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筈关不是那么好打的。
箭筈岭是从千阳到宝鸡的交通要道,在现代时,国家在此修筑公道,采用截弯降坡、筑石铺沙等手段,修筑了平坦的油渣地面。
但即便如此,仍然是坡陡弯急,一遇下雪,便道路断绝,数日不通。直到九十年代末,在箭筈关下开凿了地下隧道,天堑才变成通途。
在这个年代,可想而知,道路要难走到什么程度。
因此,在杨沅的大军突出其来,抵达箭筈岭下时,杨沅没有急着对箭筈关发起攻击。
他的战略目的是为了截断宝鸡方向金军的退路,直接把这股金军一口吞掉。
所以,杨沅吩咐就地扎营,拒马、铁蒺藜、陷马坑等各种防御设施,全都不遗余力地布设起来。
以此防止唐括乌野果断放弃宝鸡,抢在大散关宋军北上之前,退守箭筈岭。
现在有他横亘于中间,第一战略目的也就达到了。
这边安营扎寨,杨沅就领了行营护军提举杨万里,还有疯魔军的杨寿、许成两位正副统领,又带了百余勇士,登上箭筈岭,观望箭筈关情形。
此关如何险峻难攻,总要亲眼看看,心里才有谱儿。
一路跋涉,杨沅便道:“道路的确陡峭难行,这条山路,是商贾车辆和军队粮秣运输时铺修的吧?太也简陋了些,我们的大炮要运上来,怎么也得两三天功夫。”
杨寿道:“小叔爷,咱们……”
杨沅瞪了他一眼:“在外的场合称职务。”
杨寿讪然一笑:“啊,小……抚帅,咱们那大炮,真有那么邪乎?”
杨沅道:“能被本帅倚为重器,自然是了不起的军中利器。只是,长途跋涉,所携弹药有限,再加上初次为敌人所见识,会有额外效果,所以本帅现在是能不用就不用。只是……”
杨沅喘息着仰头看了看陡峭的山路,叹息道:“要夺此关而不用重炮,需要付出巨大牺牲才成。本帅这一遭,是不想用也得用,取巧不得了。”
……
大宋的军队突如其来,兵临箭筈岭下,安营扎寨的时候,岭上金国守军这才发现,并且马上开始匆忙加固关防,搬运滚木擂石、架设箭弩,开始备战。
一片忙碌之中,却不见箭筈岭千户大人蒲察阿里布的身影。
此时,他正坐在自己的府邸里,面沉似水,紧皱着眉头。
不到四十岁的年纪,身材魁梧,浓眉如墨。
在他旁边,隔着一张放在炕上的小条几,他的老婆瓜尔佳氏也把一只手搁在条几上。
瓜尔佳氏不到三十的年纪,就像一枚熟透了的水蜜桃,颇显熟妇的妩媚风情。
瓜尔佳也有人称古里甲,都是汉人称呼这个女真姓氏时口音咬字轻重不同造成的,实则就是同一个姓氏。
“那克出(舅舅),你还犹豫什么呀,难不成,你真以为这箭筈关你守得住?杨老……杨沅有多厉害,你不知道吗?灵壁一战,杀的金国元气大伤,到现在都缓不过气儿来。”
完颜萍有些娇憨地说,完全是一副自家晚辈跟长辈说话的态度。
李清露马上帮腔:“就是呀,完颜亮是个什么人呐,大杀忠臣,淫人妻女,倒行逆施,丧尽天良。
再说了,金国现在都成了什么样儿了,阿里布大人,你真要跟着他一条道儿走到黑吗?”
完颜萍和李清露此来,一个穿着月色的道服,一个穿着石青色的纱袍,革带束腰,手执折扇,都做少年公子打扮。
不过二人唇红齿白,肤若润玉,星眸湛湛,梨涡浅浅,一看就是易钗而弁的妙龄少女。
蒲察阿里布是箭筈关的守将,官居千户。
他是完颜萍的舅舅,虽说不是嫡亲舅舅,但这亲戚关系确实拉得上。
“呐,那克出,天水可是已经失守了喔。”
“大散关内宋军重兵云集,杨沅现在又杀到箭筈岭下,阿里布大人,你想想唐括乌野下场会如何,你真想为完颜亮效死不成?”
蒲察阿里布拧着眉头,道:“萍儿,清露啊,你们不在上京待着,大老远的跑到这儿来,却是说服我归顺宋人?”
完颜萍轻笑一声:“这有什么奇怪的呀,新金与宋,乃是盟国,舅舅你不会还没看明白吧?”
蒲察阿里布缓缓地道:“宋军虽然出现在箭筈岭下,可是,他们能打到哪里,能在这里待多久?一旦徒单大人兵出凤翔,把宋军赶回大散关以南,我阿里布又该何去何从?”
“那就跟着宋军一起撤呗!”
完颜萍虽然超崇拜她的杨老师,但也没觉得杨沅能一战就在陕西站住脚,把这里重新纳入大宋版图。
所以,她只能从另一个角度,打消蒲察阿里布的顾虑。
“舅舅你要是投了大宋,那得多受他们待见啊,高官厚禄,还能少了你的?”
李清露瞟了瓜尔佳氏一眼:“阿里布大人要是守不住箭筈岭,以完颜亮喜怒无常的脾气,一定轻饶不了你。
如果你守住了,立了大功,那就更糟糕了。”
蒲察阿里布一愣:“我若守住箭筈岭,立下赫赫战功,为何反而要糟了?”
李清露幽幽地叹息一声:“阿里布大人,您若是立下大功,完颜亮就会注意到您了。然后他就会想了解了解你呀。
这一了解,他就会知道您的夫人千娇百媚,以他好夺臣下妻女,杀臣下以绝后患的癖好,阿里布大人,您说是不是立了功会更糟啊。”
完颜萍一听,马上道:“我可不想妗子(舅妈)入宫侍奉完颜亮,完颜亮那人后宫三千都不只,肯定没两天就不喜欢妗子了。”
蒲察阿里布脑子一懵,没太弄懂自己这个外甥女的脑回路。
你担心你舅妈被陛下睡几天就腻了?
不是,这是重点吗?
蒲察阿里布一拍条几,怒道:“混账之言,这是你妗子失宠不失宠的事儿吗?是你舅舅我被人夺了妻子,还要被人杀头啊!你这臭丫头,你究竟站哪边儿的呀?”
完颜萍笑靥如花:“可说的是呢,那舅舅你还要不要为完颜亮效死呀?”
瓜尔佳氏瞄了眼自己的丈夫:“算啦,好言难劝该死的鬼,慈悲难度自绝的人,你们就别劝他了。”
瓜儿佳氏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枚羽人纹的手镜,一边照着镜子,一边掐着兰花指,捏起一条雪白的丝帕,拭一拭自己的唇角儿。
她沾沾自喜地道:“就凭老娘这姿色、这身段儿,使尽浑身解数侍奉着,说不定还能争个宠妃当当呢。”
“你这臭婆娘……”阿里布大怒。
“吼什么,你想找死,还想挡着老娘做好日子?”
瓜儿佳氏比他还凶,立即拧眉瞪眼,拍案相向。
蒲察阿里布萎了,垂头丧气地道:“我……与杨沅素不相识,如何接洽呢?”
完颜萍大喜,一拍胸脯儿:“舅,我帮你呀!”
第789章 站队要站对
杨沅带着杨万里、杨寿、许成等一共一百来人,站在陡峭的山坡上,仰望着险峻的箭筈关。
箭筈是指箭的末端,也就是箭拉弦时抵在弓弦上的部分。
箭筈关关如其名,高高峭壁之上,中间一个微微的凹陷,仿佛箭尾抵扣在弓弦上的部分。
两侧如笔直的箭羽,峙竖向上。
关隘建设并不算十分坚固雄伟,但是以这个时代的攻城器械,在如此陡峭的地方,大多又摆布不开,纯靠人力,的确需要大量的人命去填。
所谓一夫当关,就是这等险要了。
不过……
杨沅眯了眯眼睛,只要能运上来一门重炮,对着这处关隘轰上半天。
就以这并不十分坚固的关隘城墙,裸露在外的一块块没有弥合缝隙的堆垒的大石头,就得垮坍下来。
有了他专门用来破城的实心重炮炮弹,要损毁这座关隘,并不难。
只是要把重炮运上山来,要费上许多功夫罢了。
“我们下山吧。”
杨沅微微一笑:“马上边平整山路,边向上运输火炮,只需两门大炮,这箭筈关,就得乖乖张开双腿,任我长驱直入!”
跟兵痞们混久了,杨沅也会时不时说几句粗话。
许成和周围的疯魔兵都会意地狂笑起来,就连大才子杨万里也不例外。
他可不是一个只知道死读书的愚腐之辈。
突然,杨寿脸色一变:“快,护着我叔爷……抚帅下山!”
众人闻声望去,远处的关隘轧轧地打开了门户,放下了吊桥。
双方还隔着不到两箭之地,但山路难行,马匹几无用武之地,现在跑并不怕能被追及。
疯魔兵已经摘弓搭箭了。
“等一下!”
杨沅被杨万里拉着,正要转身下山去,可是看到箭筈关城门打开,最先出现的东西,杨沅不由一怔,马上阻止了身边人。
这世上总有一些东西,是彼此间并无联系的大多数人,却能不约而同地做出基本相同的选择。
比如,对于美与丑的区分。
比如,不同民族不同地区对于母亲这个称呼相近的发音“ma”.
又比如……打白旗。
据说,在东方打白旗以示投降源于秦王子婴,秦帝国尚黑色,子婴出降刘邦时,便穿白衣,牵白马,捧玺跪降。
从此,白旗便成了投降的标志。
而在西方,据说从古罗马时期开始,白旗也成了投降的标志,因为他们认为白色意味着一无所有和失败。
箭筈关关门打开,关隘下出现了两面白旗。
两个人,一个蓝袍、一个青袍,一人手中举着一面白旗,摇啊摇的走过来。
“把箭放下!”
杨沅一声令下,弓箭手便箭尖指地,然后松开了弓弦。
弩手也采取了相同的动作,但没有取下上了弦的弩箭。
由于关隘下只走出两个人,所以杨沅这边并不紧张,就那么站在那儿,看着两个打白旗的人越走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