说这到这份上了,是让他反省吗?根本通篇就是五个字——你还不去死?!
于是自缢而卒。
~~
看到林仲谟汗如浆下,楚王轻叹一声,放缓语气道:
“其实,本王打心底里是同情汪相的,读书人嘛,讲的就是个水清濯缨,水浊濯足。治世则出,乱世则隐。可问题现在水浊吗?是乱世吗?”
“不是。”林仲谟摇头道:“哪怕在开国各朝中,本朝也称得上政治清明,国泰民安了。”
“国泰民安是怎么换来的,就是官不安生,绅不太平,是皇上管住这两伙人,才有了今天的局面。”朱桢沉声道:“你身为布政使明哲保身,就是放纵他们,就是不作为,那谁来做事情,谁来保护百姓?”
“殿下教训的是,下官当初是真该站出来,不让道知县孤军奋战。”林仲谟沉痛的反省道:“不应该总是以权分三司,无法逾越为由袖手而旁观。”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过而改之依然是好官。”老六语气愈发柔和。这林藩台是他一早就想好要尽量拉拢的对象。
不过不是道同在信里提到的,而是广州市舶司的人,呈送给他的报告中说,布政使林仲谟乃理学名臣,爱惜羽毛,素来不与永嘉侯等人同流合污,跟地方土豪也不来往,虽无建树,却能独善其身。
就算市舶司看走了眼,这林仲谟是个演技派,老六也依然会把他拉过来。只要他能演到底……政治斗争嘛,永远都是拉一派打一派,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敌人搞得少少的,才是取胜之道。
果然,林仲谟聪明至极一点就透,马上俯身叩首道:
“多谢殿下一语惊醒梦中人,为臣知错了,我愿为一方百姓站出来,不辜负皇上和殿下的期望。”
“好,好啊。”老六高兴的拍着床榻道:“本王就知道林方伯是个好官。你看本王这阵子正好不便就座,就拜托你来重审道知县一案了!”
“遵命。”林仲谟毫不犹豫的答应。有了楚王这个大靠山撑腰,他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