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陈俊便将朱桢引向道旁,距离城门不远处的一处山岗上。
那里是成片新起的坟茔,墓碑全都朝向故乡的方向。
陈俊带领朱桢来到最大的两块碑前,便见上头分别写着:
‘大明故嵩盟贺知州讳强之墓’;
‘大明故嵩盟唐百户讳有方之墓’。
武人立的碑,也不讲什么美观,但粗粝中带着浓浓的悲壮,看起来更有冲击力。
朱桢给亡者上了香,又烧了纸,然后立在坟茔前,陷入了沉思。
“弟兄都是好样的,到最后也没一个孬种。”陈俊从旁轻声道:“给他们收尸的时候,没有一具遗体是囫囵的……”
朱桢点点头,叹气道:“这样的悲剧绝对不能再发生了……”
“请王爷放心!”陈俊忙煞气腾腾的打包票道:“昆明左卫时刻做好准备,谁敢作乱,定叫他粉身碎骨!”
话音未落,便见数名背插红旗的骑兵,自云南方向疾驰而至。
邓铎赶忙上前拦截盘问,很快便跑步送来一封信。
“怎么了?”朱桢沉声问道。
“昆明急报,”邓铎将一份军报呈上。
朱桢接过来一看,见是云南都司的禀报——说是永昌府诸夷以‘不恤众’为由,推举前土官高某为首领,勾引麓川王思仑发率兵数万来攻,结永昌城破,永昌卫全军覆没,指挥使王贞被生擒,思仑发尽夷其城而去……”
他迅速看完后,将那军报狠狠攥成一团,咬牙道:“又来了?!真是无法无天了!”
说完他定定神,对一旁的陈俊道:“陈指挥,本王得赶紧回昆明去了,这次就不叨扰了,等明年再来看你们!”
“是,这边殿下只管放心,绝对不会再出篓子了!”陈俊忙应声道。
“好。”朱桢拍了拍他的肩膀,叮嘱道:“有件事你记清楚。”
“请殿下吩咐。”陈俊忙洗耳恭听。
“一是嵩盟地处曲靖至昆明的驿道中央,位置十分重要,而且嵩盟坝子在整个云南能排第六大,是有名的‘滇中粮仓’……”
“是吗?”陈俊有些吃惊,他却没听过‘滇中粮仓’这个称号。
“是的。”朱桢点点头,他估计嵩盟‘滇中粮仓’的名头还没叫响,不过不要紧,自己会亲手将其打造出来的。
“所以未来嵩盟是我们从内地移民过来的重点区域,最快明年第一批移民就要到了,你要主动做好准备工作,比如先盖一批房子啊,准备好农具之类……”他手搭在陈俊的肩膀上,叮嘱道:
“边疆不比内地,举目皆是蛮夷,我们如果不改变这种情况,我们就像无本之木,无源之水,在云南是扎不下根的。”
“所以移民的重要性怎么强调都不为过,移民是我们能在云南扎下根的关键所在。因此一定要保护好他们,为他们尽可能的提供帮助,绝对不能欺负他们。”
“是,末将明白了。”陈俊点点头。
“你明白了,还要跟将士们反复的讲,让他们爱护移民,尽可能的帮助移民。帮移民安顿下来后,你们的日子也会好过很多,不会再像现在这样孤立无援。你把这件事办好了,就是大功一件,本王一定会给你请功的。”
“请王爷放心,末将记住了!”陈俊再次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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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嘱完了陈俊,朱桢便飞马赶往昆明。
虽然他很急,但路过大板桥时,还是停下来,拜祭了上月那场阻击战争,阵亡于此的将士们。
看着血迹斑斑的石板桥,还有桥两岸遗留的军营和战场,朱桢再次感到了责任重大。
必须要尽快扭转云南糟糕的局面,不然还怎么修路,怎么设官,怎么移民?没有一個安全的环境,什么事都做不成!
朱桢将开疆拓土的宏伟蓝图埋回心底,现在他只想全心全意先把云南搞好!
他双手捧着一个白菊花制成的花环,将其郑重的悬挂在大板桥的栏杆上,然后转身上马而去,直奔昆明城。
半路上遇见了冯诚、谢熊、潘原明等人出城前来迎接。
“恭迎王爷回昆!”冯诚忙率众下马单膝跪地。
“诸位请起吧。”朱桢骑在马上,神情严肃道:“有什么话咱们回城再说。”
“遵命!”看到总是乐呵呵的王爷,脸上半分笑容都欠奉,冯诚几个心里突突直跳。暗道坏了,看来一顿臭骂是跑不了了。
不过好在殿下还是给他们留了面子,没有当众就开骂。众人暗暗感激,应声起身上马,簇拥着殿下返回了他忠诚的昆明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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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1章
过午时分,一行人进了昆明城,来到原先的梁王府前。
看着门楣上的匾额已经换成了‘滇王府’字样,朱桢轻叹一声道:“没想这么快又回来了。”
“臣等无能。”冯诚潘原明三人满脸羞愧道:“害的殿下新婚燕尔就被派回了云南。”
“也不全是坏事。”朱桢扶着腰子翻身下马道:“对了,怎么没看到诸位侯爷啊?”
“颍川侯、永昌侯、景川侯还在东川、楚雄等地平叛,汝南侯、宣德侯都感染了疟疾,在军医院里躺着呢。”冯诚忙答道:“至平侯,已经率领他的一万精骑赶往永昌了。”
“永昌应该让永昌侯去才对。”朱桢嘟囔一声,不过听说沐英去了永昌,他悬着的心也就放下了。又问道:
“我五哥在吗?”
“在的。”冯诚忙点点头,满脸崇敬道:“要是没有周王爷,我们这一夏天还不知被疟疾害死几万人呢。”
“是啊,”提起老五,潘原明等人也肃然起敬,纷纷点头附和:“周王爷真乃药神在世也!”
“那是,我五哥厉害着呢。”朱桢便得意的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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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来到相距不远的云南军医院。
朱桢不许声张,以免打扰到病患,让人直接带自己去见五哥。
今天老五不坐诊,一早就泡在实验室里。听人禀报说楚海滇王回来了,也只是吩咐道:“快点叫他过来。”
朱桢轻手轻脚走进实验室,便见五哥伏身在实验台上,正对着一台黄铜复式显微镜在全神贯注的观察着什么。
经过大内工匠多年的改进,他当年发明的显微镜的放大倍数已经提高到三百倍,可以看清细菌和血液中的红细胞了。
这也是五哥最钟爱的一样神器,这些年不知用它观察过多少稀奇古怪的东西。
听到脚步声,朱橚头也不抬的招招手:“快过来看。”
朱桢将五嫂和大哥带给他的东西搁在桌上,笑问道:“我都故意放轻了脚步,五哥还能听出是我来?”
“你忘了放轻你的呼吸声。”朱橚这才抬起头来,朝他呲牙笑笑,算是打过招呼,又把位置让给他。
“五哥还记得我的呼吸声?”朱桢笑着坐下来,把眼凑到目镜上。
“那当然了,你能记得五哥,五哥就能记得你的呼吸。”朱橚微笑道:“废话少说,你先看看能看到什么。”
“哦。”朱桢便专心透过显微镜去观察玻片,他跟着五哥也没少玩这玩意,自然能认出玻片上的是什么。“这不是血液涂片吗?”
“是,你再看看,还能看出什么来?”五哥问道。
朱桢仔细观察玻片上头的血液细胞,好一会儿才不确定道:“红细胞上有一些会动的黑色颗粒?”
“对,就是那玩意儿。”朱橚使劲拍着老六的肩膀道:“它不只会动,而且还会长大,它们是有生命的啊!”
“好家伙,那它们到底是什么呢?”朱桢好奇问道。
“很有可能的就是引起疟疾的罪魁祸首!”朱橚激动道:“因为在健康人的血液中,是没有这种黑色的小虫子的。只有疟疾患者血液中才有。”
“噗,疟原虫……”朱桢登时离开显微镜老远,害怕。
“不用怕,不是只有蚊子叮咬才会传染吗?这还是你告诉我的。”朱橚满不在乎的将玻片从显微镜中取下来。
“当心点,它也会通过血液传染!”朱桢一阵肝颤儿道。
“……”朱橚的脸色微变,轻轻搁下玻片道:“也对,它生活在血液中,当然也能通过血液传染了。”
“对啊,所以你千万小心点。”朱桢碎碎念道:“我给伱定制的鱼肠手套呢,怎么不戴呀?”
“那玩意儿油腻腻、腥呼呼的,戴着实在不舒服。”朱橚不好意思的笑笑道:“我只有动手术的时候才戴。”
“你管它呢,做实验的时候也得戴!”朱桢提高声调道:“人家办那事都不嫌腥,你做个实验有什么好嫌的?它能保护你的安全,不比什么都重要?”
“好好好,我戴,我下回就戴。”朱橚赶忙服软道:“好家伙,你这一回来就管上我了。”
“是母后让我管着你的,怎么,不服?”朱桢耍横道。
“服服服。”朱橚讪讪一笑,这才想起来问问家里人。“父皇母后大哥还有有炖儿,都好吧?”
“都挺好的,父皇又要给咱添个小弟弟了,母后身子骨也硬朗着呢。大哥就是太累了,有炖儿又长高了一大截……不过五哥你是不是还少问了个人?”
“贵妃娘娘还好吗?”
“好是好,但我说的是你媳妇,我嫂子……”朱桢苦笑道。
“哦,她还好吧?”朱橚问完之后便回到正题:“你之前说的用青蒿治疟疾的那个方子,我在古书上找到了。”
说着拿起一本葛洪的《肘后备急方》,翻到‘治寒热诸疟方’一章中,如数家珍道:“抱朴子对疟疾极有研究,他将疟疾分为温疟、瘴疟、劳疟,共计方剂三十余首,其中就有你说的‘青蒿方’,在这……”
朱桢顺着他所指,看到上头那行字,‘青蒿一握,以水二升渍,绞取汁,尽服之’,不禁赞道:“厉害。”也不知到底是在夸谁。
“今年入夏后,尽管已经严令各部防蚊灭蚊,还给他们配发了蚊香和蚊帐,但还是很多人打起了摆子。军医院一天能收治两百多例。”
“我用搜集到的各种治疟的方子给病患治疗,结果还真是你说的这法子效果最好!八成以上都能药到病除。”朱橚赞不绝口道:
“而且就像你说的,药效最好的就是那种开黄花的臭蒿!还不能用热水烫,用开水煮,一煮一烫就没效果了。非得按照葛真人的方子,用凉水泡过后,捞出来拧绞出汁水,尽都喝了才有效。”
五哥使劲拍了拍老六的肩膀,夸奖道:“真是多亏了你呀,不然要多走多少弯路,多死多少将士啊!”
“哈哈,我可不敢居功。”朱桢刚要习惯性的甩锅。
“知道,都是你师父的功劳嘛。”却听朱橚笑道:“不过我写信给诚意伯,他老人家却一问三不知……”
“这老头子真淘气。”朱桢心虚的干笑道:“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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