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瞧,老四带的骄兵悍将,离了主子还这么狂。”胡海指着他的背影,生气道:“不给他们点颜色瞧瞧,真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但人家有一点没说错。”蓝玉同样不满的瞥一眼胡海:“伱没找到北元王廷,人家找到了。”
胡海登时闹了个大红脸,直接哑口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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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不和谐的小插曲,并不能影响慷慨激昂的主旋律。
蓝玉率领大军一路急行,于次日黄昏抵达了海剌尔,与先行抵达的燕山左卫汇合。
灰头土脸的张玉第一时间来拜见同样灰头土脸的蓝玉。
“将军。”张玉纳头便拜。
“不必多礼。”蓝玉虚抬一把:“怎么样,找到了吗?”
“找到了!就在二十里外的山谷中。”张玉强抑着激动的心情道:“漫山遍野的敖包,至少二三十万之众!”
“朵儿只部没有这么大的规模,看来确实是北元王廷无误了。”蓝玉重重一拍大腿道:“他奶奶的,终于找到这帮鼠辈了!”
“他们的戒备如何?”他又追问道:“布置了几道防线?”
“戒备十分松懈。”张玉沉声道:“可能是沙尘暴太严重,连哨骑都没看到。卑职带人摸到敖包山上,都没有遇到任何守卫。”
说着他将两份手绘草图奉上道:“上头这份是卑职亲自侦查所绘,元廷大营地图。下头是俘虏按记忆画的,将军可对照一看。”
“好,很好!”这会儿蓝玉已经完全顺过气来了:“你们的差事办的很扎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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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事关重大,他还是要亲自踩踩点才能放心,就让张玉带着自己前往元军营地。
第1322章
当蓝玉和张玉摸到敖包山上时,天已经黑透了。风儿依旧喧嚣,黄沙笼罩着天空,看不到一点星光。
山谷中的风沙要小很多,敖包山和小龙山像两面屏风,挡住了西北来的大风。营地中篝火万千,仿若璀璨的群星,让人一时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
“好大的营地啊。”蓝玉看着一眼望不到边的营火,不禁倒吸口冷气。再也不用怀疑,这就是北元的朝廷了!
然后他仔细观察了元军的布防,便带着张玉退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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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大军已经移动到敖包山十里外,为了避免被元军发现,暂时接替蓝玉指挥的王弼,便下令全军休整待命,不许生火,不许喧哗。
十五万大军便如一头埋伏猎物的猛虎,静悄悄的潜伏在黑暗中,哪怕有人走到附近,都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
这才是这支军队最可怕的地方,他们上下一心,令行禁止,十五万人如一人,自然无敌于天下!
蓝玉返回后,立即召集众将开会,就着张玉所绘的地图向他们详细讲解了元军的布防情况。
“他们的军队都在营地外围,组成了一个绵密的防御圈,拱卫着营地中的王公贵族和妇孺家眷。”蓝玉沉声对众将道:
“我们不能一味在外围纠缠,否则脱古思帖木儿肯定会趁机逃窜!”蓝玉顿一下,接着道:“蒙古人太多,营地太大了,我们没有能力组成严密的包围圈,所以很有可能会让他找到空隙逃掉!”
“嗯,论起逃跑来,北元君臣可是行家里手。”王弼点头道:“都不记得有多少回,明明已经把他们包围了,却又让他们从指缝里溜走了。”
“这次的机会这么好,不能让他再溜走了!”蓝玉斩钉截铁道。然后他扫一眼众将,开始分配任务。
第一个当然是先锋了。这也是此战最荣耀的差事,众将全部跃跃欲试,像一群鹅一样围着蓝玉,‘我我我’个不停。
叫得最大声的就是平安……
然而这种关键时刻,蓝玉还是选择信任老将:“定远侯!”
“在!”王弼忙抱拳听令。
“开战后我打开一个缺口,先锋官立即率领所部骑兵,直插营地中心的北元王帐!”便听蓝玉沉声下令道:“元军王帐附近自然有脱古思帖木儿的怯薛军,为了保护他们的皇帝,肯定会拼死一战的。”
说着他挑衅的扫了王弼一眼道:“不过他们肯定拦不住双刀王,只是不知定远侯还有没有当年之勇?”
“将军放心,姜是老的辣,我依然强的可怕!”王弼夸张着活动着双臂,以证明自己的伤彻底好了。
“嗯,那这個先锋官就还是你来做!”蓝玉便在众将失望的叹息声中,宣布了任命。
然后他又依次分配了任务,众将皆有领受,不管心里满不满意,没有人敢说个不字……除了平安之外。
待众将散去,平安缠住蓝玉,赔笑道:“将军,给俺换个差事吧。”
“为什么?”蓝玉面无表情道。
“俺很能打的。”平安大言不惭道:“其实让俺当先锋更合适。俺不是说定远侯不行,而是他老了。”
“这样啊。”蓝玉敷衍一声,就走向自己的帐篷,不再理他。
“不是将军,就算不给俺先锋,至少让俺打个主攻吧?不能让俺在外线望风啊。”平安赶紧跟上去,退而求其次道:“俺千里迢迢跟着来漠北,可不能光看热闹啊。”
“你看谁搭理你你跟谁换去吧。”蓝玉没好气的瞥他一眼,就没见过这么没数的人。他不知道自己是走后门进来的?让他跟着混个军功,都完全是看在王爷的面子上。不然早就把他留在捕鱼儿海看行李了。
说完便不再理他,径直进去帐中。平安还想跟着进去,却被亲兵拦住,冷冰冰道:“将军要休息了,闲杂人等不许入内。”
平安这才怏怏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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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满意的不光平安一个,还有被分配了同样任务的燕山左卫一帮人。
“不是老张,你怎么搞的?”谭渊急声嚷嚷道:“我们立了这么大功,却让我们在外线看戏?”
“就是,不是我们他们还无头苍蝇乱转呢,怎么能过河抽屉子呢?”王真薛六等人也愤愤道。
“蓝将军说我们已经劳苦功高了,要把立功的机会让给兄弟部队。”张玉苦笑道:“我本来还想据理力争的,可晋王殿下也说好,我还能再说什么?”
“王爷,要不你去找找他们?”众将又看向老四,实在没人甘心在这场压轴大戏中,只能沦为背景。
“这里哪有什么王爷?”朱棣却叹口气道:“早还好,现在亮明身份,吃相太难看了。”
“倒也是。”众将不禁点头,那样王爷肯定会被人骂摘桃子的。
“被骂了几句其实也无所谓,关键是我找了也没用。”朱棣看着朝这边走来的一行人道:“老三是不会让我如愿的。”
“早知道还不如不告诉晋王。”薛六嘟囔一声,被张玉狠狠瞪了一眼,不敢再胡说八道了。
“不告诉本王什么啊?”便听黑暗中有人笑问道。
来的居然是晋王,众人赶忙跪地行礼。老三一眼就看到老四,笑眯眯的等着他给自己磕了头,才不紧不慢道:“都平身吧,本王来给你们打打气,省得你们背后骂我。”
“这里也没有外人,咱们就明说吧。”朱棡看着老四,也对他手下那帮骄兵悍将道:“让伱们在外围警戒,是本王的主意,至于什么原因,你们应该心里清楚。别忘了自己是干什么的,你们可是老四的护卫,保护你们王爷的安全,才是你们的天职。而不是冒险出风头。”
顿一下,他故意看着老四那张黑脸道:“你说是不是啊,小伙子?”
“……”老四愤懑的看着老三,咬牙切齿道:“是!”
“现在都想明白了吧?”朱棡笑眯眯的问一句,然后冷冷扫了张玉几人一眼。
“明白了!”张玉等人一个激灵,终于想起了自己的差事,从来不是什么建功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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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3章
敖包山下,北元大营连绵十余里,灯火通明。说是营地,倒不如说是草原上的城市更贴切。
在这座草原城市的最中央,是北元的斡耳朵所在。
‘斡耳朵"是蒙古语‘宫殿"的意思。在蒙元的历史中,斡耳朵不仅是皇帝和后妃的住所,也是蒙元的朝廷所在。
它的外围设有栅栏和壕沟,将王公贵族和普通百姓分隔开来,栅栏内还有北元皇帝的怯薛军宿卫宫廷,以保证贵人们的安全和隐私。
斡耳朵最中央的那座最大最豪华的宫帐,名唤‘昔剌斡耳朵",‘昔剌"是蒙语黄色的意思。这座黄色的宫帐,就是北元皇帝脱古思帖木儿的‘皇宫"了。
虽然斡耳朵外的子民们衣食不周,生活窘困,但至少在这座‘皇宫"里,还依稀能感受到当年大元帝国的辉煌和富庶。它的外墙整个覆以白毡,顶棚用的是织金料子,内部铺有华丽的地毯,装饰非常奢华。
此时已是三更天,整个北元营地只有这座‘皇宫"灯火通明,轻快悠扬的马头琴声中,貌美如花的胡姬,赤着脚在地毯上翩翩起舞,为北元皇帝脱古思帖木儿跟他的王公重臣助兴。
脱古思帖木儿酷爱通宵达旦的宴饮,几乎连日不辍,哪怕在行军途中也不例外,而且每饮必醉,酗酒十分严重。
他这种行为倒也可以理解,脱古思帖木儿是元顺帝的次子,按说是轮不到他做大汗的,可他大哥昭宗皇帝唯一的儿子买的里八剌,因为被明军俘虏五年才放回,已经不得到王公重臣的信任,所以在他大哥驾崩后,蛮子和哈剌章居然把他扶上了汗位。
脱古思帖木儿就这样当上了北元的第三任皇帝。
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北元苟延残喘到现在,非但早就光复无望,连自身的生存都很成问题。这种皇帝当着有什么滋味?而且整日里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精神压力又大,与其痛苦的清醒着,还不如整日里醉生梦死呢。
「来来,诸位爱卿咱们再喝一碗。」脱古思帖木儿端起金碗。因为长期过量饮酒,他的手不由自主微微颤抖,洒出了不少马奶酒。
「陛下,夜深了,我看喝完这碗就结束吧。」丞相失烈门劝说道:「我们已经喝了十坛了。」
「丞相又来扫兴。」脱古思帖木儿伸出两根手指,大着舌头道:「十坛算什么,起码要喝够二十坛!」
「哈哈哈,好!来,干干干!」一众王公轰然叫好,所谓一个巴掌拍不响,正是因为有一群‘志同道合"的臣子,脱古思帖木儿才会乐此不疲,终日宴饮。
当然也有看不惯的,比如丞相失烈门,还有太保蛮子。这些忠心耿耿的老臣,跟着元顺帝北徙以来,二十年间忠心耿耿,矢志不渝的保扶皇室,结果保了这么个玩意儿,他们心里能痛快吗?
失烈门是丞相,得顾着皇帝的面子,不能把关系搞僵了。但蛮子是带兵的,性子刚烈,不愿虚与委蛇,便板着脸不喝。
「太尉怎么不喝?」他这样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平时脱古思帖木儿就当没看见的,但人一喝醉了就不可理喻了。脱古思帖木儿这会儿也忘了自己的政权,全靠蛮子和哈剌章撑着了,醉眼惺忪的瞪着他道:「你这是要抗旨吗?」
「皇上喝醉了。」蛮子板着脸道:「还是先去休息,等明天醒了酒,再下圣旨处分为臣喝不迟。」
「明天还得继续喝呢。」脱古思帖木儿醉态可掬道:「朕可没闲工夫处分你。」
「太保快喝了吧,别扫皇上的兴了。」众王公也从旁劝道:「就是,不就喝碗酒吗?」
「哼!」蛮子实在听不下去,一拍桌子,呵斥众王公道
:「就是你们这群佞臣,一味的逢君之恶,皇上才会染上酗酒的毛病的!」
「你说谁有毛病?」脱古思帖木儿不高兴了,也一拍桌子道:「太保你不要太过分!真当朕不敢收拾你吗?」
「皇上息怒。」失烈门赶忙居中调和道:「太保的脾气直,恁又不是不知道,他就是担心皇上喝坏了身子。」
「朕不用他担心,喝坏了就喝坏了,早死早脱生。」脱古思帖木儿酒后吐真言道:「被明军撵到漠北,又被也速迭尔撵到捕鱼儿海。稍有风吹草动,就又往东迁徙,再往东就进兴安岭了!」
说着他脸红脖子粗的哽咽道:「自古有这样狼狈的皇帝吗?朕就是流寇,就是丧家之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