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
杨沅示意女茶博士把茶车推远一些,这才指了指自己面前那份犹自散发着油墨味儿的小报,说道:“这份小报上,正好写了贵国完颜小王子赴我大宋祝贺‘天申节’的事情。”
盈歌看着桌上迅速呈上来的几样小食,单看卖相,就已叫人大有食欲,不禁眉开眼笑。
盈歌正要拈起一块尝尝,忽然听到完颜屈行的名字,不禁露出厌恶之色,蹙眉道:“不要跟我提他,叫人没了胃口。”
杨沅笑道:“既然是要帮姑娘解决此事,此人却是不可不提呀。
方才我仔细看过这份小报,心中已经隐约有了一个主意。
只不过,这报上的消息,真真假假的实难确定,而且也还不够详尽,所以还要请教姑娘……”
杨沅往前凑了凑身子,压低声音道:“姑娘是金国贵女,对于金国情形自然非常了解,我有一些不明之处,还要请姑娘为我解惑。”
盈歌一手拈着点心,小口地吃着。
她见杨沅凑来,随手抓起象牙扇儿,抵在杨沅的胸口,嫌弃地把他往后推了推:
“别靠这么近,我听得见。你说吧。”
杨沅便把他想问的问题一一说了出来。
他想了解的主要是乌古论氏和金国皇族完颜氏各方之间的关系。
还有完颜征、完颜屈行父子目前在金国政坛的处境。
尤其是金国皇帝完颜亮对他们的态度。
这些实际上已经算是金国的重要情报了。
不过乌古论盈歌却没有这方面的意识,她觉得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哪有隐瞒的必要?因此是知无不言。
杨沅一边听她说,一边不时发问。
等她全都介绍完了,杨沅问道:“按照盈歌姑娘方才所言,这完颜征、完颜屈行父子属于葛王完颜雍的附庸,而完颜雍目前很受金国皇帝完颜亮的器重?”
乌古论盈歌道:“对呀,有什么问题?”
杨沅轻轻蹙了蹙眉头:“金主完颜亮,登基称帝不过才五年功夫。这位葛王完颜雍,已经先后担任了会宁(黑龙江阿城南)牧、大宗正、东京(今辽宁辽阳)留守、燕京(今北京)留守、济南府尹、西京(今山西大同)留守,你说他这是甚受完颜亮器重?”
盈歌一手拈着点心吃着,一手托在下巴处接着点心渣儿,双眼微微上仰,疑惑地反问道:“不对吗?”
杨沅苦笑:“才五年功夫,这位葛王就换了六个地方任职,你管这叫器重吗?”
耶?
盈歌好象突然发现了新大陆似的,一下子瞪圆了她的一双鹿眼,呆萌呆萌的。
“对喔!你是说,我们皇帝陛下在提防葛王吗?”
杨沅登时无语。
看来这位蜜罐里泡大的金国贵女,对于她的家族如今在金国的政治处境也是一无所知呀。
乌古论氏是金国的一个重要异姓贵族。女真建国前的金初十祖包括后来的金国历代皇帝,其所娶后妃全都出自于徒单、唐括、蒲察、拿懒、仆散、纥石烈、乌林答、乌古论等强大的异姓部族。
海陵王完颜亮弑熙宗自立后,为了确保自己的皇位,一直在竭力打压完颜皇族,拉拢异姓贵族。
但拉拢的异姓贵族并不包括乌古论氏,因为乌古论氏与金国元妃一脉的皇族一直关系密切。
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的元妃就是出身于乌古论氏。
元妃生有三子,梁忠烈王完颜宗弼、卫王完颜宗强、蜀王完颜宗敏。
其中的完颜宗弼就是评书里赫赫有名的金兀术。
海陵王完颜亮弑熙宗自立时,这三位金国王爷的前两位已经去世。
而第三位完颜宗敏,就是被完颜亮诳入宫中杀害的。
所以,对于和元妃三王关系极亲密的乌古论氏,完颜亮自然深为忌惮。
也正因此,乌古论氏和同样受到完颜亮打压的完颜雍一派的信王完颜征才决定联姻,在政治寒冬中抱团取暖。
杨沅看着盈歌动人的鹿眼,她的眼睛里正闪烁着清澈而愚蠢的光,仿佛在听八卦新闻一般兴奋。
算了,那就……多跟她打听一点八卦,我自己做分析吧……
第19章 咬文嚼字的金国贵女
“王妈妈”茶坊一楼散座区的一处角落里,有四个人围成一桌,正在吃着茶点,低声谈笑着。
背对杨沅的人三旬上下,颌下微髥,正是国信所孔目于吉光。
在他左右,分别是陈力行、毛少凡、大楚三名国信所役卒。
于吉光背对杨沅的方向,向对面的陈力行道:“你说和杨沅对面而坐的那位公子,乃是金国贵女乌古论盈歌?”
坐在他对面的陈力行再次看了看远处眉飞色舞说八卦的乌古论盈歌,肯定地道:“没错,就是她!卑职曾随李押班去班荆馆接她进宫去见圣人,认得她。”
于吉光顿时觉得嘴里有点发苦。
他捧起茶杯呷了一口,只觉更苦了,还有点酸、有点辣、有点咸……
这怎么还扯了金人呢?
国信所虽然本就是监视金人的一个秘谍组织,可是由于秦桧十数年来一直主持对金事务,而秦桧对金人的态度……
所以国信所也像是被抽去了脊梁的一条狗,闻金人而色变。
更何况,现在还不是一个普通的金人,而是金国完颜屈行小王爷的未婚妻,乌古论氏族长的爱女。
毛少凡压低了声音,紧张地道:“于孔目,咱们怎么办?”
于吉光稳了稳心情,低声道:“不要慌,乌古论盈歌咱们惹不起,也不必惹,就只管盯着杨沅,有了消息报上去让两位押班决断便是。”
大楚心悦诚服:“于孔目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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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沅知道不可能有所针对地从盈歌口中问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来了,只好任她发挥。
这一说起八卦,盈歌姑娘可就不困了,说的那叫一个眉飞色舞、天马行空。
看她此刻的模样,和昨天那个手持靴刀,漠视生命的女人判若两人。
说到底,她对生命的冷漠,全看在她心里,你是不是一个平等的生命。
金国还是奴隶制国家,杀奴婢如屠鸡犬,这是她从呀呀学语时就已见惯了的,没被她当成一个平等人类的人,在她眼中就如同鸡犬。
杨沅听她兴致勃勃地讲起金国的各种八卦,还别说,从里边真能提炼分析出许多有价值的讯息,只不过有价值未必现在就能用得上。
杨沅挑选他现在能用得上的消息,仔细分析了一番,原本那个还比较模糊的计划,就在心里渐渐成型了。
盈歌见他思索起来,虽然说的意犹未尽,却也及时住口,专心对付起盘中的美食来。
女孩儿大多喜欢甜食,阿蛮点的这几样吃食都是甜味儿的,入口即化,甜香可口,吃得盈歌眉开眼笑。
杨沅思量良久,抬头问道:“盈歌姑娘,你这位未婚夫可有什么癖好?”
盈歌撇嘴道:“美色呗!”
杨沅一窒,问道:“还有什么?”
盈歌道:“就是美色喽,还能有什么?”
杨沅无奈地道:“不至于吧?他就这么一个嗜好吗?
若他只是一个色中饿鬼,以姑娘你的美貌,他怎么也不至于和你闹得这么僵吧?”
盈歌擦擦嘴角的点心渣儿,恍然道:“哦,你是说嗜好啊?他嗜好狩猎、角抵和美酒。”
杨沅又是一呆:“怎么不包括美色了?”
盈歌强调道:“美色是他的癖好呀。”
杨沅茫然道:“这有什么区别?”
盈歌认真地道:“癖好,就是没有就不行,就像生了病要吃药一样,一天不吃就浑身难受。
嗜好,是特别喜欢做的事情,可是如果你非不让他做,他虽然会念念不忘,但也不是必须去做。”
杨沅愕然道:“那么爱好呢?”
“爱好就是他喜欢做,但是如果不能做也完全无所谓的事啊。
对了,他的爱好是附庸风雅、自命风流。”
杨沅无语之至,究竟你是汉人还是我是汉人啊!
为什么讲起汉语词汇之间的细微区别,比我还懂啊?
杨沅却不知,金人是极其崇尚汉学的,金国的每一个贵族都要从小习汉字学汉文穿汉衣,学习汉人的礼仪文化。
恰因为这不是他们的母语,所以比起天天使用汉语的汉人,他们反而更加注意相近汉语词汇的含义和细微区别,表现出来就显得有些咬文嚼字了。
杨沅点点头,道:“嗯,好,现在我已经知道了他的嗜……癖……,他的弱点了,那我想的这个法子,就有把握对付他了。”
盈歌大喜,马上把点心大方地往他面前一推:“你吃,你一边吃一边说。”
杨沅把自己的大致打算对盈歌说了一遍,又道:
“按照小报上说的,你们还要在临安待一个多月是吧?
那我现在就要开始布局了,只不过,要办成此事,需要金钱开路,而且要花不少钱……”
盈歌听他一说计划,就知道这一局摆出来,确实要花不少钱,马上抬起一根葱指,向一旁的阿蛮勾了勾。
阿蛮卸下肩上的包袱,往杨沅身前一放。
包袱落在茶案上,“嗒”地一声响,里边全都是硬物,而且很有沉重感。
杨沅的眼神顿时亮了!
他把包袱往自己跟前挪了挪,解开包袱,轻轻掀起一角,一时间珠光宝气,差点儿晃瞎了他的钛合金狗眼。
杨沅唬了一跳,赶紧把包袱掩上,作贼似的往四下看了看,一见没人注意,杨沅马上把包袱系紧。
“盈歌姑娘,怎么都是珠宝首饰,没有金锭子银锞子么?”
“本姑娘怎么会随身带那么多钱,只好随便取一点首饰抵用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