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摆了仪仗,一路上却尽给别人让路了,还不够丢人的。
不过因此一来,徐县令倒是省了好大一笔日常开销。
毕竟那“卤簿”是需要他自己养着的,朝廷不会给这笔钱。
徐知县和高都所各骑了一头驴子,薛街子捧着银匣头前带路,到了后市街。
杨沅早已交代过薛街子,如果要找他,就来陆氏骡马行。
他就算有事离开了,他的行踪也会对陆氏骡马行有所交代的。
薛良把两位官老爷领到陆家骡马行,进去一问,杨沅果然不在。
陆老爹告诉内弟,杨沅去了西湖岸畔的“水云间”酒家。
薛良忙又出去,告诉了徐知县。
高都所听了便有些不耐烦起来,嘟囔道:“这‘有求司’究竟是个什么来路,竟约在大车店里相见,结果咱们来了,他又不在。”
徐知县正色道:“高都所慎言,正所谓大隐隐于市,本官倒是觉得,如此这般,才是‘有求司’不同凡响的味道。”
高都所听了,便不言语了,一行人便又赶往“水云间。”
徐知县初上任时,曾受人邀请,在“水云间”吃过酒。
此番再来,看那景致,与从前并没有什么两样。
倒是他这个人,和初上任时相比,心境憔悴,意气消磨,已然物是人非了。
真希望此番孝敬能入得了秦相的法眼,开恩把他外放地方,免得在天子脚下受罪。
“水云间”酒家的后院天井里,李夫人正在紫藤花墙前教导着丹娘。
杨沅则坐在另一侧的矮几旁,对陆亚做着交代。
“鸭哥,你平时就是在凤凰山下弄潮,那儿的水情最熟悉不过。
“我要你在五月十九那天,在凤凰山下组织一场弄潮会,没问题吧?”
陆亚摇头道:“二哥,观钱塘潮,最好的时间是八月十八。
“到了那一天,就连官家都要去观潮的,各大商会都有悬赏,弄潮儿自然不请自来。
“可五月十九,时间不当不正的。那些弄潮的好汉,大多是沿江渔民,不太可能去的。”
杨沅笑道:“不过是耽误了打鱼,又没有赏金罢了。
“这样,我设赏金三百贯,有了这彩头,能不能办成?”
陆亚道:“能!虽比不上八月十八的大弄潮,不过五月十九的潮水也没有那么凶险,三百贯的赏金,应该足够召集两班弄潮儿了。”
杨沅道:“那就成,你去联系人吧,这个台子,你可一定要给我搭好。”
“明白!”陆亚起身就走。
杨沅又唤住他,劝说道:“鸭哥,这次弄潮,是我请你帮忙。
“此后,你还是不要痴迷于弄潮了,你也老大不小了,别叫你爹娘总为你提心吊胆。”
陆亚眸光微微一黯,随即哈地一声笑,道:“今年的弄潮大会,我是一定要参加的。
“二哥,我答应你,我若在弄潮大会上拔一次头筹,以后就绝不嬉水了。”
杨沅不明白他为何非要如此坚持,但是年轻人的想法,有时候又哪需要什么理由呢?
因为想做,所以去做!
他在某些事情上,和鸭哥又何尝不是一样?
于是,杨沅便笑道:“好!那我就预祝鸭哥弄潮夺魁了。”
“嘿嘿,那是一定的!“
鸭哥咧嘴一笑,大步走出了“水云间”。
到了大桃树下,鸭哥脸上灿烂的笑容才渐渐敛去。
他沉默了一下,轻轻抬起头,看着枝叶间斑斓的阳光。
耳畔,恍惚地又响起了那个童稚清脆的声音:
“鸭哥,你是没看到,那些弄潮儿可威风呢!
“他们能披红挂彩地游街,还有大笔的赏钱。
“我听说,咱们临安女子,莫不以嫁弄潮儿为荣!
“嘿!等我长大了,一定也要做个弄潮儿,做最厉害的那个!”
鸭哥甩了甩头,甩去了心头的黯然,也甩开了耳畔的那个声音,大步而去。
幼年时那次落水,他因为有狗爷相救,侥幸未死。
但那次落水的,却不只是他一人,还有他的好朋友彭峰。
当时他在水里抽了筋儿,彭峰是下水去救他的,结果……
彭峰死了,他还活着。
他能做的,就是替彭峰实现愿望,成为钱塘江上的第一弄潮儿。
杨沅交代了鸭哥,便悠然地看向对面。
对面,丹娘正在演戏。
她姗姗地走出几步,停在紫藤花前,伸出纤指,摘下了一朵花儿。
她把花儿凑到鼻端轻轻一嗅,再一回眸,盈盈目光就投注在了他的身上。
啧!如此美妍,真是叫人心动啊。
杨沅不由暗暗赞叹一声,竟有些不敢直视那双妩媚的眼睛。
丹娘从小被饶大娘教诲,太明白如何展现自己的魅力了。
而且她以为杨沅是知道她做游手的底细的,因此在杨沅面前并没有藏拙。
她的这一番举动,无论身姿、步态,动作、眉眼、神情……
娇中带俏,俏里含媚,任谁见了不为之倾倒?
李夫人莞尔道:“丹娘,你做的不错,只是稍显刻意了。”
丹娘在杨沅面前被这样说,便有些不服气,问道:“先生觉得丹娘方才的举动还不够好么?”
李夫人道:“你利用了身姿之美,眉眼的风情,手与花的映衬……
“但你有没有想过,你本可以利用更常见的,也是更好的,比如阳光、比如屋舍?
“还有,在这里你就是主人,为何要拈花一嗅,又为何要对二郎嫣然一笑呢?”
第67章 风月关里关风月
丹娘听到这里有些不甚明白了,疑惑地看向李夫人。
李夫人开始拆解丹娘刚才的动作:
“这里是你的家,那一墙的紫藤花,你是很熟悉的了。
“为何还要像头一次看见似的,过去摘花一嗅呢?”
丹娘恍然大悟,不错!这种角色扮演,最重要的就是要代入身份,融入环境。
难怪李夫人说她刻意了,若是被一个心思机敏细腻的人看了,岂不就对她的身份有了疑心?
李夫人又道:“你嗅花之后,为何要向二郎回眸一笑?
“他一个大活人就坐在那里,你从房里出来时,早就该看见了。
“若是熟人,当时看见,就已上前见礼了。
“若是生人,一个良家女子,避之唯恐不及,你搔首弄姿、嗅花颦笑的,这合适吗?”
丹娘的脸蛋儿一下子红了,当着杨官人的面被人挑出这么多的毛病来,真是太丢人了!
她没想到自己精心设计的自以为很得意的动作,在李夫人眼中竟然如此幼稚。
李夫人道:“你且看我走上一遍。”
李夫人走进房中,回身站定,然后便袅袅娜娜地向外走。
她的腰肢非常柔软,似在扭,又似未扭,那是一种毫不刻意的柔软,很自然地带出了一种奇妙的韵律。
丹娘一直觉得自己的小蛮腰非常灵活,可是看了李夫人的腰,她只觉自己的腰比杨沅这个大后台还要硬。
李夫人堪堪走出廊下时,灿烂的阳光就洒到了她的鸦鬓之上。
李夫人适时地抬了一下手腕,玉手往额前一遮,双眼便轻轻地弯成了两轮甜甜的弦月。
随着她举手遮阳手腕抬起的动作,玄色的禙子、米色的短衫依次滑落了一寸,露出了她雪白的手腕。
她的腕上还有一只翠绿的玉镯。
于是,四个层次、四种颜色,配合着她微微眯起同时上挑的双眸,就像一只刚刚出洞的狐狸,无比的惊艳。
丹娘的一双眼睛顿时瞪大了,还能这么玩儿的么?
李夫人微微适应了一下外边的光线,然后就看到了坐在案几旁的杨沅。
李夫人身形微微一顿,本想走向前方的身影很自然地一转,便闪向了那整整一面墙的紫藤花。
那种羞,不是通过她的神情,而是在那微微一顿一转的动作里,便把女人的羞涩,惟妙惟肖地呈现出来。
她微微垂首,敛衣转身,从花墙前姗姗而过,沿着紫藤的花墙,登上侧面环廊,绕向前门。
最后,她在通向前门处停下了。
这时,她身后的背景就是一条光影的通道,两扇原木的门,两根黑色的门柱。
黑色的立柱,素色的门框,没有满墙紫花抢镜,她就是这一幕风景里唯一的那朵花。
笔直的立柱,凸显了她身体的曼妙。