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要好生读一读。”李仁孝信佛,顿时兴趣更胜。
他却不知道,《西游记》历来不被和尚们所喜,反而是道士把此书当成经典之作。里面一大堆道教术语和道诗,和尚们读起来能是啥反应?除了赐宅赐田,朱铭还赏赐了一些银元和生活物资,李仁孝当即掏钱买下一部《西游记》。
李仁孝又扫向书架下排,那里有许多小册子。
整套丛书叫《古今侠客录》,选取唐宋五代的侠客故事进行扩充编造。类似明代的《三十三剑侠》,但缺了南宋的侠客们。
全套一共六册,一起购买有优惠,也可以只买其中一册。
里面有聂隐娘、昆仑奴、风尘三侠等等。
张镗的祖宗张咏,其故事单成一册,名叫《乖崖剑集》,总计三万多字。前半部分写张咏做官前,仗剑纵横山东河北;后半部分又变成断案故事,写张咏做官之后审理各种冤案。
李仁孝随手抽出一册,里面有《老人化猿》、《扶余国王》等八个故事。
金庸的《越女剑》,就是在扩写《老人化猿》!
李仁孝读了两个故事,觉得非常有意思,打算把这套《古今侠客录》全买下来。
很快,他又看到一本《天方夜谭》。
李货介绍道:“这本《天方夜谭》,又名《一千零一夜》。是当今官家召集大明学者,还有海外各邦国的学者,一起编撰而成。最后做删改定稿的,是大名鼎鼎的李邦彦。里面全是海外故事,有很多异邦,今年初付梓印刷。开封就加印了两次,卖得特别好,说书人也爱讲这个。”
李仁孝又翻开阅读,发现这本自己也喜欢。
书店老板非常高兴,一个小时之后,极为热情的把李仁孝送走,因为这家伙足足买了六套。
李仁孝看中的其实有十多套,渐渐发现不对劲,如果按照他的喜好,能把整个书架的给买空。
他从书店出来,忍不住发出感慨:“以前只知大明兵威强盛,竟不晓得讲故事的也这般多。大……西夏那些贵人,便是锦衣玉食,又何曾有幸读过大明?”
李货笑道:“很多都是互相抄。有人把抄成戏本,有人把戏本抄成,还经常因为抄袭而打官司。往往最后发现大家都是抄的,只不过抄自唐传奇或是民间故事。”
“确实有趣。”李仁孝也笑起来。
主仆二人正说话间,有一男子快步而来,口中连连大呼:“借过,借过……”
李仁孝问道:“他提着的是食盒?”
李货解释道:“那是送索唤的闲汉(外卖小哥)。前宋的时候就有,如今百姓愈发富了,索唤之人越来越多。就是在酒楼食肆订餐,时候到了给送过去。”
李仁孝啧啧赞叹:“我大明真是富庶啊,沿街都看不见乞丐,便是吃食也让人送到家里。”
刚刚说完不久,便看到有蓬头垢面之人在街边行乞。
整条街,就这一个乞丐,巡捕也不来管管。
李仁孝说:“给他几个铜钱吧。看他的衣裳也不寒酸,却沦落到街边行乞,必也是一个伤心失意之人。”
李货笑道:“郎君莫管他,这人是前宋皇子,前些年过得可风光了。如今这幅模样,都是他自找的。而且他也不是行乞,若真的施舍他钱财,这人还会破口大骂。”
“前宋皇子?”李仁孝大为惊讶。
第980章 疯魔画家
看到落魄的赵楷,李仁孝顿生同命相连之感。
但他又害怕惹来麻烦,于是询问自己的仆从:“我可以跟他说话吗?”
李货闻言一愣,明显意会错了,低声说:“郎君不必担忧。这开封城内外百姓,最初也不敢沾染前宋皇室,便是遇到了也要隔出几步走路。后来朝廷允许他们随意走动,敢跟前宋皇室说话的就多了,也没见官府派人来查过谁。”
李仁孝问道:“前宋那些皇子亲王们,都是这般落魄吗?”
“郎君多想了,”李货笑道,“除了眼前这人活得遭烂,其余都还算不错。最差的也能种田度日,而且朝廷还陆续补发了耕牛,日子比寻常农夫过得更好。还有人开店做买卖呢,店铺就在南薰门外的一处巷子里。”
李仁孝好奇道:“他怎的变成这般?”
李货说道:“这厮唤作赵楷,是前宋最受宠的皇子,还差点做了前宋皇帝。他闹着要参加科举,十五六岁就中了状元,当官的没帮他作弊才怪了。大明开国以后,这人靠卖画也赚了许多钱,天天在樊楼过夜享受得很。”
“后来又学别人炒布货,赔得欠了一屁股债。他靠着卖画,其实已经把债还完了,却又跑去勾栏院里厮混,还看上一个名角要娶回家做妾。他家里的妻妾就闹起来,这人在吵闹的时候发怒,动手殴打了一个妾室。那妾室一气之下,跑去递状子请官府判和离……”
“和离?”李仁孝惊呼一声,“前宋亲王跟妾室和离?还是那妾室告官离婚!”
声音着实有点大,半躺在路边的赵楷也听见了。
赵楷抬头怒视李仁孝,似乎随时可能站起来打人。
李仁孝连忙闭嘴,带着罔氏和李货快步走远。
李货朝身后看了看,发现赵楷没有追来,才继续说道:“那个妾室,也是有娘家的。她做不成亲王的侧夫人,也安心做了几年妾室。但那赵楷实在不顾家,三天两头往外跑,这不成了守活寡吗?赵楷卖画赚的钱,听说也不怎拿回家,就算拿回去也是交给正妻。后来因为反对再纳妾,这小妾被赵楷打了一顿,就闹去官府把婚给离了。”
罔氏连忙说:“陛……夫君,妾身断不会做那等无耻妇人!”
李仁孝朝妻子笑了笑,随即又问:“然后呢?”
李货说道:“那官司闹得很大,不止开封城内外的百姓都知道,甚至还传去了别的府县。判案那天,全城百姓跑来围观,把法曹衙门外几条街巷都堵满了。等赵楷从衙门出来,大家问明白是真离了,全都幸灾乐祸哈哈大笑。此后,不管赵楷走到哪里,都有人指指点点,嘲笑他连小妾都看不住。日子一久,赵楷的脑子就出了问题。”
“疯了?”李仁孝问道。
李货笑道:“很多人说他是装疯。反正谁敢对着他笑,赵楷就冲过去打人。还经常醉倒在街头,说一些违禁的胡话,被人检举抓去大牢关过好几次。他在外面喝酒,回家也喝酒,一喝醉就打骂妻妾。再后来,他家的小妾全跟他离婚了,还有个小妾去道观做了姑子。”
李仁孝连连摇头:“此人毫无担当。”
李货唏嘘道:“最惨的是他正妻,一直守着家里没有离婚,却要养七個儿子、八个女儿。就算是小妾所生的子女,他那正妻也视若己出。整个开封的百姓,只要提起他那正妻朱氏,哪个不说是好女人?”
“真乃贤妻良母也。”李仁孝赞叹道。
李货咧嘴笑道:“有几个儿子已经成年,最年长那个都二十几岁了。他们如今可以赚钱养家,倒是让朱氏轻松了许多。现在赵楷想回家都回不去,他敢踏进自家院子半步,就会被几个儿子用棍棒打出去。”
李仁孝说:“一啄一饮,皆有因果。”
罔氏却问道:“这赵楷有家回不得,你又说他并不乞讨,是怎么一直活到现在的?”
“卖画,”李货说道,“他的那些画,卖得越来越贵了。以前是模仿他爹的画作弄赝品,疯了以后就署自己的名。现在一幅画价值百贯,他得了钱就去喝酒耍乐,等花完了钱再去卖画。”
罔氏奇怪道:“怎疯了卖画还更贵?”
李货回答说:“俺也看不明白。听人说是前宋昏君死了,鬼魂回来附儿子的体,比翰林院里的大画师还画得好。去年有一个大尺幅,就在街边上画的,好几个商贾抢着买,最后抬价抬到二百多贯。听说那幅画,如今收藏在洛阳翰林画院,很多翰林画师都跟着学画法。”
李仁孝听完,不知该如何评价,良久才说:“却也是个怪人。”
……
却说赵楷在街边睡觉,被李仁孝一声惊呼吵醒。
他依旧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带着些许醉意观看来往路人,表情呆滞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良久,赵楷感慨肚子饿了,指着一个路人呼喊:“你……过来!”
路人并不生气,反而有些欣喜,快步走来说:“相公是唤俺吗?”
赵楷说道:“去叫一辆驴车来。”
“相公且稍等,俺很快就回。”路人欢天喜地跑开。
不多时,一辆驴车被叫来。
路人和车夫联手搀扶,把赵楷给扶上车去。
车夫挥鞭赶驴,路人紧紧跟随,赵楷则四仰八叉躺在敞篷驴车上。
沿途百姓皆指指点点,也有很多百姓,朝那路人投去羡慕的眼神。
驴车进入内城,来到樊楼停下。
好几个店伙计冲出来,争相搀扶赵楷入内。
赵楷说道:“赏他们各一块银元!”
立即有伙计跑去柜台处,掌柜的提笔记账,又拿出两块银元,让店伙计交给车夫和路人。
一块银元就是一贯铜钱,车费和跑腿儿费可不值这么多。
店伙计们把赵楷搀扶到楼梯处,无比殷勤的问道:“相公今日是要骑马还是坐轿?”
“坐轿。”赵楷说道。
立即有两个店伙计,互相握腕交叉,四条手臂变成“∞”模样。
又有伙计弯腰扶着赵楷的腿,小心抬起陆续踩进手臂空档处。还把赵楷的双臂,搭在左右“轿夫”的肩头。
“赵相公升楼啰!”
“起轿!”
两个“轿夫”缓缓站起,以手臂做轿子,把赵楷缓缓抬去楼上。
由于距离饭点还很久,樊楼的一楼大堂食客不多。
仅有的几名食客,全都见怪不怪,就跟看猴子一样看着赵楷。
在二楼拐角处,负责引路的店伙计,居然扯开嗓子大喊:“赵相公驾到,闲人退散!”
众伙计跟着一起喊:“退散,退散!”
身后的一个伙计,见赵楷的衣摆折皱了,连忙伸手去牵开,还不时拍打布料上的灰尘。
“赵相公升楼,闲人退散!”
又是一声呼喊,店伙计抬着赵楷上三楼。
一直上到五楼,正待店伙计要将他抬进贵宾包间,赵楷突然说:“俺要去观景!”
伙计们连忙转身,把赵楷抬去连接两楼的天桥处。
那里有几架望远镜,其中一架是迁都后安放的,可以观察小半个开封旧皇宫。
“落轿!”
店伙计们扶着赵楷站稳,却被赵楷推开:“滚一边去!”
几个伙计笑着后退。
赵楷用望远镜看着皇宫,整个人变得无比安静,一看就是一个多小时。
然后,他又换了一个位置。用另一幅望远镜,观看自己曾经的王府豪宅,那里是按照东宫规格违制建造的,很多东西在大明建国时已经拆了。
从兴致盎然,很快变得兴趣缺缺。
“忒没意思!”
赵楷离开望远镜,留守的两个伙计,连忙跑来问:“赵相公今日要什么酒菜?可要叫来哪位娘子陪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