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最忙碌的时候,连楚王殿下都上阵烧火开了。
刘氏闻讯带人过来帮忙时,愣是没找到他,只能高声喊了句,殿下在吗?
“我在。”一个面如锅底的大汉,从临时搭的灶台旁抬起头来。
要不是他那醒目的双开门身材,刘氏怎么也没法将这个满脸黑黑的大汉,跟尊贵的楚王殿下联系起来。
“哎呀殿下,你怎么在这亲自烧火?”刘氏赶紧让人替下老六,又掏出自己的锦帕,用清水浸湿了请他擦脸。
“这就本王一个闲人,看着别人都忙活,怪不好意思的。”朱桢接过帕子,站起身来,一边擦脸一边道:“他们每次都这样,一到打仗的时候就恨不得把我关起来,生怕本王有个闪失,他们这仗就白打了。”
“那是,谁也吃罪不起啊。”刘赎珠深以为然道:“殿下确实不该以身犯险。”
“唉,你们啊,都是一个调调。”朱桢苦笑一下,问她道:“你跑来这边,奢香那边一个人忙得过来吗?”
在这场战斗中,每个人都有分工,奢香和刘氏的职责是协助沐英指挥战斗……其实她俩主要是给沐英当通译,另外还要确保那些慕魁服从沐英的命令,以免指挥失灵。
所以她俩的工作还是挺重要的。
“其实那些慕魁都能听得懂汉话,只是不服伱的时候,就会装着听不懂。”刘赎珠一脸钦佩道:“但沐将军太厉害了,那些慕魁全都佩服的五体投地,现在已经用不着我们帮忙,他就能指挥无碍了。所以姐姐也去各处巡视了。”
“原来他们装着听不懂本王的话,是因为不服本王啊。”朱桢便笑道。
“我可没这个意思。”刘赎珠慌忙摆手道歉:“我只是说沐将军厉害,没说殿下不厉害……不不,殿下可比沐将军厉害多了。”
看着美人受囧的可爱模样,朱桢心情大好,笑道:“沐将军就是比本王厉害,你和奢香也比本王厉害。”
“殿下说笑了。”刘赎珠自是不信的。
说话间,朱桢带着刘赎珠巡视了病房。看着那么多身负重伤的族人躺在病床上,刘赎珠不禁潸然泪下,柔声细语的安慰起他们来。
除了精神上的鼓励,还有物质上的奖励。刘赎珠告诉伤号们,只管安心养伤。除了族里会赡养落下残疾的将士,和阵亡者的遗属外,楚王殿下还允诺,所有受伤战死的土兵,都享受与明军一样的抚恤。
当然给生者的赏金也是一样的。
这其实是战前已经宣布的政策,只是大部分土兵都不相信。汉人也好,蒙古人也罢,怎么可能也把他们当成人?
但现在他们相信了,堂堂亲王能亲自给他们烧开水,怎么可能不把他们当人呢?
这让伤号们感到了莫大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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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消息从医院传到城头,土兵将士们士气大振,作战也更英勇了,一直与敌人激战到次日天亮。
天亮时,疲惫不堪的元军终于鸣金收兵了。
其实咬柱的正规部队还能继续打,但三部土司的手下已经损失惨重了,活着的也疲累欲死,士气跌倒谷底,实在无力再战了。督战队的刀子也督不动那种。
而且北面堡墙的守军,一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有条不紊。兵力也始终充足且富有战斗力。
咬柱知道碰上硬茬子了。没有另外三路土兵的配合,今天打下去,也不可能再破城了。只好万般不愿的鸣金收兵。
他一眼都不想看那些退下来的军队,便抬头看着初升的朝阳,却感受不到一丝温暖,只有满心的沮丧。
咬柱很清楚,攻城战只有两种结果,要么速战速决,要么变成可怕的消耗战。一旦不能趁着守军立足未稳,手忙脚乱之际,以雷霆万钧之势攻下城池,战局将不可避免的滑向消耗战。
这是咬柱最不愿看到的局面——一旦进入消耗战,就意味着攻城一方要一直徒劳无功,白白送死。对士气的打击可想而知。所以哪怕兵力始终足够,战斗力也会越来越拉胯。
而对守城一方来说,每一次守城成功,都是一场胜利。都会让他们的守城技术越来越熟练,所以他们的战斗力也会越来越强,只要粮食不光,他们就能一直守下去。
牛乞告诉咬柱,因为当时逃得太慌,整个普定部的粮食都留在了堡中,所以守军短时间不会遇到断粮的问题。
而咬柱一共就带了不到一个月的军粮,还得留一部分预备撤军。所以最多只能再攻半个月了。
半个月一到,他就不得不撤军,根本耗不过城中的守军。
“元帅,我看,普定堡拿不下来了……”咬柱的副帅,也持同样观点。
“唉……”咬柱不置可否的叹口气,他虽然也是这样想的,但当然不能承认。只能低声道:“少废话,不要动摇军心。”
“唉。”副帅也叹了口气,低头不语。
“不管怎么说,再打几天看看吧。”咬柱又沉声道:“说不定战局会有转机呢。”
“是。”副帅点头应声,他也知道这么快就撤军责任太大了,怎么也得再坚持几天,方方面面都能交代过去,才好再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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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6章
接下来几天的战事,果然如咬柱所料,完全陷入了僵局。
对守军来说一回生二回熟,有了之前的作战经验,再守城时就不那么慌了。一旦不再惊慌失措,损失也就没有那么大了,他们自然越守越有信心,越守越会守,甚至都不给敌军攻上城头的机会了。
而攻城的军队每天都要蒙受损失,虽然不像第二天时那样惨重,但一天也得折个上千人。
士气更是无法逆转的越来越萎靡,损失惨重的三部土兵,直接开始明目张胆的摆烂了。
从第六天开始,普安和罗山部每天的损失,都骤降到了两位数。就连普定部的损失也才刚刚过百……气得咬柱鼻子都歪了,这不明目张胆的摸鱼吗?!
可他反而不敢让督战队逼太紧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把三部土司逼急了,他们拉着队伍就走,他还真拦不住。
撤军便不可避免的提上了日程。
“事不可为了,撤吧,元帅。”这事儿还是当雄和木乃忍不住提出来的。“趁着兵力尚存,咱们撤到普安寨去,就是我们守城他们攻了。”
“……”这下就连牛乞也不反对了。普定部自然是损失最大的,开战至今已经折损了一半的男丁,再打下去,整个部族就要直接完蛋了。
“嗯。”咬柱的副帅也缓缓点头:“打到这份上,咱们也算对平章有交代了。”
“不行!”咬柱的儿子西天卜却急眼了:“我娘……不是,是普定堡还没夺回来呢,怎么能撤军呢?!”
牛乞闻言老脸一红,当雄和木乃却心里一阵腻味,心说是你要救妈妈,我们又没有妈妈要救。
“公子,恕我等无能为力啊。”木乃便叹气道:“守城容易攻城难,这普定堡一旦丢了,再想夺回来,难上加难。”
“是啊,我们普安部已经折了三成,根本无力再战了!”当雄也大声道:“谁愿意攻城谁攻去,反正我是不会让族人送死了!”
“那你就去死吧!”西天卜拔出刀来,恶狠狠的指着当雄。
土司进中军帐是不能带兵刃的,当雄赤手空拳,吓得连连后退,大声道:“元帅,管管你儿子!”
“住手!”咬柱这才呵斥儿子一声,面无表情的说道:“收起刀来,大敌当前不要自相残杀。”
“哼!”西天卜这才愤愤的收刀回鞘。
“本帅再问伱们一遍,”咬柱又看向三个土司首领:“真的不想再打了吗?”
“真的。”当雄和木乃毫不迟疑的点头,牛乞犹豫一下,轻轻点了点头。
“那好吧,奉你们的命,撤兵。”咬柱淡淡道:“守普安寨的时候,可不能再打退堂鼓了。”
“那是当然,元帅放心吧!”当雄和木乃如蒙大赦,赶忙点头不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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撤军的命令一下,连日来一直愁云惨淡的元军营地,终于有了生气。
不管是正规军还是土兵将士,都长出一口气,庆幸终于活了下来。他们是一刻也不想耽搁,立即收拾行装,准备撤离这鬼地方。
元军拔营的动静很快便惊动了普定堡,当楚王殿下和两位女苴穆闻讯赶来时,城头上已经成了欢乐的海洋。
土兵将士们蹦啊跳啊,欢庆着胜利。这种胜利也许对明军将士来说不足为奇,但对他们却是平生仅见的大胜!
忘乎所以的土兵们,居然将沐英抛到天上,接住,然后继续向前抛。
朱桢就看到可怜的西平侯,跟个皮球似的被他们绕着城墙不停的抛起接住,抛起接住……
沐英既享受这种被爱戴的感觉,又担心他们一不小心,把自己扔到城底下去。只能不停提醒道:“当心点,别把我丢下去!”
“有西平侯这样的将军,真是大明的福气。”奢香在老六身边由衷道。
“有楚王这样的亲王,更是大明的福气。”刘氏在老六另一边赞道。
“哈哈哈,”楚王殿下心情大好,恨不得左拥右抱一番,大笑道:“有二位女苴穆,才是大明的福气啊!”
二女便不好意思的笑了,奢香谦虚道:“我们也没做什么。”
“不,没有你们二位力排众议,鼎力支持,我们是绝对守不住普定堡的!”朱桢摇头正色道:“要是让这五万敌军进了普定堡,这仗还怎么打?我们得牺牲多少儿郎,才能攻克这里?”
“殿下总是把我们捧得老高,”刘氏便甜甜笑道:“也不怕我们找不着北。”
“哈哈,该夸就得狠狠地夸。”朱桢大笑着应一声,便见沐英终于被土兵放回地上,赶紧朝自己走过来。
“殿下。”沐英一边整理着自己的衣甲,一边行礼不迭。
他行事素来谨慎,哪怕跟老六私底下再熟,有外人时都执礼甚恭。
朱桢扶住他低声问道:“他们要撤兵了,有办法留住他们吗?”
“难。”沐英摇摇头,神色竟有些凝重。跟欢天喜地的土司土兵不同,守住城对他俩来说,只能算是成功了一半,要是能把这些敌军都留在普定,才算大功告成呢。
“对面的元军将领水平不低,他还在峡谷东面留了一万元军,攻城最激烈的时候都没动过。”他指了指东侧道:
“那一万元军应该是防备我们的援兵的。但现在我们要是敢出城追击,他们就可以在背后痛击我们。”
“颍川侯的援兵什么时候到?”朱桢沉声问道。
“算起来,还得过几天才能到。”沐英寻思道:“元军来的太突然了,也没法强求他们。”
“是。”朱桢点点头,但在他们最初的设想中,一开始攻城的只有三部土司,等元军接到消息从靖江出发,赶过来最快也得二十天。
明军的先头部队肯定可以提前赶到,在峡谷从容设伏,吃掉这支元军。谁承想,元军和三部土司竟是一起来的,这下再想将他们留下就难了。
“颍川侯还没来,不能让他们就这么走了。”朱桢寻思片刻,沉声道:“得想办法把他们留下来!”
“殿下说的是,可是末将愚鲁,一时想不出什么法子。”沐英发愁道。
“我有办法。”朱桢却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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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7章
普定堡西二里外,元军大营。
将士们已经收拾的七七八八,只待元帅一声令下,即可拔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