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纲猜测说:“大明初立,百废待兴。这些年全国都在大兴土木,尤其是修缮官道和水利,皆与工部有关且油水丰润。可能是秦桧那一系的官员,贪污了很多工程款项,现在罪行暴露被下令彻查。”
白崇彦和胡安国同时点头,认为李纲的猜测有道理。
三人远远看着,陆续而来的官员越来越多。
尤其是各部侍郎,他们的公宅就在尚书官邸附近。得知来了好多宫廷侍卫,纷纷跑来看热闹,此刻伱一言我一语的议论起来。
有人偷偷看了几眼,就吓得想要躲回家里,却又怕暴露自己的心虚,只能继续站在那里假装无事。
比如万俟卨。
秦桧做太学正的时候,万俟卨担任太学录,两者是直属的上下级关系。
秦桧当初想要摆脱王家,培植完全属于自己的势力。
万俟卨也想搭上秦桧的路子,借着在前宋的那层关系,他们两个可谓是一拍即合。
跟不学无术的杨愿还不一样,万俟卨此人极有办事能力,因此被秦桧视为绝对心腹之一。
秦桧和万俟卨关系,很多人都知道。
此刻跑来看热闹的官员,自动跟万俟卨拉开距离。这导致万俟卨的身边,形成方圆好几米的空挡,在热闹的街巷中显得那么碍眼。
万俟卨连忙说:“我与秦……秦桧,只是略有交情而已。他在前宋是太学正,我在前宋是太学录,到了大明新朝难免走得近些。但他做了什么贪赃枉法的事情,我是一点都不知道的。我可以对天发誓,我绝对不是秦桧的同党!”
这番鬼话,傻子都不相信。
“我真与他无关,”万俟卨不堪忍受异样目光,装模作样的气急跺脚道,“汝等若是不信,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我这就回家里等着,圣天子在朝,必不会冤枉一个好官!”
说完,这厮就转身回家。
他也有一套账本,得赶紧回去烧掉。
他贪的钱财都换成了大明宝钞,定期派遣心腹送回阳武(河南原阳)。那里属于开封府直辖,距离洛阳非常近,送去藏匿非常方便。
至于洛阳这边,还有一些宝钞没送走,跟账本一起烧掉算球!
大明宝钞以其权威性和便利性,成为官员贪赃枉法的极佳工具。他们不敢去官方宝泉机构兑换,往往是派遣心腹,在私营的银铺兑换宝钞,被收取更高的手续费也无所谓。
官员离任或者退休时,一个小箱子就能装几十万贯宝钞,不像以前还得一车一车的运金银铜钱。
大明宝钞,贪污利器!
……
王氏早就跟秦桧分居了。
秦桧住在尚书官邸,王氏住在朝廷赏赐给秦桧的私宅。
这里被古三带兵给围住,封死所有出口,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
王氏听到动静,本来气势汹汹,得知是宫廷侍卫顿时蔫了。
古三带兵进内院搜查时,王氏啪的跪地哭嚎:“我的命好苦啊……我就知道秦桧那厮,定然做了什么犯法之事,可又没有真凭实据去检举。他已经好多年不回家,只住在官邸当中,还不准我踏入官邸半步……”
“想我堂堂前宋宰相之后,当初下嫁给一个落魄士子,本来以为遇到了如意郎君……却没成想,那秦桧就是个白眼狼。改朝换代,我王家没了权势,秦桧就翻脸不认人。”
“他年年纳妾,不再跟我同房,甚至不再跟我同宅。说起来是夫妻,其实早就成了陌路之人……官家明鉴,我与那秦桧已没有瓜葛。只是害怕家丑外扬,才没有跟他打和离官司啊……”
古三被吵得烦躁不已,喝令道:“来人,把她嘴巴堵住,押送去大理寺受审!”
第990章 种地能长出宝钞
私密小宅当中,白胜带人翻箱倒柜,却没有找到任何赃款和证物。
秦桧书房的地面,被书箱压着的所在,有两块地砖痕迹更新。
一个中年官员说道:“这两块地砖,肯定是后铺的,但至少有一年半载没动过了。”
此人唤作李九成,初为南郑县押司之子,无所事事、吊儿郎当,整天给城里的贵人做帮闲。
汉中城被攻破时,他爹顺势投靠了朱家父子,李九成却被石元公发掘去搞情报。
如今,李九成已是兵部军情司郎中,这次被临时借调过来帮忙查案。
白胜指着两块地砖:“撬开,挖地三尺!”
一无所获。
宅中有两个仆人,都是耳聋眼花的老者,白胜根本没法问出什么。
倒是左邻右舍,被“请来”了十多个,全都战战兢兢立于院中。
李九成离开书房,问道:“谁进来过?”
左邻右舍全部摇头。
李九成又指着两个老仆,问道:“谁跟他们打过交道?”
还是全都摇头。
朱铭派出的暗中监视者,为避免暴露行迹,只偶尔远远缀着秦桧溜达,从来没有进过秦桧的密宅。
这种事情,朱铭也不方便说,现在必须办案官吏自己查。
一個邻居小心翼翼说:“他们两个,除了买炭买菜买盐这些,平时都不怎么出门。说话他们也听不见,前些年都没见过,听口音是从开封那边来的。”
李九成继续问:“这宅子里,一直只有他们两个?”
另一个邻居说道:“朝廷刚迁都那会儿,还有一个小娘子、一个老妈子。她们也不怎么言语,但也跟俺说过话。自称是从开封搬来的,跟丈夫一起来洛阳做买卖。”
顿时又有人接过话头:“肯定不是做生意!她那丈夫年龄有点大,虽然每次回来都戴着帽子,还把帽檐压低了遮住半张脸,但一看那走路模样就知道是做官的。”
“就是做官的,跟着朝廷迁都一起搬来。”
“对对对,那小娘子就是官老爷养的外室,连孩子都生下来了!”
“她家大娘子多半是个妒妇,容不得丈夫纳妾。”
“……”
邻居们也不害怕了,渐渐打开话匣子,你一言我一语的开始八卦。
李九成问道:“这家的男主人,每隔几天会来一次?”
有人说道:“不一定。但每次来都坐有厢盖的驴车,下了车就开门入院,拢共就走几步路。俺有次想跟他说话,他却理都不理,进去就把院门给关了。一看就不像好人,寻常好人戴帽怎会把脸也遮住?”
李九成又问了许多,但无法获得进一步信息。
白胜见李九成朝自己使眼色,当即下令放人,并对左邻右舍说:“你们且都回家去,不要乱走,不要乱说。若想起什么可疑的,立即过来向我报告。”
听说自己可以离开,这些百姓彻底放松。
竟然还有人主动打听:“敢问相公,这家到底犯了什么案子?竟劳动皇城侍卫来抓人。”
“不该问的别问。”白胜板起脸。
李九成却在宅中各处行走,沿途仔细观察蛛丝马迹。
他站在一个杂物间门口,先是看着被士兵砸开的铜锁,又看向屋内被搜查时弄翻的锄头。
“这里有问题?”白胜问道。
李九成指着门外回廊:“将军请看这里,是不是不像经常走动的样子?回廊外边的石板路,苔藓生得很厚,除了侍卫们新踩出脚印,就没有什么其他走动的痕迹。”
白胜点头:“看来那两个老仆,平时不怎么往这边来。”
李九成又指着杂物间:“屋里都是一些工具。有锄头,有大剪,有花盆……还用铜锁给锁住房门。如果这真是秦桧的密宅,两个老仆不常来,那里面的东西是不是秦桧在用?”
白胜说道:“太上皇喜欢种地养花,许多大臣也跟着学。秦桧学种地是出了名的,在开封时还得了太上皇的夸奖。这宅子的小院,有一角被辟为菜圃,周边还摆着许多盘栽牡丹,想来秦桧经常到这里种地养花。”
李九成说:“秦桧种地和养花,自然不让仆人来碰……”
“挖!”
不等李九成说完,白胜就已经反应过来,带着侍卫们去挖掘菜圃。
挖着挖着,一个侍卫大喊:“有东西!”
白胜狂喜,抢过锄头亲自挖掘,很快就挖出木箱的一角。
继续挖掘,继续扒土。
一个小木箱,被起了出来。
以往的陈年旧账,连带着许多宝钞,都被秦桧转移了。
原本藏在书房的地砖下,去年秦桧借着种菜,全部埋进菜圃当中。
这小箱子也有锁,直接被白胜暴力撬开。
箱中是两团被油纸包裹的物什,而且包了一层又一层,箱底还撒了木炭和石灰用于防潮。
白胜拆开油纸包,发现里面是个小册子。
写着年月日,还有一些人名、地名和数字,以及许多货物名称。
李九成贴在旁边观看一阵,说道:“这是账本。数字后面,应该省略了‘贯’字。名字全是化名,只有秦桧才清楚究竟指的是谁。时间和地名应该是真的,但货物肯定是假的。那些货物名称,可能指代某个官职,也可能指代某个工程。”
“故弄玄虚,让人看不明白。”白胜骂骂咧咧。
李九成伸手去翻最后一页,说道:“最近的时间在三年前,这是三年前的账本。应该还有箱子没挖出来。”
白胜下令:“继续挖,把这菜圃全挖一遍。”
李九成又去拆箱中的另一个油纸包。
宝钞,全是大明宝钞!
白胜数了一下,咋舌道:“足足五万贯。都是前些年的老版宝钞,没有五百贯面额的,这混账贪得不少啊。他怎不送回老家去?留在洛阳只能孝敬土地爷。”
很简单。
秦桧的父母早就死了,而且还搬到了江宁,那里根本就没有族人,只有秦桧的舅舅一家。
秦桧的几个兄弟,要么考上进士做官去了;要么被秦桧安排吏转官,转为品官之后必须异地调任。
没有族人,没有兄弟,秦桧难道把钱送去江宁,交给自己的舅舅保管吗?
也就这两年,秦桧开始安排后事。
他把江宁老家的破宅子,派心腹回去扩建一番,再托表兄购买一些田产。又让大哥的一个儿子,回到江宁看守新兴的家业,今后子孙就在那里安心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