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现在谁都能看明白,要想中进士,就得先考国子大学了。”老十一深以为然道:“连我都想去深造深造呢。”
“哈哈,国子大学的祭酒亲自给你当老师,还用去舍近求远?”老十二笑道。
“是前任祭酒了,离京前我就已经卸任了,这事儿还得请大哥帮忙才能办妥呢。”朱桢淡淡一笑,教导三人道:
“无论什么时候,千万都不要小瞧了书生这个群体。他们非但是历史的记述者,还是舆论的引导者,他们的褒贬赞损,对百姓的影响十分巨大。”
“他们最多也就是帮着敲了敲边鼓,真正能安抚住老百姓的,还是六哥的钞能力。”老十二啧舌道:“连续十六天给全兖州的百姓发福利,这大手笔一出来,全毙。”
“酒香还怕巷子深。”朱桢摇摇头道:“何况老百姓都不识字,其实对官府的告示接受度是很低的,必须得靠这些书生,还有那些保长甲生对百姓耳提面命,才能让他们知道朝廷的意思。”
“所以这些书生功劳是很大的,而且他们能够在这种时候,坚定地跟朝廷站在一边,帮助朝廷安抚百姓,本身就值得奖励。”老十一赞同的点点头。
“不过六叔,你下这么大血本,会不会没钱了呀?”雄英心里始终还是向着自己六叔的。“回头得让我爹给你报销。”
“好侄儿,叔真没白疼你。”朱桢高兴地拍着雄英的肩膀道:“不过你放心,这回花不着叔的钱。”
“十叔的钱够吗?”雄英问道。
“不太够,不过最开始的十一天还能应付。”朱桢盘算道。
“确实,前十一天的东西都不值钱,一个鸡蛋一个鸭蛋一个松花蛋的,应付起来问题不大。”老十二道:“真正值钱的,什么鸡呀鱼呀螃蟹呀布呀,都集中在最后五天。”
“没错,最后五天其实才是大头,到时候争取让老七买单。”朱桢便笑道。
“七叔会那么好心吗?”雄英问道。
“呵呵,那可由不得他。”朱桢淡淡一笑道:“不信咱们打个赌?”
“好啊好啊,那我就拭目以待。”朱雄英马上同意。
“不过你得回京城等答案了。”朱桢从座位上起身道:“这馆子也下了,街也逛了,你该回京了。”
明天便是鲁王夫妇被押解回京的日子,朱桢让皇长孙也跟着一同返京。朱雄英自然是不愿意的,老六把他好一个哄,又是带他出来逛街,又是带他下馆子,还答应回去把两个大熊猫都送给他,这才勉强让他同意跟着回去。
“……”朱雄英登时就垮下脸来,嘴巴撅的能拴头驴。
“咱们临来前约法三章,只带你到兖州,你就得回去了。”朱桢见这小子骗吃骗喝了,还想要反悔,便也拉下脸来道:“你可是当着大伙的面答应,男子汉大丈夫,说话不能不算数。”
“可是你们还没离开兖州啊!”朱雄英愤然道。
“随时的事儿了。”朱桢神态渐渐严厉道:“兖州虽然应该乱不起来了,但是山东的乱子怕是小不了。这时候你留下只会添乱,明白吗?”
“……”老六真发起火来,朱雄英还是怕的。在那里低着个头不敢再反嘴了。
然后朱桢拿出了杀手锏:“再这样以后不带你出来了,还想去云南,梦里去吧!”
“别别,我回去还不行?”朱雄英赶忙投降道:“跟六叔出来太有意思了,可千万别不带我出门了。”
“你能听劝,万事好商量。”朱桢也放缓语气道:“六叔也喜欢带着你啊,每天说说笑笑多开心,可是山东马上就要出乱子了,这个时候我不把你送回去,你皇爷爷和你爹那里都会着急的,而且我们也会束手束脚,为了你的安全,只能缩在兖州城里,只能任由事态不可收拾。”
“明白了,六叔。”朱雄英点点头,问道:“我能提最后一个问题吗?”
“问吧。”朱桢和蔼道。
“来的路上,你让我们仨读的那本《魏文帝集》,到底啥意思呢?”朱雄英便问道。
“呃……这个。”朱桢被问的愣了一下,他都忘了这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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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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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3章
圆上了
“是啊六哥,到底啥意思呢?我都快把这本书翻烂了。”老十一从袖子里掏出那本明显旧了很多的《魏文帝集》,满脸不解道:“也没参悟出个啥来。”
“这里头到底藏了本门什么样的道理?”老十二也闷声道:“要不是他们拦着,我都想把这本书烧了,看看里头是不是藏着什么秘籍了。”
“这就是一本普通的书而已,别把那些武侠故事里的桥段,带到现实里。”朱桢拿过那本《魏文帝集》翻了翻才想起来,这是从南京启程那天,被他们三个烦的实在受不了,随便拿了这么一本书,让他们到一边悟去。
麻痹,曹不一这个大傻逼,哪有什么道理可言?
可这时候也不好实话实说,那未免太有损师道尊严了。
见他久久不语,雄英三人都觉得的要来了,便都神情严肃的看着他,等待老师的高论。
这回不说两句是下不来台了。
好在他现在肚子里也有些墨水了,总还能应付得了,便一边寻思一边缓缓道:“让你们看这本书,其实是为了让你们从曹丕的生平文章中,了解他这个人的心路变化,尤其是建安大疫前后的变化。”
“建安二十二年,疠气流行,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或阖门而殪,或覆族而丧。”老十一便下意识念诵出,曹丕……他弟那篇著名的文章来。
雄英也背了一首王粲的《七哀诗》:“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路有饥妇人,抱子弃草间。顾闻号泣声,挥涕独不还。”
老十二不像他俩那么好学,吭哧了半天憋出了一句:“那年死了老鼻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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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汉是中国古代瘟疫高发期,而建安二十二年,又是高峰中的高峰。这一年就像曹植所言,家家都有僵尸之痛,被瘟疫灭门灭族者不计其数。
正如曹丕本人在信中所言:‘昔年疾疫,亲故多离其灾,徐、陈、应、刘,一时俱逝,痛可言邪……’单就文坛而言,建安七子中的五个,都死在这场瘟疫中。
建安七子的猝然落幕,对东汉的文坛和曹魏文士集团都是毁灭性的打击。对曹丕来说,这些都是他的同龄挚友,他们共同成长,日夜在一起谈文论艺,关系之亲密远超等闲君臣。
所以他们的去世给曹丕的心灵带来了毁灭性的打击,所谓‘一时俱逝,痛可言邪’,这种痛苦甚至彻底冲淡了他终于战胜曹植,被立为魏王世子带来的喜悦。
他发现自己成了太子又如何?在恐怖的天灾面前,同样束手无策,根本救不了任何人。日后就算统一了三国又如何?依然无法改变身死国灭的命运。
‘疫疠数起,士人凋落,余独何人,能全其寿?’
‘自古及今,未有不亡之国,亦无不掘之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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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曹丕的文章中,能清晰的看出,建安二十二年是一道分水岭。”便听老十一侃侃而谈道:“从这一年开始,他开始深入思考生死有无的沉重话题,而且是急剧的从‘崇有’滑向了‘贵无’。”
“他说‘生有七尺之形,死唯一棺之土,唯立德扬名,可以不朽;其次莫如著篇籍。’仅就立德立言,他肯定是做到了,也算是死而无憾。”
顿一下,老十一叹息一声道:“但文人三不朽,立功立德立言。他却独独漏了立功不提。但那才是以他魏国皇帝的身份,最应该做的事情啊!”
“他做的还行吧。”老十二挠挠头道:“代汉自立,九品中正,平定北方,恢复西域。怎么也算是立功了。”
“不,他改变了曹操抑制豪强,重用寒门的国策,以九品中正制与士族媾和,其实是一手葬送了他父亲开创的基业,亲手把江山交到了司马家手中。”老十一却断然摇头道:“所以他无论如何也称不上立功。”
“十一,你能有这般见识,说明书没白读。”朱桢给十一弟大大点了个赞,然后正色道:
“他其实逃避了自己最重要的责任,就是重建自东汉以来,彻底崩坏的议事规则和行为准则。”
“议事规则,行为准则?”三人不解问道:“都是什么意思?”
“这是两个定义简单,但含义复杂的概念,日后我再慢慢讲给伱们。你们现在按照字面意思理解即可——什么是议事规则?就是国家的事情该如何决策。什么是行为准则?就是为皇帝和王公大臣划出的特权边界。”
“明白了。”三人点头。
“这两样准则的意义,就在于能够有效的遏制人的欲望,汉文帝尽管失于操切,汉景帝尽管过于刻薄,但能够大体遏制自己的欲望,才有了文景之治。”
“汉武帝、汉宣帝尽管是法家的霸主,但能够不越雷池,国家才没有像秦朝那样强极而崩。之后掌握国家大权的权臣,也明确知道什么不能做,才能给人活路。”朱桢正色教育三人道:
“这些君臣正是接受了议事规则和行为准则的约束,才不至于让社稷倾颓。”
“六哥,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老十一恍然道:“你的意思是,十哥就是缺少了这两样,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没错。”朱桢点点头,接着道:“汉末的崩溃正是议事规则和行为规范的崩溃,党锢之祸,桓灵二帝,十常侍,都是规则崩溃的产物。而董卓则是崩溃的巅峰,彻底的混乱,彻底的弱肉强食——”
“结果就是,天崩地裂,社稷倾颓,四百年皇汉,人相食。天子随意被废杀,君臣到处逃难,食不果腹。帝国骄民彻底沦为草芥,所有骄傲的文化艺术、军事、经济、成就也全都化为乌有……”
“儒生们震撼了,豪强们震惊了。无论是思想界,还是各路诸侯,都在努力重建这个时代的议事规则和行为准则,让这个世界重新恢复秩序。”
“但在当时,这种新的规则,只可能诞生在魏王府中。这份历史责任,自建安二十二年,曹丕被立为世子后,便落在了他的身上。”朱桢长叹一声道:“可这时大瘟疫也来了,毁掉了他所有的豪情壮志,让他逃避自己的责任,甚至带头无视规则,开始随心所欲,滥杀无辜,视世间一切法度于无物!”
“如他自己所言——‘自古及今,未有不亡之国,亦无不掘之墓’!正是这种彻骨的悲观主义,让他视一切有形的功劳如粪土,鄙视世间一切的规则,沉迷于对永恒虚无的推崇与追逐,开启了随后华夏四百年最黑暗的历史。”
朱桢最后目光炯炯的看着三人道:“而今,正是又一次建立这两样规则的时候了,你们千万不要学曹丕,更不要学老十,要承担起自己的责任来,协助父皇和大哥,建立起大明的议事规则和行为准则来,并严格遵守它,这样我们才能避免再一次的华夏陆沉啊。”
“是,六哥。”
“是,六叔。”三人忙恭声受教,也不知听懂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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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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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4章
天上掉馅饼
翌日一早,皇长孙便随押解鲁王夫妇的队伍,踏上了返京的路程。
为了防止鲁王夫妇在途中寻短见,也为了雄英的安全起见,朱桢特命护送的军队全程走陆路,不要靠近江河,过淮水和长江的时候,一定要全程人不离,而且要让他三人分乘三条船过江。
比对自己的安全都要上心十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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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分两头,这边许甲生也带着从县里领的告示,回到了沙沟集。
一到家,他拎起一面破锣,来到庄头的场院使劲敲。
铛铛铛的锣声中,甲中二十户人家便陆续过来集合。
“甲生,什么事啊,不让人睡晌觉?”有村民打着哈欠问道。
“都什么时辰了,还睡晌觉。”许甲生白那村民一眼,提高声调道:“有大好事!保准你听了就不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