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区区一隅小国,也敢挑衅大宋,现在受到大宋武力镇压,他自然是扬眉吐气的。
如今,杨沅上了奏章,介绍了三路大军的讨伐情况,还有已经攻占的地区。
在奏章后边,杨沅又告诉朝廷,在此期间大理国内部发生了政变,杨氏夺国,大理变成了大兴。
大兴国国王杨连高息兵乞降,愿意谈判方式,解决由段氏王族挑起的这场战争。
杨沅秉承圣天子意,已答应与之合谈,催促朝廷尽快确定谈判条件。
而他在此期间,先行与大兴政权周旋,摸清对方底线。
因此,赵璩才向小皇帝赵愭提议,召开御前会议,尽快敲定此事。
毕竟,这里距大兴国太远了,就算是金牌急脚递,也得半个月才能把消息送达。
所以,必须尽快框定一个有操作空间的条件区域,以供杨沅代表大宋与大兴谈判。
不可能每一步细节,都派信使往来于临安和大理,随时听候朝廷裁断。
只是,对于如何解决这次大理主动启衅攻伐大宋的事,群臣意见分岐严重。
已是三朝元老的宰相沈该,这两年身体愈发地不好了。
他已经两次乞骸骨要求致仕,如果再乞一次,小皇帝也不好拒绝。
所以,沈相在朝廷的时日不多了,心态也就愈发的超然。
“陛下,摄政大王,老臣以为,与之谈判侵扰之事,是混淆了因果是非,是被篡位奸臣牵着鼻子走。”
沈该清咳一声道:“大理是我大宋藩属,段氏是我大宋皇帝册封的云南节度使、大理国国王。
试问,谁,才有权罢免他的位子?”
沈该向群臣淡淡一扫,一针见血地道:“唯有我大宋天子。”
“现在,杨氏篡位,这是谋国的叛逆。他篡夺段氏之位,对此避而不谈,却狡黠地谈什么息兵罢战,议和谈判。呵呵……”
沈该晒然一笑:“此人狡狯呀,我大宋若是上当,就此与其展开谈判,也就等于认可了他的篡位谋逆之举。
如果这样,我大宋藩属,从此还会敬重天朝、臣服于天朝么?
天子权柄,就此遗于乱臣之手,诸藩只管自相倾轧,一如五代乱世。
陛下,我大宋不能中其狡计,会因小失大,而应问责于杨氏,治其篡位不臣之举,主持天下公道。”
这位老宰相一生勤于国事,的确是一个清廉的干臣。
而且他致仕在即,大家就格外敬重他三分。
只是听了他这样的看法,赵璩还是有些不耐烦了。
赵璩忍不住道:“沈相公,你要为其主持公道的段氏王朝,可是侵袭我大宋领土在先啊。”
沈该淡淡一笑,道:“乌蒙七蛮之地,不过草莽,所谓归顺,有名无实。实际上还不如大理常有贡物到京。
再者,大理不臣,治它不臣之罪就是了,不能因此把大理杨氏篡夺我大宋赐予段氏的名份权柄,视为理所当然,这是大义大节。
第三么……”
沈该微笑道:“所谓段氏不臣,侵袭乌蒙,如今看来,不过是杨连高不甚高明的小小伎俩罢了,诸公不会看不出来吧?”
第774章 谈判
沈该老宰相所说的道理,其实是站在一个宗主国的角度上,从它的长期利益和大国形象定位考虑的。
这并不能说明沈该老宰相的想法就是愚腐的、保守的。
他是认为,作为一个宗主国,大宋在藩属国面前,应该是一个公道的仲裁者,是一个藩属国的保护神。
实际上,这也是中原王朝对自己的一贯的形象定位。
历史上曾不只一次,有些藩属国发生政变了。
夺取了政权的人,都是马上向宗主国俯首称臣、敬献贡物,诚惶诚恐乞求宗主国认可的。
但是宗主国大多数时候,都是不为所动,反而下旨呵斥。
宗主国会出兵帮助流亡的前朝政权,花费大笔军费、伤亡了许多士兵,不求回报地为流亡政权谋求复国。
结果呢?
结果也就那样儿。
完全依靠宗主国才得以复国的旧政权,并不会因此就对宗主国忠心耿耿、感恩戴德。
双方一旦有了利益纠葛,亦或是这个藩属国自己自己翅膀硬了,能单飞了,还是会像一个渣女一样,马上和宗主国翻脸。
所以,杨沅在给天子的奏章中,虽然不方便说的太过赤裸裸,他还是含蓄地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自己的切身利益和强大的武力,才是维持藩属国对宗主国敬畏忠诚的根本。
所以,一切当以我大宋切身利益为先。
这些意见,是很符合摄政王赵璩的观点的。
倒不是因为他对杨沅盲听盲信,而是因为他本来就是一个儒家教育的失败者,是一个离经叛道的人。
正因为他的价值观与杨沅天然符合,所以才性情相投、一拍即合。
而非因为性情相投,才毫无原则地盲从杨沅。
可沈相则是受儒家思想影响深刻的一位老人,他坚定认为自己才是对的。
而且今日参会的重臣,在这一点上,大多与之观念相近。
倒是魏良臣思想更活泛一些。
眼见双方争执不下,小皇帝有些无措,魏良臣便插口道:“川峡谋略,自先帝在时,便已开始实施了。
如今在陛下手中,已经卓见成效。
讨伐西夏,是我大宋国策下一步的重点,抢的就是和金国恢复元气的时间。
这个时候,大宋是不能在云南牵绊太久的。”
魏良臣道:“况且,云南至此,山高路远,每一通消息,都得半月有余,一个往返,近乎一月。
朝廷也是不应该做出太细致的条款,让杨子岳照本宣科的。”
赵愭忙道:“那么,魏相公的意思是?”
魏良臣道:“云南已成大兴之地,这是不争的事实。
大理段氏不曾求助于我大宋,我大宋如今也不能放弃先伐西夏、再征金国的国策。
那么,如今唯有承认杨氏大兴。”
魏良臣看了众大臣一眼,又补充道:“至于具体谈判条款,我们既然制定不了具体条款,莫如框定一个范围,由杨子岳随机应变。”
魏良臣的意思是,大理国段氏皇族又没跑来大宋告状,咱们就别自作多情了。
咱们自己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非得放下既定国策,上赶着去陷入南诏泥潭?
图什么呀,一个虚名?
再说了,道路这么远,如果遥控指挥杨沅谈判细则,简直不可想象。
所以,既然谈判的上限条件我们确定不了,不如划一条底线,底线之上,由着杨沅去随意洽谈吧。
他的提议,倒是很合赵璩的胃口。
见小皇帝向自己看来,赵璩点头道:“臣以为,魏相公所言,乃老成谋国之见。”
赵愭见摄政王也同意,便道:“既如此,便依摄政王、魏相公之见,众大臣拟个条款出来吧。”
沈该快退了,那魏良臣就要上位成为首相。
赵璩又是摄政王。
如今皇帝又同意了他们两人的意见,群臣便没得争了。
于是,他们很快拟出了一个条款,一个只有谈判下限的条款:
要向大宋称臣、要谢罪赔款、善待段氏一族,不得妄动刀兵。
大事议定,立即以金牌急脚递传往大理国。
如今赵愭还没有亲政,离他亲政还有三年,所以非重要国事,自有摄政王和宰相决断,只需将处理结果报与天子,让他从中学习治国之道。
因此,赵愭闲暇时间较多。
散了御前会议,赵愭练了一阵书法,便持写好的字,去了宗阳宫。
赵愭还是邓王的时候,便遇到了以宗阳宫提举身份幽居于此的赵谌。
当时的官家赵瑗并没有阻止他们的相遇。
赵谌已被幽禁于此,不能再被金人操纵了,他身边又尽是朝廷的耳目,做不了什么手脚。
毕竟是前太子,是皇家的人,赵宋皇室的人情味儿一直很浓厚。
赵谌就等于这个大家族的前嫡房长子,家境中道败落,被敌人掳走。
等赵家重新发达起来,又被敌人裹挟着回来抢家产。
最后功败垂成,这位前嫡房长子也就被圈养起来了。
等赵愭登基,需要向他移交诸多秘辛资料的时候,他也就知道,赵谌是他的本家伯父了。
不过,赵愭并没有对赵谌点破他的真实身份,每次去,还是只向他请教书法。
赵谌也谨守本分,于指点书法之外,从不妄言其他。
……
杨沅当着大兴国君臣的面,提出了他的息兵罢战之条件。
其中最主要的条件,就是割地、赔款、驻军,三件套儿。
在大理城驻军这个条件,是杨沅留给杨连高用来坚决拒绝的脸面。
其他两样,才是杨沅真正想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