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杨沅之前制定的规矩,守卫矿山的军队开支,直接从铸钱监铸成的货币之中支付。
孙监司到任以后,便改为由朝廷户部拨付军饷了。
结果前年九月份,朝廷连下两道金牌急脚递,阻止杨沅在陕西继续开展军事行动,命令大军撤回。
大军回来了,就得论功行赏,就得拨发抚恤。
这户部一时便有些吃紧。
紧跟着,去年年初,赵愭亲政。
不过相隔数月,重新发动川陕之战。
奈何这时金国已经缓过气儿来,而宋军这边,因为赵愭派了许多亲信过来,想要抢功抢权,如时寒、高敢等老将,自然懒得用命。
结果十八万大军被截断退路,困于陕西。
要不是山东这边突然出了义军,声势造的还挺大。
而且起事之地在济南府,距燕京很近,金国朝廷被迫收缩兵力,把重点放在了剿匪上。
这种情况下,才有一半兵马突围逃回大散关内。
足足损失了九万余兵马,这么多牺牲的将士,当然需要抚恤。
朝廷这边一时捉襟见肘,对于天高皇帝远,且又是刚刚入册的凉山州护矿兵,便不怎么当回事儿。
于是这饷银便时常拖欠。
他们护着矿,天天看着金子和黄铜被提炼出来,铸钱司又铸成黄澄澄的钱币,但是他们居然被拖欠军饷,这官兵该是怎样的怨声载道,便可想而知了。
孙浩瀚用了近一年的时间,梳理了诸般事务,掌握了铸钱司,便磨刀霍霍,又对绿城矿山下手了。
他要把民办的这座矿收归朝廷,改为官办。
什么乌蒙七蛮、凉山十二部落,以及替大理国高皇后代持的白手套,统统踢出去,他要自己玩。
这一下可惹了马蜂窝。
凉山州十二县十二部落首领率先发难,怂恿族人罢工、挑事儿。
孙浩瀚有大军在手,夷然不惧。
护矿兵一上去,就“兵败如山倒”了,连虎蹲炮都丢下上百门,落荒而“逃”。
他们大多都在当地成家了,连兵营都不回,回去搂着老婆热炕头了。
只把铸钱司一班官吏执役丢在了绿城。
然后,乌蒙七蛮出手了,行路断绝,“盗匪”横行,给养断绝。
事儿一旦挑起来,这热血一上头,就没有什么理智了。
结果以孙浩瀚为首的一班铸钱监官吏,被活活殴打致死,吊上了高杆。
凉山十二县,反了!
凉山州可是在杨沅手中成为大宋之地的,这就相当于杨沅的一桩“政绩工程”。
而且这原以为的不毛之地,竟然蕴藏着丰富的矿藏,朝廷就很重视了。
结果现在凉山州反了,于泽平自然不敢怠慢,第一时间就把奏报送到了杨沅的案头。
杨沅一早来到政事堂,看到通进司给事中于泽平送来的这份密札,看完之后,就着火就烧了,浑若无事。
紧跟着,小皇帝赵惇就看到了奏章。
赵惇心中这个气啊。
大哥虽然逊位了,可也有过高光的时候啊。
看看人家大哥在位时,西军三巨头被调教了一番,变乖了。
大理国割让了凉山州。
西夏并入了大宋。
陕西那边夺下了天水、宝鸡,还把陕西从北到南,犁了一遍。
我呢,我刚登基,凉山州没了。
赵惇立即召集大臣,商议此事。
晋王拒诏,没来,说是病体未愈。
勤政殿上,右相杨沅、左相陈康伯,宰执张浚、陈俊卿、钱端礼、陈维清、马重远。
这其中有四个新面孔。
取魏良臣而代之的右相,杨沅。
从户部右侍郎位置上,由赵惇赐同进士出身,进而荣升为枢密副使兼参知政事的钱端礼。
赵惇一下子赐下的同进士有三个,被老钱捎带着成了同进士的,是樊江和王烨然。
然后这两位仁兄就回了都察院,从原来的办公室主任、后勤部主管,摇身一变成了两个检察官。
还有两个新面孔,就是盖章宰相陈维清和马重远。
杨沅看了看,微微点头,嗯……优势在我。
接着,便是枢密使郑远东。
郑远东和杨沅自有一段香火情。
但杨沅可不敢全然信任他,两个人真正打交道的时间毕竟尚短,也不太清楚他的立场。
不过,钱端礼现在是枢密副使,刘商秋现在是枢密院都承旨、机速房掌房。
这样一来,杨沅对枢密院也就可以放心了。
六部里边,也有几个新面孔。
原礼部尚书、晋王的老丈人曲陌已经致仕了,现任礼部尚书叫王慎之。
户部尚书析折已经告老还乡了,因为他是顽固的主和派,赵瑗甚为不喜,赵愭还没让位时,就把他打发走了。
不过,此后户部尚书一职,一直空缺。
原来是由左右侍郎打理户部事务,现在右侍郎钱端礼又升了,左侍郎黄旭便主持户部事务,同样参会了。
吏部这边,尚书叫萧策之,这几年天官衙门最是不稳,他上来还没多久。
其余几位如兵部尚书程真、刑部尚书张方旬、工部尚书侯可意,这三位就还是老面孔了。
“众卿,凉山州土著造反,杀害朝廷命官,窃占朝廷矿产,朝廷当如何应对啊?”
赵惇有些底气不足,不是担心凉山州一团糜烂,无法收拾。
而是他这位子得来的太悬乎,现在还有点做梦般的感觉,看着在座的这些大臣,实在有些没有底气。
尤其是面对着右丞相杨沅。
他在问着众臣工话的时候,眼睛已经瞟向了杨沅。
陈康伯一见,霜眉便是微微一蹙。
朝廷中,杨沅现在一家独大,这已是很不好的现象。
如果官家再养成事事依赖杨沅的习惯,这江山究竟姓赵还是姓杨啊。
左相陈康伯马上清咳一声,道:“官家!”
赵惇把目光投向陈康伯,陈康伯拱手道:“官家,凉山州土著,不服教化,野蛮成性,如今竟尔擅杀大臣,霸占矿产,若不严惩,岂不助长他们的嚣张气焰?”
赵惇道:“陈相公的意思是,应该出兵镇压?”
“不错。”
钱端礼飞快地瞄了杨沅一眼,一见杨沅翘着二郎腿,正垂着眼皮,有一下没一下地拿茶盖抹着茶叶,便晓得杨沅对此不以为然。
这种时候,当然没有让老大先上的道理。
何况这个老大还是自己的准女婿。
钱端礼马上道:“兵者,凶器也,当慎重。臣对陈相公轻率出兵的言语不以为然。”
赵惇马上又看向钱端礼:“那么,钱相公以为该如何?”
钱端礼哪知道该如何,杨沅还没表达意见呢。
不过,显然杨沅是不同意出兵的。
钱端礼便道:“凉山州土著,占了天时地利人和,守矿官兵尚且不堪一击。
仓促调兵,胜了还好,一旦败了,必然更加助长他们的气焰。”
钱端礼又道:“官家,西夏路可是刚刚归顺,天水城也在独木支撑。
如果凉山州之事不能尽快妥善解决,一旦西夏路、天水城,有样学样,到那时……”
赵惇一听,脸色就有些紧张起来。
张浚淡淡地道:“钱相公,要说理财,你是一把好手。可要说到军事……”
张浚晒然一笑,钱端礼是荫官,现在的进士身份是皇帝赐的,不是东华门外唱过名的,在他眼中终究不得人物。
陈俊卿道:“方才钱相公也说,西夏路刚刚归顺,天水城也在苦苦支撑,随时会发生事故。
唯因如此,凉山州之事,必须以雷霆手段,立即予以解决。
如此,方能镇慑宵小之心,才能伐一地而平三地。”
杨沅没指望两位盖章宰相能帮上腔,但是他们只要在自己表态后站队清楚,足矣。
现在出头的只有钱端礼一人,杨沅自然不能让老丈人独自面对二陈一张三位宰相。
要说理财,钱端礼可以傲然说一句“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但是这种军事与政治混淆的问题,老钱确非所长。
杨沅清咳一声,便放下了茶盏。
杨沅一咳,殿上顿时一静,正要反驳的钱端礼不再言语,其他几人也向杨沅看过来。
杨沅微笑道:“官家,诸位大臣,凉山州自前年划入我大宋版图,迄今已经两载有余。
为何,凉山十二部前年不反,去年不反,偏偏是这个时候反了,原因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