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高都所由索性连家都不回了,这几天他一直住在厢公所,态度摆得端端正正。
今晚,高初点了几道索唤,犒劳自己的辛苦。
一个糟羊蹄,一个糟蟹,还有两道烧烤,其中一个是盘兔,另一个是旋炙猪皮肉,
四道下酒的佳肴,外加一壶加了姜丝和梅子的绍兴酒,吃的那叫一个惬意。
五月初的天气,临安已经有些热了。
不过官衙屋舍的用料和建造,都是考虑了散热和通风的。
坐在这临时辟为寝室的耳房里,他也不觉得闷热。
耳房里一灯如豆,高初盘膝坐在罗汉榻上,据案自饮,正悠然自得,外边便传来一声高呼。
“都所由,卑职找到秦相府的‘尺玉’了。”
“什么?”
高初大喜过望,急忙下了地,趿上官靴就往外跑。
他官靴没有穿好,拖泥带水的在门槛儿上一绊,“卟嗵”就是一声。
跑到门口的薛良忽见高都所冲出来,不由分说就给他行了个五体投地大礼,不禁吓了一跳。
他先侧身让了一让,刚想客气一下,忽然发现高都所只是绊了一跤,赶紧又上前搀扶。
高都所揉着膝盖,兴奋地问道:“那只狮子猫真找到了?”
薛良大声道:“真的!卑职和这两个铺兵,将附近几条街巷,反反复复搜了个遍。
“今儿傍晚,我们又去曾经搜过的地方寻找,在一户百姓人家找到了它。
“卑职已经验过了它耳朵上的标志,正是秦相府里丢失的那只狮子猫!”
两个铺兵虽然听薛良提到了他们,脸上却未见喜色,反而心虚地咧了咧嘴。
猫都死了,你喊得这么高调,真的好吗?
高初哈哈大笑,打了个酒嗝儿,满面红光地道:“尺玉在哪里,快拿来我看!”
“高都所请看,就在这里!”
薛良把手中的布口袋高高一举。
高初一把就抢了过去,打开口袋一看,脸色呱嗒一下就摞了下来。
他慢慢抬起头,瞪着一双死鱼眼,木然问道:“死了?”
“死了!”
薛良答的理直气壮。
“这几天也不知道这只猫儿藏在什么地方,今天突然窜到一户人家,就被那家的狗子给咬死了。”
薛良简明扼要地把“尺玉“的死因,当着两个铺兵的面说了出来。
薛良当着他们的面对上官说出真相,他们也就不可能再利用此事向薛良索要什么好处了。
高初呆呆地看着手中的布口袋,牙疼似的咂巴了一下嘴儿。
他忽然觉得,这只猫找到了还不如没有找到呢。
为官之道,向来是报喜不报忧的。
更何况,这只猫还是在他辖区内被咬死的。
这要是报上去……
可若不报,手底下至少已经有三个人知道了,一旦暴露,岂不是由他来背锅了?
高都所越想越是头疼,不禁恨得咬牙切齿起来。
薛良摆了摆手,示意那两个铺兵退下。
然后,薛良向高初凑近两步,低声道:“高都所,这猫虽然找到了,却是一只死猫。
“此事一旦报到相府,童夫人怕不是要心疼死,相爷必然也会非常的不高兴。”
高都所脸色发青,这话还用你说吗?
就不说秦相高不高兴了,我跟他差距太大,人家也未必理会我这只小虾米。
可……知县会怎么想?府尹会怎么想?
我的前程……,我还会有前程吗?
至于说究竟是谁家的狗咬死了“尺玉”,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就算把那条死狗剁烂了,把养狗的那户人家千刀万剐,对他的处境也没有半点帮助。
薛良一句话,就把他的全部注意力,从对咬死猫的那户人家的恨,转移到了他自己的前程上。
高都所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才不会败坏他在上司心目中还算美好的形象。
第61章 你听说过“有求”吗
处理危机事件,其中一个很有效的方法,也是最常用的办法,就是:
利用你更关心的一个点,或者一个对你来说性质更严重的事件,
转移你的视线,从而转移热点。
淡化这边,强化那边。
当人们更关心他最在乎的事情时,
你这个始作俑者就算跳出来敲锣打鼓,也没人愿意浪费功夫去搭理你了。
高初的注意力,此刻就被薛良成功转移了。
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降低这件事对他的影响,如何挽回他在上司心目中的形象……
“薛街子,你还真是会办事啊!”
高初咬着牙根,冲着薛良假笑,心里却有一种一把掐死他的冲动。
薛良诚惶诚恐地道:“都所由谬赞了,卑职以为,此事隐瞒不报,显然是不成的。
“但若就这么往县里上报,县知事只怕就会恼了高都所。
“咱们不报不行,报也不妥,除非……”
高初心中一动,赶紧问道:“除非怎样?”
“除非,咱们把这件事报上去的时候,就替县知事想好一个应对曹府尹的一个理由。”
“哦?”
“这样一来,县知事不但不会恼了你高都所,还会觉得高都所精明能干,能为上官分忧。”
高初动容道:“可是本官能有什么办法,帮县知事找出一个应对曹府尹诘问的理由呢?”
薛良谄媚地笑道:“高都所可曾听说过‘有求司?’”
高初茫然道:“‘有求司?’这是哪个衙门下设的分署?管什么的?”
薛良笑道:“高都所你误会了。这‘有求司’并非朝廷官署,而是由一些致仕的官员、勋戚权贵、士子衙内们,所结的一个会社。”
高都所皱眉道:“文人结社,商人结社、乡绅结社,本官都听说过。
“可你说的这个什么‘有求司’,人员成分怎么如此繁杂,他们这‘有求司’是干什么的?”
薛良一脸神秘地道:“这群人本事大着呢,人脉可通着天呐!
“他们专门帮人排忧解难,号称‘有求必应,有应必果’。”
高都所狐疑地道:“世上竟有人专门以此为业?本官怎么不曾听说过?”
薛良笑道:“这些人只做上面人的生意,可上头人做事,总得需要下面人去跑腿儿呀。
“所以,倒是只有上头的人和我们这些下头的人,才知道他们的存在了。”
高初也是急病乱投医了,听到这里不禁动了心思。
但他转念一想,又摇了摇头:“没用的,上官们高不高兴,取决于秦相高不高兴。
“这个什么‘有求司’,难不成还有本事把梯子搭到秦相那里去?”
“呵呵,通义郡王、当朝太师,韩世忠将军,高都所你总该听说过吧?”
高初诧异地道:“韩世忠将军本官当然是知道的,你突然提起他来作甚?”
薛良低声道:“高都所,当初韩世忠和岳飞、张俊两位将军,一起解了兵权奉诏回朝,被送进枢密院养了起来。
“可这三人的结局却是各不相同:
“依附了秦相的张俊保全了自己,
“与秦相不和的岳飞将军……,“他下场如何,高都所你是知道的。
“可你以为,为何韩世忠将军同样没有依附秦相,却保了一世平安?”
当初,岳飞、张俊和韩世忠都是一方统兵大将,俨然有一方诸侯之势,深为赵构所忌惮。
赵构便把他们全部召回朝中,明升暗降,安排进了枢密院。
张俊见势不妙,只好向秦桧示软,得以全身而退。
至于岳飞将军的结果,那就众人皆知了。
但韩世忠不仅没有投靠秦桧,而且还曾因为岳将军之死,当面愤怒地诘问过秦桧。
就在岳将军去世后仅两个月,韩世忠就在灵隐寺飞来峰上,建起了一座“翠微亭”。
岳飞将军曾经做过一首《登池州翠微亭》,韩世忠盖这座亭子是在纪念谁,尽人皆知。
尽管如此,他依旧好端端的,甚至比投靠了秦桧的张俊结局还要更好一些。
难道……
高初看了眼薛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