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她说了一遍,杨沅就明白了。
难怪在他看来,这江甯欢便是在临安皇宫里,如此教养的宫娥也罕见。
敢情她根本不是宫娥,而是官宦家的女儿。
她的父亲是学官,逊帝赵愭的老师。
逊帝赵愭虽然是称病逊位的,也没给他安排罪名,但是和他是师生关系,实在解不开联系的几位原东宫官员却倒了霉,随意寻个罪名便入了狱。
其父与建康行宫留守判官王瑞琦是知交好友,因此江甯欢才求上王留守,给她和杨丞相制造这个机会。
毕竟,杨沅在潼川时,就已花名在外了。
有心人一打听,也就知道他的癖好了。
人家江甯欢姑娘,这也算是对症下药。
杨沅对于这其中的门道,现在自然也是清楚的很。
听到这里,杨沅不由老脸一红,轻咳一声道:“此事,绝非本相手笔。”
江甯欢幽幽地道:“可是,要赦免家父出狱,丞相不点头,便无人敢做主。”
杨沅不禁哑然。
政治斗争就是这样了,与他做对的派系倒了,而他坐稳了。
那么,很多事都不需要他去吩咐,甚至他都没想到,自然会有人去做。
这,大概就是醒掌天下权的感觉了。
“我知道了。”
杨沅扶她起来,在那嫩滑的腮上轻轻捏了一把:“一会儿,本相就派人回临安去,放你父亲出狱。
嗯,再由礼部委个学正,就在临安做官吧。这样,你父女也能时常相见。”
江甯欢一听,顿时破啼为笑,凑上去便是一个香香柔柔的轻吻,含羞道:“妾身一生一世,甘为丞相牛马。”
第902章 淮西战事
杨沅在江甯欢的侍候下漱口净面、用罢了早餐。
瞧她还是有些行坐不便的样子,杨沅便体贴地吩咐了一句:“好生歇息吧,我叫人拨几个侍女来侍候你。”
昨儿她还是侍候人的,今儿就得让人侍候了。
江甯欢俏脸一红,却也没说什么,只是羞羞答答地低应了一声。
杨沅从寝殿里出来,到了前边的正厅,行宫留守王瑞琦已经等在那里了。
一见杨沅,王留守面上便掠过一抹羞愧。
他的举动,难免有献女谄媚的嫌疑,有失读书人气节。
如果不是他自己无力救出老友,又有江侄女跪地乞求,他是不会做这种事的。
当然,他也是看这杨丞相确实年轻英俊,不算亏了江家侄女儿。
要是这杨丞相如秦宰相一般满面皱纹是个老翁,打死他也不敢。
不然,那老友出了狱,也会来打死他的。
其实,他这只是站在他的角度想的。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本不屑这种举动。
为了救出老友,豁出自己一辈子的清白名声,何尝不是一种担当和付出?
如果杨沅此人老奸巨滑一些,生性多疑一些。
那他就会想,你今日可以安排受难的官家女接近我,明天如果你想刺杀我,是不是也可以这么干?
那样的话,王瑞琦的仕途前程也要受影响了。
杨沅看到王留守,也是微微有些窘意,好在他的脸皮够厚。
今时今日的他,便连皇帝都不能羞辱他,自然也不必太过在意他人的脸色。
杨沅知道王留守此刻最关心的是什么,便轻咳一声道:“王留守,一会儿,你派个人去临安一趟吧。”
说完,他便走到案后坐下,提笔写起了手谕。
写下几个字,杨沅忽然笔下一顿,犹豫了一下,尴尬地问道:“咳,我那丈人,他名姓为何?”
这个当然要问清楚了,逊帝赵愭的老师未必只有一个,同一个职位也未必一直都是那一个。
这要是放错了人,那乐子可就大了。
哪怕那些人都是因为站队问题才入狱的,杨沅也不会给他们全部翻案的。
因为,那会向天下人传递一个强烈的讯号:杨丞相莫非要支持逊帝要复辟了?
说不定就会因此惹出大麻烦,至少会导致各个阵营,包括他的部下们陷入认识混乱当中。
这就是无上权力给他带来的反噬。
他可以一言而决,轻而易举地就把别人费尽心思、用尽一切也救不出来的人放出监狱,甚至官复原职。
但是,他的一言一行,又必须得格外注意。
因为,有太多的事,他已经不能随意评论、更不能随意去做了。
问清了自家这位新老丈人的名字后,杨沅迅速写下来,最后在手谕上用了自己的小钤,加盖了印章。
王留守欢喜地接过杨丞相的手谕,小心地火漆封口,立刻唤人来,叫他们快马送去了临安。
长江水路上现在战舰往来频繁,常常实施管制,此时反不如陆路通行方便了。
杨沅这边入驻建康的时候,完颜亮亲自率军也是一路东向。
盱眙之战他没有参与,泗州攻防他也没有参与,当他的主力突然出现的时候,已经抵达了濠州(凤阳)城下。
金主完颜亮的旗号亮了出来。
完颜亮决定突破大宋濠州(凤阳)到寿春(寿县)防线,在淮河上游打开一条通道。
如果不用西路迂回的方式的话,这算是中规中矩、风险最小的一条战斗路线。
完颜亮驾临淮西的消息刚刚传出,便开始了对淮河上游宋军防线的突击。
金军以汉军万户长叶云樵率领早已陈布在此的三万先锋大军以舟船连接充作浮桥,强渡淮河。
同时命令金国水师战舰逾两百艘,从涡口顺流而下牵制宋国水师。
邵宏渊知道杨沅就在他后面,有心如淮东的吴挺一般,打出一场大捷来,在丞相面前露个脸儿。
但是,完颜亮亲自出现在临淮关附近,使他错误地判断了金军的主攻方向。
邵宏渊立功心切,立即毫不犹豫地将淮西主力部队全部调往了临淮关,摩拳擦掌地要和完颜亮大干一场。
孰料,完颜亮又玩了一次区域性的声东击西。
金国大将、宗室完颜昂和耶律安礼,在寿春西北的硖石山搭建浮桥了。
此时,寿春以北防线空虚,金军骑兵主力迅速渡淮成功。
他们如同一柄利刃,占据了野战优势,切断了宋军重新部署调遣的可能。
金军占领寿春北岸要塞,宋军只能被迫退守寿春城。
而占据了北岸要塞的金军,可以从容渡河了。
仅仅一昼夜,便有八万金军过河。
次日,金军便对寿春形成了三面包围。
邵宏渊亲自去守濠州本也没错。
毕竟金人一旦攻陷此城,径直南下,就可进击建康。
谁料金人迂回了一下,居然围了寿春。
邵宏渊获悉消息,脸都绿了,急忙调兵遣将,实施寿春保卫战。
邵宏渊派出八千选锋军,夜袭硖石山浮桥,意图切断金兵这条重要的交通线。
同时,又命令水师统制率战舰从涂山一带拦截金军的粮船,断其补给。
金军只能分兵保护浮桥和水上补给线,给寿春挤出了一线喘息机会。
与此同时,邵宏渊亲自率领主力,从濠州星夜奔赴寿春。
完颜亮此番也是志在必得。
他虽分走一部分兵力保护自己后方的交通线和补给线,但是对于寿春的进攻,却是一刻不停。
攻城一方没有地利,损失自然远比守城一方更大。
但是金军如今不仅有石炮,还有火炮,炸药的运用,使得本不擅长攻城的金人,弥补了最大的不足。
十二月二十三日,寿春陷落。
坚守寿春的两个统制、五个统领,兵马两万三千余人,几乎全军覆没。
只有统制邓漪率领亲兵三百余人,在城陷之前便临阵脱逃,从金兵合围完成前的缝隙逃出了生天。
完颜亮入住寿春城,下令三日不封刀,任由金兵奸淫掳掠,以激发士气凝聚军心。
在此战中,宋军最大的战果,是彻底捣毁了淮河浮桥,迟滞了金兵南下的速度。
但大势已去,浮桥自然可以再搭。
急来赴援的邵宏渊闻讯,只得退守庐州(合肥),重整旗鼓。
红了眼的邵宏渊在派人寻来邓统制后,二话不说,当场就对他及其三百亲兵全部执行斩首。
三百多颗人头带回了庐州城,就挂在城头之上。
消息传回建康,众文武为之哗然。
有要求追究邵宏渊责任的,有弹劾他擅杀大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