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曼纽贝儿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目光从路边行人、商铺、旗幡、灯笼上掠过,眼神有些飘忽。
杨沅回过神儿来,瞧她沉默良久,不禁笑道:“你从遥远的法兰克国颠沛流离,来到这东方,应该见过许多人了。
这人啊,世间最高尚、最纯粹、最了不起的,是他。最龌龊、最卑劣、最下贱的,还是他。
万物之灵嘛,所以豺狼虎豹、猫猫狗狗的,都不及人类复杂。
你不必因为那样一个斯文败类、衣冠禽兽而恶了你的心情。”
贝儿微微一笑,温柔地问道:“那……杨先生是哪一种万物之灵呢?”
“我啊?”
杨沅手支在车辕上,托着下巴,沉思片刻,悠悠地道:“有点正义感,不高。有点良心,不多。有点重情,不专。就是普普通通一凡人罢了。”
贝儿凝视着杨沅,车行辘辘,路边店铺挂起的灯光,不时从他脸上掠过。
忽明忽暗间,那英俊的面庞,勾勒出清晰的线条,叫人有些着迷。
杨沅道:“所以啊,我崇拜那精忠报国的,敬仰那舍己为公的,钦佩那用情专一的,然后……做一个本本分分的凡人。”
贝儿眸波流动,轻声问道:“如何本本分分?”
杨沅道:“不触底线,做人心安,就是本分。”
“那……杨先生的人生底线又是什么呢?”
杨沅扭过头,看着贝儿,轻笑道:“我说不好,因为我的人生底线,有时高,有时低,以后可能更高,也可能更低。它……是会变的。”
贝儿收回了目光,底线不是一成不变的么?
仔细想想,似乎还真是如此,那……我的底线在哪里?它会不会变?
杨沅问道:“在想什么?”
贝儿眸波一闪,莞尔摇头,然后低声道:“因为贝儿的蕃人身份,今日让先生受辱了。”
“辱?他不配。”
贝儿咬了咬唇,低声道:“贝儿公开的身份,是先生的侍妾。在外边,先生不用对我过于尊重。
我知道……在贵国,妾室的地位是……很卑贱的,宠妾无妨,敬妾,是会引人耻笑的。”
杨沅失笑出声,睨了贝儿一眼,似笑非笑地道:“怎么,沈溪那边吃皮杯儿,为了气他,我便也与你吃个皮杯儿?”
贝儿诧异地张大眼睛:“皮杯儿……是什么?”
杨沅笑而不语。
栖间堂,到了。
照例是指点练功,照旧是贝儿一边默默地祈祷,一边抵抗那若有若无的情愫侵袭,并且对杨沅的不为所动而心怀崇敬却又不服。
然后,杨沅就很君子地避了出去。
今天的行功,贝儿心中的绮念遐想尤其的强烈,甚至有种若有实质的感觉了。
幸亏她练的本就是双修功法,这种胡思乱想和身体反应不会让她走火入魔,反而有提升行功效果的作用。
三个周天的行功已毕,贝儿便穿上外袍,出门唤小二准备热水。
然后,她就看到了从镜湖工地风尘仆仆夜归的驴……文天。
文天正要去后边的“混堂”洗个澡。
虽然他不用亲自干活儿,但跑前跑后各种安排,一天下来,身上又是灰又是土的。
那八个匠人他已经安排好了。
谨慎起见,他把那八个匠人打乱,混在其他几名匠人中间,分成了两组。
建造一幢大宅,主要用到土作、石作、木作、雕作、旋作、锯作、竹作、瓦作、泥作、油作等工种。
这些都是每天都要露面,每天都要和其他工种进行各种协调、沟通的。
但还有一些小工种,是可以关起门来自己工作的,用到的小工也少。
比如雕鉴作、铜铁作等,他们负责制作的东西,几乎不和其他工种的匠人协调,但是技艺要求还高。
而那八个人,正是都作院里技艺很高的匠人,被分别调进雕鉴作和铜铁作,就顺理成章了。
雕鉴作负责照壁、院子房屋地面等需要的各种石雕,铜铁作需要制作建筑起来后各处需要的一些配件摆件挂件,比如门上的兽环,屋檐下的风铃等等。
这些事都安排妥当了,他才回到客栈,先吃了点东西,把毛巾往肩上一搭,便往客栈最后面的混堂去。
他住的是下房,不提供送浴桶热水进房间的服务。
“啊,文天先生,你回来啦。”
贝儿看到文天,笑靥如花地打了声招呼。
“贝娘子。”
文天恭敬地欠了欠身,杨承旨已经收了房的女人,那就是杨承旨的如夫人了,可得巴结着。
贝儿礼貌地打了声招呼,就想转身回房了,忽然想起一事,她又站住身子:“文天先生。”
文天正要往后面走,忙又站住:“贝娘子有什么吩咐?”
艾曼纽贝儿道:“文天先生,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
“哎哟,贝娘子你言重了,请讲。”
艾曼纽贝儿好奇地问道:“文天先生,今日杨先生和我说……皮杯儿,什么叫皮杯儿?”
“啊,皮杯儿就是……”
文天一呆,这是我能给你解释的吗?
你直接问你男人去啊,你们都嘿咻嘿咻了,皮杯儿有啥不好说的?
文天挠了挠头,眼见得贝儿求知欲甚强的模样,只好吭哧瘪肚吞吞吐吐地给她解释了一番。
“啊,贝儿明白了,谢……谢文天先生。”
贝儿面红耳赤地逃回了房间。
文天也是如蒙大赦,赶紧逃向后边混堂。
平日里他跟同僚也没少开荤腔儿啊,一句皮杯儿有什么了不起。
可是今天对着一个金发碧眼的美人儿一番解释,居然叫他颇感羞涩。
原打算好好泡个澡,然后就回房歇息的,这一下他却是改了主意。
等泡了澡,解了乏,不妨溜去花街柳巷放松一下吧?
今儿晚上,咱也尝一个皮杯儿。
贝儿用背撑住了房门,一时双腿有些发软。
她就知道,杨沅先生不可能对她无动于衷,只不过杨先生是一个可敬的不做越礼之事的绅士,所以才牢牢地守持着本心。
和……杨沅先生吃皮杯儿么?
一想到那画面,贝儿便眼饧耳热,眸波迷离。
忽然又联想到今天运功时尤其强烈的幻想,她的心中顿时恐慌起来。
贝儿情不自禁地双手合十,默默祈祷起来:“邪灵总是扰乱我的心,让我不得安宁。求主赐予我力量,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
?!
啊!我的心果然被邪灵侵蚀了!
两个店小二抬着浴桶、提着热水走到“听涛”门前,便听到房中传来一阵从未听过的新颖曲风的曲子。
贝儿正在房中虔诚地唱着圣歌:“圣米迦勒总领天使,以主神力,尽驱恶魔……”
第314章 稳如老狗
今天乔贞算是难得的没有摸鱼,因为盛情难却,跟杨沅去“兰亭酒家”吃酒去了。
所以今晚回到家,他也没去书房摆弄他的那堆果核,而是径直去了田甜的院子。
但凡吃了酒,他都是宿在田甜房里的。
一家之主不好当啊,娘子又是他微末之时的发妻,所以这一妻一妾间,这碗水就得端平了。
但是如果当天有应酬,吃了酒,那这一晚他就不按照平时的安排来了。
因为老妻嫌他喝了酒打呼太响,还要侍候他沐浴更衣、需要给他准备醒酒汤,张罗完了,老妻觉轻,就睡不好了。
而这些事,本也该是妾室服侍,不能劳动老妻,所以,每每此时他都直接住在田夫人房里。
沐浴已毕,醒酒汤也喝了,乔贞便登榻休息。
他与妻妾同眠时,也早不是夜夜笙歌了。
就算田甜夫人跟了他的时间晚一些,也有四五年光景了,老夫老妻,哪有天天亲热的兴致。
同榻而眠,说说家常,聊聊孩子,仅此而已。
和寻常人家的夫妻一样,真正共效于飞的日子,一个月也就那么六七回,这还是和妾室田甜,至于和老妻那就更少了。
田甜刚去看过孩子,孩子在奶妈照看下已经睡熟了。
田甜穿着丝织的睡袍,躺在乔贞身边,笑道:“妾身按照丹儿小师父的指点,增设了一些风水摆件,老爷注意到了么?”
乔贞笑道:“你们女人呐,看到了,还别说,挺雅致的。”
“嗨,人家哪是让老爷你看雅不雅致啊,丹儿小师父说了,这么摆啊,风水好,家庭和谐,老爷你的官运也会亨通的。”
乔贞一笑道:“老爷的官运要是指着你的风水,呵呵……,睡吧。”
乔贞翻了个身,田夫人却是谈兴正浓,偎在他的背后:“今儿调整已毕,妾身又去了趟‘妙修庵’,老爷您猜怎么着?”
她也就是这么一说,压根没让乔贞猜,就继续说了下去:“丹儿小师太很俊俏,结果呀,就被两个人盯上了。一位就是沈家大公子沈溪。”
“哦?”
乔贞忽然来了兴致,转过了脸儿来:“你仔细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